我覺得惡心,很惡心,我隻想遠遠的逃離他們。
我從一開始的每周回家一次,變成了後來的一個月回家一次。
陸稍會經常來學校看我,他隻是隨意的一身休闲裝扮,就能收獲一大片女孩子的圍觀。
「哇,霜滿,那是你哥啊?長得好帥!」
「何霜滿,你跟你哥長得不怎麼像啊,是親兄妹嗎?」
「何霜滿,你缺嫂子不?」
「我靠,比明星還好看,好想嫁給他!」
明明平日裡從來不跟我有過多接觸的人,確切來說,是我不願意跟她們有過多接觸,久而久之,大家也都覺得我是個怪人了。
可在知道我有陸稍這麼一個哥哥的時候,她們又統統都熱情的來與我稱姐道妹,八卦闲聊。
我覺得挺吵的,我還是喜歡一個人。
陸稍每回來都給我帶那家酸奶糕,有時候還有一些別的東西,比如一本書,一支筆。
遇到我沒課的時候,他也會帶我出去吃飯,帶我去遊樂園玩。
他帶我做許多事,為我做許多事,陪伴我,遷就我,包容我,照顧我。
他跟我說:「小滿,即便是陰天,太陽也會照常升起,隻不過雲層太厚,擋住了它的光芒而已。我們也要做那個太陽,無論刮風下雨,都要好好生活。」
我聽進去了這些話,卻沒有照做。
那好像是一個晚自習吧,班主任突然找到我,說:「何霜滿,你家裡出了點事,快回去看看,學校外面有車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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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我很不解,我家裡能出什麼事,難道是我爸的保險櫃被撬了?
直到我被帶到 ICU 病房外,我才知道,原來是我爸出事了。
他在工作的時候突發腦溢血,情況緊急,當時辦公室外面又正好沒人,所以錯過了最佳搶救時間。
現在,醫生已經下了好幾次病危通知書了。
陸稍來的時候,我正坐在地板上望著手術室上面的燈光發呆。
「坐在地上做什麼,起來。」他伸手把我拉起來。
我頭暈目眩,輕聲問他:「陸稍,我爸是不是要死了?」
陸稍的眼眶也有些紅,他把我拉到懷裡,不停地上下撫著我的背,說:「不會的小滿,他會沒事的,別害怕。」
陸稍沒有騙我,我爸確實沒有死,但是他成了植物人,因為搶救不及時,腦組織嚴重受損。
植物人,我曾經隻在書裡或者電視劇裡認識過的三個字,多麼陌生,多麼冰冷。
秦璐寸步不離的守在我爸病床前,給他讀書,給他講故事,給他端屎端尿擦身體。
她平日裡多麼光鮮亮麗的一個人,忽然之間就變得憔悴了不少。
我不敢去病房看我爸,隻敢偷偷摸摸從窗戶外面偷窺,我怕我會忍不住要哭。
我恨他,可是我曾經也很愛他。
溫熱的手掌撫上我的發頂,我轉頭,看見沉默不語的陸稍。
「走了,回家。」他拉過我的手。
他的手掌好溫暖,我多想永遠被它牽引包裹。
可是我卻狠狠甩開了它,我哭著跑出醫院,回什麼家,沒有家了,我現在徹底沒有家了。
原本當我媽被我爸和秦璐逼死的時候,我就覺得我沒有家了。
可是後來我發現,那棟豪華的房子始終在那裡,那個我叫了十幾年爸爸的男人始終在那裡。
所以那裡,左右還是我的家。
可是現在,我爸成了個活死人,我奶奶因為氣急攻心而抱恙在床。
我才突然確信,這下我是真的沒有家了。
明明已經是深秋了,天氣還說變就變,就像夏天。
瓢潑大雨兜頭而下,我茫然的站在街道中央,看著四周匆忙奔走避雨的人們出神。
我從前在書裡讀到一句話——
明明身邊人來人往,為何我還是覺得孤獨寂寞,原來是我的心裡太過於空曠。
陸稍追上來,他一言不發拉過我的手就走,我一口咬在他手腕上,很深很深,血腥味鑽進我的鼻孔。
「陸稍,你以為你是誰啊,救世主嗎?我告訴你,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你不要可憐我!你不會真以為我喜歡你吧?那不過是我的一個陷阱罷了!你媽間接性害死了我媽,我發誓,我要攪亂你們的生活,所以我靠近你,招惹你,結果你他媽不上道啊,哈哈哈!」
在第一次見到陸稍之前,我早就查過了他和秦璐的身份背景。
我知道他是人民教師,想要屠戮他,隻需要讓他在道德上出點紕漏即可。
我故意跟我爸說我需要補習功課,讓他務必給我找 T 城最好的老師。
陸稍就是現成的最合適的人選,還是秦璐那隻狐狸精的兒子,我知道我爸一定會找到他。
其實那些題我都會做,可是我要裝作不會,因為隻有這樣,我才能有更多的時間和陸稍待在一起,讓他喜歡上我。
亂倫,這兩個字,足矣讓他身敗名裂。
總歸不敢殺人放火,我沒有辦法對付秦璐,可是我有辦法對付她在意的人。
大雨傾盆,我和陸稍站在馬路中央對視著,誰也沒有說話,誰也沒有動。
隔著厚重的雨幕,我看到了陸稍眼裡那些濃得化不開的悲傷。
這一次,他沒有像往常那樣伸手柔揉我的發頂,將我心裡那隻咆哮的惡魔壓制下去。
這一次,他對我發了火。
可是陸稍是誰啊,他是一個沉穩內斂的男人,就連發火都是溫和至極的。
他說:「所以何霜滿,你就這樣作踐自己,你不僅作踐了自己,也作踐了我媽對何叔的感情。」
說完,他轉身離去,高大挺拔的背影在不停閃爍的霓虹燈下顯露出幾分狼狽。
我終於坐在地上痛哭起來,像要把近 20 年以來所有的難過都通過眼淚排泄出來。
我爸媽歷來感情就不好,從我有記憶開始,他們就總是吵架,甚至打架,十四歲那年,我曾親眼目睹我爸把我媽的頭摁在地板上碰撞。
後來我爸就背著我媽跟秦璐搞在了一起,我媽想不開,割腕自盡了。
那天的浴缸裡全是她的血,混合著水溢出來,流了滿滿一個浴室。
是,靠近陸稍是我的一個陷阱,可是我從沒想過我有沒有能力去捕捉他。
我最後沒能捕捉到他,卻囚禁了我自己。
這一切的糾葛,終究是我作繭自縛。
2
一夜之間,我們家破產了,原來的別墅被抵押,秦璐在外面租了個三室一廳的房子,雖然不比原來的豪華,卻也寬敞。
她是在我放假前把我的東西收拾好搬進新租房的,我的臥室和原來的布局差不多,最重要的是,陸稍以前買給我的那些公仔玩偶一個不落全都在。
秦璐每天按時按點去醫院照顧我爸,即便再忙她也會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才出門,精致到耳環指甲。
有一天,我偷偷進了她的臥室,查看了她的日記,無意中知道了一個驚天秘密。
當初秦璐和我爸情投意合,一個是才華橫溢受萬眾矚目的女孩,一個是空有一身抱負卻無途施展的男孩,他們有著美麗的相遇,甜蜜的戀情。
我媽,當時名噪一時的十八線小歌手,行事風格獨斷專蠻,她橫空而出,插在了我爸和秦璐之間。
我媽以注資幫我爸開公司為由,誘惑他跟秦璐分手,我爸沒能經得起這道考驗。
後來,我爸我媽結婚了,秦璐出國。
接著往下看:
「我從未想過會再見他,那個當初背棄我們誓言的男人,那個影響我半生的男人。
他還是同從前一樣,溫文爾雅,風度翩翩,望進他眼睛裡的那一刻,我竟然還能重新記起多年前他陪我看過的星星,那晚,星光浩瀚下的天臺上,他曾輕輕親吻過我。
拜倫有句詩,假若他日重逢,我將何以賀你,以沉默,以眼淚。
我想,這便能作為我與遠青之間最好的詮釋了吧。」
接下來,秦璐寫了她和我爸除開初見的另外兩次偶遇。
第一次,秦璐理智的和我爸保持著安全距離,她的家教和人品不允許自己做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
第二次,我爸喝醉了,像個孩子一樣跟她認錯道歉,稱自己當初剛剛大學畢業年輕不懂事,一心想要大展宏圖,想要美好未來,而現在過了大半生,他才明白自己對她的感情。
「時間一晃,竟然二十七年就這樣過去了,老天讓我再次見到何遠青,究竟是給我的饋贈,還是玩笑?
前半生忙忙碌碌無所為,後半生我多麼想為自己活一次,原諒他當初的不成熟,原諒我自己那顆被困囿多年的早已枯萎的心。」
我以為到這裡,應該秦璐就已經和我爸搞上了,結果接下來的內容讓我感到無比震驚。
「何遠青給我發信息約我出去吃飯,我想了很久,拒絕了他。
我想,為自己而活不能作為違背道德原則的借口,忠於自己,才是真正的為自己而活。
可是我沒想到尤真會自殺,她的死,好像一把刀子橫在我脖子上,我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直到何遠青告訴我尤真有嚴重的抑鬱症,我才感覺自己重新獲得了一些氧氣。
其實當年我並不恨尤真,她當初不過是給我和何遠青的感情出了道題,是我們自己沒能及格。」
尤真是我媽的名字。
這是倒數第二條內容,還有最後一條。
「終於我們在一起了,月亮就算在水裡碎了,也終究還是月亮。十幾歲時的夢想,即便過去了這麼多年,我也仍然想要去實現。而嫁給何遠青,就是我當時的最大的願望。」
故事戛然而止,像一首低沉悲傷的音樂,忽然被打斷,隻剩下傾聽者在茫然無措。
如果秦璐日記的內容是真的,那麼我媽的死就和她沒有關系,那麼我之前對她的所作所為,甚至對陸稍的所作所為……
期末考之後,我接到了鄉下奶奶家裡隔壁常爺爺的電話。
常爺爺說,我奶奶突然病逝了。
我匆忙請了假回家收拾了兩件衣服,出門的時候看見陸稍的車停在外面。
我忽然就邁不開步子了,隔著遠遠的距離,透過車窗玻璃,我看見陸稍望向我的微微蹙起的眉。
我所謂的復仇早已在我爸被醫生宣布成為植物人,以及我偷看過秦璐的那本日記之後結束了。
我現在的別扭,是因為我清楚自己對陸稍動了心,而他是有女朋友的人。
陸稍降下車窗:「小滿,別鬧了,過來上車。」
我最終還是聽話的上了車。
車裡小聲放著馬頔的《大雁》,我一邊在心裡跟著旋律哼唱,一邊側頭悄悄看陸稍。
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剛好可以看到他英挺的鼻梁和精致的唇線弧度。
陸稍是個很好看的男人,秦璐也是個很好看的女人,他們長得很像。
我以為陸稍隻是送我到車站,沒想到他是跟我一起回去。
開了五個小時,到的時候是下午兩點。
喪葬的大小事宜幾乎都是陸稍親手操辦的,他出錢出力,耐心溫和的招待安撫我們家那些七七八八的遠方親戚。
忙完所有事天已經黑了,陸稍坐在院子裡的桂花樹下參加他們學校上級領導組織的遠程培訓,我坐在老舊的紅木門檻旁邊烤紅薯吃。
「小滿,過來。」陸稍忽然衝我招手。
我走過去在他旁邊的凳子上坐下,我以為他是要給我看什麼學習資料之類的,結果他很自然的伸手幫我擦了一下嘴巴。
用大拇指,順著嘴角的方向往後拭去,動作輕柔。
「吃烤紅薯的黑姑娘。」他笑著說,聲音裡有點兒寵溺的味道。
我佯裝鎮定,問他:「陸稍,你和……她怎麼樣了?」
陸稍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我話裡的「她」是指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