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做你哥哥了。」陸稍把我抱起來放在他腿上,微微仰頭凝睇著我。
朦朧的壁燈光線下,我看到他突出的喉結精致飽滿,頸部線條流暢鋒利。
我抬手撫上陸稍的胡茬:「說人話。」
「何霜滿,我想做你男人。」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酒氣,喝醉的陸稍比平時更多了一分溫雅。
我的心在濃重的酒氣中驚天動地的顫了顫,這是陸稍能說出來的話?
「好啊。」我俯身朝他喉結上吹口氣,故作熟練的姿態。
陸稍密長的睫毛重重地顫了顫:「何霜滿,你好像很有經驗?」
我用拇指食指捻滾著他的耳垂把玩:「對啊,舒明肖教我的。」
幾乎是一瞬間,陸稍的臉色就狠狠沉了下去,他原本在我後背上溫柔遊走的手掌,忽然變成了大力的鉗制。
「何霜滿,」他薄唇輕啟,眸光寒冷至極點,「我真的慣壞你了是不是?」
我從他身上撤離:「是,所以你就自食其果吧。」
1
陸稍是我哥,既不同父也不同母的那種,比我大整整十周歲,生日恰巧和我是同一天。
我第一次見到陸稍是在 2013 年的秋天,我剛上大一。
至今我都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天空橘得像被人用水彩筆塗過一般的黃昏,我推開大院的木門,年輕英俊的男人正彎腰給圍臺裡的花草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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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最後的一點光芒落在他身上,為他徒增了一層金色的濾鏡,美好得讓他看起來像是從漫畫裡走出來的一般。
後來我時常在想,那天如果陸稍沒有回頭對我笑的話,那天如果陸稍沒有語氣溫柔的喊我小姑娘的話,我和他之間後來會不會有那麼多糾葛,現在又還會不會這樣勢同水火?
男人放下手中的噴壺,走到我面前,淡雅如霧的眸子裡印著幾分笑意,「何霜滿?」
我沒有說話,彼時,因為憎恨我爸,所以連帶著也對跟我爸有關的一切人和事充滿戒備。
男人伸手揉揉我的頭發:「跟何叔長得很像。」
我使勁甩開他的手:「我不像他!」
男生人怔愣片刻,旋即伸手接過我手上的書包,語氣溫醇:「好,不像不像,先進來,外面蚊子多。」
陸稍家裡和他的人一樣,簡潔幹淨,即便是一隻筆筒也擺放得整整齊齊。
「你好小姑娘,我叫陸稍。」他遞給我一杯水。
「我知道。」
他挑眉輕笑:「何叔跟你提過我?」
我答非所問:「我不叫小姑娘。」
他哭笑不得,重新說:「那麼,你好小滿,我叫陸稍。」
第二次見到陸稍是在我家裡,他以我哥的身份出現。
我爸若無其事的一邊給我夾菜,一邊說:「小滿,以後陸稍就是哥哥了,他是 T 大三年級的高數老師,多好,就在你們隔壁學校,以後你要是在學習上遇到什麼問題都可以請教他。」
我看向陸稍,他也正看著我。
二十九歲的陸稍眉眼含笑,幹淨帥氣,明媚如同三月陽光,讓我想恨都恨不起來。
我爸又說:「小滿,以後你秦璐阿姨會和我們一起生活,爸爸希望你們好好相處。」
「一看小滿就是個性格很好的女孩子,遠青,你放心吧,我有信心和小滿處好關系。」坐在我爸身邊我對面的那個叫秦璐的女人說。
聽到最後一句話,我在心裡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
陸稍不住我家裡,他自己在外面有房子,是一座略帶古韻的四合院,就在 T 大外面不遠的郊區。
秦璐搬了進來跟我們一起住,她比我爸大四歲,卻因為保養得體,看起來同 30 出頭的女人相差無幾。
她一點也不像是陸稍的媽媽,倒更像是陸稍的姐姐。
或許正是因為秦璐過於漂亮,所以我奶奶一度認為我爸是被她的皮相所迷惑。
我討厭秦璐,於是處處暗中跟她作對。
比如,直截了當批評她做的菜不好吃;在她的牙刷杯裡放蟑螂;往她昂貴的化妝品裡注水……
我一直以為自己掩藏得很好,沒想到秦璐早就識破了我拙劣的演技,不過是懶得跟我計較罷了。
「小滿,無論你怎麼做我都不會怪你的,因為我喜歡你爸爸。」她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改良版旗袍站在螺旋樓梯上,身姿婀娜,目光柔軟。
我忍不住想,沒錯,陸稍就是像她,姿態謙然,好像永遠都是冷靜理智的。
陸稍每回來家裡都帶禮物給我,我臥室裡原本除了必要的擺設其餘地方都是空蕩蕩的,後來就有一小半的空間都用來放那些公仔玩偶了。
我已經大一了,已經十九歲了,我根本不會喜歡那些東西。
但是陸稍會笑著揉我發頂:「還是個孩子。」
我喜歡陸稍對我做這個動作,也喜歡他叫我小姑娘。
陸稍平時工作挺忙的,偶爾很晚了我給他打電話想要問他一些不懂的題目的時候,他都還在備課或者寫教案。
我知道陸稍的房子在哪裡,有時候我會直接帶著作業去找他,同一間書房裡,他忙他的,我忙我的,等到他忙完了再來給我講解我不懂的地方。
常常做完這一切就有點晚了,陸稍會開車送我回家,從他家到我家的路程大概需要十分鍾。
那是一個月色皎潔的夜晚,陸稍照常送我回家,途中,我反復想了很久,喊他:「陸稍。」
陸稍微微側頭看我一眼,應道:「嗯?怎麼了?」
「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陸稍偏了偏頭:「這個可不好說。」
「那你現在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
前方迎來一張減速帶,陸稍放低車速,「沒有。」
「陸稍。」
「嗯?」
「我喜歡你。」
我看到陸稍的身形頓了頓,握在方向盤上的骨節分明的手有一瞬間的僵硬。
「小滿,好好學習,別讓何叔為你操心。」
我冷笑:「我不稀罕他為我操心。」
陸稍側頭來看我,彼時青稚,我尚且不懂他眼裡情緒,一心以為他是在可憐我,嘲笑我。
很多年以後再想起,才知道,原來那是心疼的眼神。
可是到了那時,似乎一切都顯得有些晚了。
我開始纏著陸稍,隻要他在家裡,我就會帶著滿滿當當一書包習題去找他。
等他給我講解完,我就說我餓了,然後他會給我做飯吃。
陸稍的廚藝很好,就算隻是一盤看上去平平無奇的青菜,我也能收拾得幹幹淨淨。
有時候我故意裝作聽不懂陸稍的講解,他一邊說我笨,一邊無奈的一遍又一遍換個方式給我講,直到我聽懂為止。
東南街有一家生意很火爆的酸奶糕,陸稍又一次去那邊辦事順便帶了一盒回來給我,見我喜歡吃,他每次送我回家都刻意繞遠路從那條街走,路過店鋪時便下車去買給我。
從來沒有人像陸稍對我這麼好,包括我爸媽和爺爺奶奶。
我對媽媽的所有印象都是灰色的,小的時候,她隻會大聲吼我,用高跟鞋打我,她甚至對我說:「你為什麼不去死?」
我很多同學都對我說:「霜滿,我好羨慕你呀,你媽媽好漂亮,你們家房子好大好豪華。」
可是他們不知道,我才是真的羨慕他們,我想要有人陪我吃飯,哪怕隻是一碗清粥,我想要有人陪我說話,哪怕隻是談論一下在路邊見到的某朵不知名的小花。
我很孤單,真的很孤單。
知道我遇到陸稍,他竟然會記得我喜歡吃什麼,會耐心的聽我說一些學校裡雞毛蒜皮的小事,會一遍又一遍的安撫我暴躁的情緒。
陸稍是特別的,特別到讓我開始在自己的計劃裡面迷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逐漸忘記了自己接近他的目的。
「小滿,最近學習忙不忙,精力不夠的話就申請學校住宿吧,這樣也方便。」陸稍在電腦上備課,仿佛隻是隨意說起這麼句話。
我冷冷的看著他:「是你精力不夠吧?你不想給我輔導了對不對?你大可以直說,用得著拐彎抹角嗎?」
陸稍望著我,漂亮的眸子裡翻滾著晦暗不明的情緒。
良久,他伸手揉揉我的發頂,說:「小滿,哥哥不是這個意思,哥哥是希望你多些時間學習。」
我說過,我喜歡陸稍這個動作,隻要他揉我的發頂,我就感覺自己心裡那頭小惡魔被鎮降了。
但是這一次失效了,因為當他說出哥哥兩個字的時候,我知道了為什麼。
他在躲我,所以他才會強調我和他的關系——兄妹。
「我不稀罕哥哥!我不需要哥哥!」說完,我拿了書包跑出門。
我知道陸稍會來找我,所以我沒有走平常那條路,而是抄了近道。
破舊蜿蜒的巷子裡又髒又臭,我一邊走一邊發抖,我從小就怕黑,睡覺也必須留一盞臺燈。
然而我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兩個醉鬼在我跟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勾住了我的書包肩帶。
我一邊尖叫著推打他們,一邊大聲喊陸稍的名字。
我順手從垃圾桶裡抽出來一隻羽毛球拍,狠狠往醉鬼的腦袋打過去,許是被打痛,他們似乎徹底生氣了,開始動手扒我的衣服。
從前我就聽同學說這條巷子很不安全,尤其是晚上,裡面聚集各路牛鬼蛇神,所以我一次也沒來過,沒想到這次真被我遇上了。
就在我被一個醉鬼一巴掌扇到頭暈耳鳴的時候,陸稍出現了。
朦朧模糊的視線裡,我看見他因為大力奔跑而劇烈起伏的胸口,看見他臉上焦灼不安的表情。
陸稍打人那叫一個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擺平了對方,他脫下大衣包在我身上,「不怕了。」
他把我挾進懷裡,帶著我走出巷子。
陸稍沒有直接送我回家,他先帶我去藥店買了冰袋,在車裡昏黃的燈光下親自給我敷臉。
「小滿,這個世界上不全是光明的地方,黑暗的地方也很多,你要懂得保護自己。」
我望著陸稍的眼睛,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陸稍又說:「小滿,這句話反過來也一樣。」
反過來?這個世界上不全是黑暗的地方,光明的地方也有很多。
他看到了,看到了我內心的陰暗面,他了解了,了解了我內心的陰暗面。
我說:「陸稍,你等我長大好不好?」
陸稍頓了頓,隨即綻放一抹清淺的笑,「在哥哥眼裡,小滿永遠都是孩子。」
他在推開我,我明白,或許也不是推開,隻是他想要我跟我保持在正常的關系水平上,比如兄妹,或者家人。
我不理會這些,依舊常常纏著他,讓他給我講一些他以前念書時的事情,講一些他們學校裡發生的事情。
我升大二的那個暑假,陸稍談戀愛了。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帶著習題去他家裡,推開門就看見陽臺上兩道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我把門砸得砰砰響。
我知道,這一次陸稍不會來找我了,所以我踩著最後一點的夕陽光輝慢慢往家裡走。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沒怎麼跟陸稍見過面,從前平均算起來,他會每周來一次我家吃飯,後來一次也不來了。
我很想去找他,可是每次這個念頭聚集在腦海裡的時候,我就會想起那天看到的他和別的女人卿卿我我的畫面。
我很不高興,可是卻沒有理由沒有立場去阻止。
大二開學後,我真的申請了住宿,不為別的,隻是不想回家看到秦璐跟我爸。
他們好像很開心很幸福,有時候一起在四樓放映廳裡看電影,歡快的笑聲可以直達二樓我的臥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