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才來沒多久,接連說了殷離兩次了。
而且每次提及,臉色都不善。
我大概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對於這種邪術養出來,不知道死活的東西,實在沒什麼好感。
低咳了一聲,朝苗七鳳揮了揮手:「別這麼說,這事……」
「不是你說的嗎?」苗七鳳卻猛地上前一步,盯著我道,「萬物皆為蠱,物競天擇。草木爭雨露陽光,野獸爭地盤食物。所有人在受孕的那一刻,就是爭,就是蠱,贏的那隻小蝌蚪,才有機會受孕被生下來。」
「出生後,要搶父母的關愛;大了要搶學位,淘汰掉不好的那些。工作後,要搶崗位,要爭業績。有能力的買房買車,結婚生子,生出下一代。沒能力的被淘汰,就等於被吃掉的蠱蟲。」
「你不是說,這些都是養蠱嗎?沒什麼不對,為什麼我說殷離養蠱,你就不高興?」苗七鳳一掃原先的風度,一句比一句緊逼。
盯著我道:「他是姬泓,對不對?就是當初那個將你剝皮剜心,挖眼斷掌,將你九尾全部斬在周武祭壇,祈求延長周武國祚的姬氏子?」
「也是你畫下來,這幾百年來讓周珠尋找的每世轉世的人?對不對?」苗七鳳的臉,幾乎和我相貼。
朝我低吼道:「阿九,你不是說不恨也不愛了嗎?怎麼連我說他一句,都不行?」
6
我被苗七鳳一通話給懟得好笑。
笑意一息,看著他因為嫉恨而猙獰的臉,抬手就是一巴掌。
將他快貼到我的臉,給狠狠地抽開。
苗七鳳臉上瞬間幾道紅腫的指印,扭頭不甘地看著我。
雙眼充血,左眼梢那粒肉痣更是宛如血珠,好像馬上就要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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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接伸手,對著那肉痣輕輕一捏,直接扯了下來,捏成肉泥,丟進旁邊的香爐裡。
苗七鳳痛得眼角微抽,卻不敢出聲。
鮮紅的血珠立馬湧出,順著他眉梢滾動。
我抽了張紙巾給他:「你這些年陷入娛樂圈這個名利場太深了?天天放蠱養蠱,自己也成蠱,瘋魔了吧。看看你現在什麼樣!」
苗七鳳接過紙巾,壓著眉梢,眼角跳動,眼神跳轉,不敢看我。
「你還是叫回本名,苗鳳吧。不要再叫什麼七鳳!」我直接起身,朝周珠道,「以我的名義,發陰陽帖,以後誰敢叫他七鳳,我就剝了誰的皮!」
周珠立馬咋舌,扯著苗鳳,往後退。
我又點了根線香,慢慢地吸著。
可越吸,全身越痛,尤其是雙手雙腳,還有心口痛得厲害。
不過就是幾息之間,手腕處就出現了細若狐毛般的線痕,一道道黑氣順著手腕,往身上蔓延。
身上的皮,好像順著這些黑氣,要被生生剝下來。
「阿九。」周珠進來,連忙從保險櫃裡拿了一個蠱盅給我。
我接過蠱盅,一仰頭,就將裡面的東西全部吞了進去。
又吸了半晌香火,手腕上的那些縫痕才慢慢褪去。
「你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生氣動怒了。因為殷離,還是七……苗鳳?」周珠又幫我點了根線香。
我伸出手指,點了點香頭的紅火,朝她笑了笑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這些年越發地乖張了,戾氣也越來越重。」
六百四十五年前,又是一個民不聊生的亂世,屍橫遍野。
我從變成亂葬崗的祭壇醒來,無皮無心,無眼無掌,隻是一縷陰魂,附在了還是啃食腐屍的地狗周珠身上。
用了五六年,才讓周珠開智,不再啃食腐屍。
又用了百年,教她化出人形,在人世間行走。
花了近四百年,才找回自己的斷掌狐皮,以及那被剜掉的雙眼和心髒。
那些東西離開身體太久,就算我用自己的狐毛和骨針縫合,依舊是隻受穢氣滋染的鬼狐。
再也回不得青丘。
每隔十二年,陰氣滋生,這些縫合的東西,就會脫落,就得重新縫合一次。
更甚至情緒一激動,就要承受斷掌剜心、剝皮挖眼之痛。
後來我尋到苗疆,找了一位蠱師,以蠱蟲壓制,緩和了這種痛楚。
這種煉蠱之術,隻有蚩尤血脈才能練就,那蠱師承諾會代代相傳,讓我每十二年去取一次藥。
可七十年前,我去取藥的時候,整個蠱寨都被屠戮殆盡,屍橫遍野,遍地焦土。
我在燒得隻剩地基石的吊腳樓下,找到被強行折斷胳膊和腿藏在一個陶罐裡的苗鳳。
那會他已經死了……
不是痛死的,是餓死的。
他自己出不來,沒有人救他,就算逃過了屠戮,也餓死在那窄小的陶罐裡。
可也是蠱寨唯一有著完整屍體的人。
蠱術有五弊,他是那蠱師一脈,唯一傳下來的孩子。
而治我的蠱藥,得以他們這一脈的血水滋養。
我渡以自己的狐血,為他養身,又以九尾秘術給他召魂,強行將他復活。
又以鬼狐之身,入地府召了那老蠱師的陰魂,讓他親授苗鳳養蠱之法。
那時苗鳳才五六歲,認為蠱術太過殘忍,不肯煉蠱。
認為蠱寨被屠的慘禍,是天譴,不是人禍。
我和他說了很多話,包括什麼萬物為蠱,不爭無法活。
屠戮蠱寨,就是人為蠱,爭奪資源。
可他依舊不肯!
一直到又一個十二年期限到了,有一晚他想跑,碰到了一條吃童子進補的蚺蛇。
我一時出手急了,沒控制住縫合的皮與掌。
他看著我縫合的四肢掉落,身上的狐皮脫落,心髒從胸口蹦跳而出,雙眼化成血窟窿。
大叫著暈了過去。
等他醒來後,我本來打算再消除他的記憶。
結果他突然就肯煉蠱了……
每次煉蠱失敗,都會緊張無措地和我說對不起。
那三四十年裡,我就算沒有蠱藥緩解那種斷掌剜心的痛意,可看著他的無措和拘謹,依舊會感覺沒這麼痛。
他蠱術進步很快,煉出的蠱藥,這些年讓我都不會感覺到痛意了。
為了有更多的人試蠱,讓我這一身狐皮貼合得更好。
他才接娛樂圈的單子,說那裡面的人,利欲燻心,為了名利,什麼都肯做,包括活吃各種各樣的蠱蟲。
人隻要一進入娛樂圈,就帶著蠱性,是煉蠱最好的材料。
可就算煉蠱,他也不是這樣的……
他什麼時候,用蠱術,一點點地將自己變成了姬泓的樣子?
「阿九。」周珠戳了戳我,輕聲道,「他……」
我對著線香沉吸一口:「打電話給殷離,我今晚就紋屍畫皮,讓他驗收後,立馬拉走。另外幾具屍體,我已經用狐毛針封住了,你連夜燒了。」
蠱蚪這東西,太過陰邪不說,產卵還多。
這種養出來的東西,沒有靈智,全憑怨氣亂來,最煩。
周珠知道我心情不好,連忙去安排。
不過因為那些屍體裡有蠱蚪,她要親自燒,就安排苗鳳給我打下手。
殷離來的時候,張承影的屍體已經從洗屍池撈出來了。
他看著那一池子的蠱蚪和張承影屍體上密密麻麻的蠱卵,喉嚨湧動。
可跟著目光就落到了給屍體清理蟲卵的苗鳳身上:「這位是?」
苗鳳拿手術刀,將覆在傷口、宛如福壽螺卵一樣的蠱卵刮下來,看都不看殷離一眼,好像沒聽到。
我用指甲撕剪著牛皮,隻是輕笑,也沒有理會殷離。
苗鳳做事很快,每清出一個傷口,就拿張牛皮比一下,做了記號,我再按大小剪好。
他沒靠著蠱蟲混娛樂圈那些年,就是跟著我紋皮畫屍的,配合也算默契。
殷離站在一邊,想看,可屍體發出的藥水和屍臭味,燻得他不時幹嘔。
尤其是在苗鳳清下一大團蠱卵,往罐子裡裝的時候,他終究沒忍住,跑一邊吐去了。
我瞥了一眼特意惡作劇的苗鳳,低頭剪著牛皮,沒有理會。
他見狀,居然笑了一下。
等屍體清理好,就是刷三層屍油。
那方案,我確實沒有騙殷離。
這次不過是屍油一烘,他就又吐了,再也沒有進來過。
我和苗鳳用牛皮將屍體上的傷口,一個個地縫合上,再用特制的白泥塗遍全身,最後上色,用畫筆描好,補妝。
等張承影的屍體推出來的時候,身上沒有一處傷口,皮膚和肌肉不隻是光澤,看上去還有彈性。
好像隻要一睜開眼,就能從停屍床上坐起來。
我和苗鳳合作,他起屍,我穿衣,將原先準備的西裝穿好。
最後他背屍入棺,一氣呵成。
殷離看著那張和他七分像的臉,熟練地做著這些事,目光遊離不定。
等裝棺後,苗鳳放了一枚蠟丸在棺材蓋上。
朝殷離道:「如果有異變,你捏破這枚蠟丸,裡面的東西就會解決蠱蚪。」
「你知道蠱蚪?」殷離好奇地看著他。
又掃了掃我,冷笑道:「九小姐就不介紹一下這位嗎?說不加價,讓我陪你一晚,怎麼有現成的,不讓這位陪?」
他這明顯是在氣苗鳳啊。
我掃了他一眼,將最後的捧花放在張承影手裡,收回手的時候,在棺材板上,手指輕勾,畫了一朵彼岸花。
苗鳳卻隻是扭頭看了我一眼,低下頭:「那殷總就陪阿九一晚吧,價錢隨便開,我來給錢。」
這話一出,殷離差點氣出老血。
我都不由得學著周珠的樣子,朝他比了比大拇指。
7
或許是因為被苗鳳花錢給我買夜的話給氣到了。
殷離確認張承影的屍體不會有變故後,隻是瞥了我一眼,叫車拉著棺材就走了。
我這殯儀館,又小又破,開不起他那一張門票上萬的追悼會。
至於另外燒完的骨灰,反正也翻不起水花,等他來取就行了。
熬了一個夜,我洗了手,打著哈欠,讓苗鳳和周珠收尾。
走了兩步,又轉身指了指苗鳳:「你不想死在我手裡的話,就把這臉皮下的蠱蟲弄出來,要不然我剝了你的皮!」
苗鳳朝我笑了笑,對著臉拍了拍,就是一張憨厚老實的臉。
他能用蠱蟲瘦身隆體,改變一下容貌,自然是容易得不能再容易了。
如若不是氣質不同,他想變得和姬泓一模一樣,也不是不行。
我直接到後面的臥室,蜷縮在被窩裡睡覺。
或許是服了藥,這一覺睡得特別沉。
醒來的時候,張承影的追悼會,已經完美落幕。
網上消息極為轟動,什麼雖死猶生,沉睡王子……
反正各種通稿,滿天飛。
殷離大掙了一筆不說,手下那些搖錢樹還借著感情牌,又掙了波流量。
張承影的屍體到火化成灰,都沒有再鬧什麼幺蛾子。
睡得足足的,吃了苗鳳做的早餐,我圍著殯儀館轉了幾圈,想著現在人養出來的怪東西越來越多,得想辦法加深一下法陣。
周珠端著個大西瓜,在後面跟著。
一邊挖著吃,一邊問我:「蠱蚪就這麼算了?你不斬草除根嗎?」
「沒了蠱蚪,還有其他的啊。」我瞥了一眼苗鳳,朝他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