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並不是撒謊,比起旁人,我力氣確實是很大了。
袁瑛嘴巴微張,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我會這樣說吧?
呵!
先做個我自己一直盼著做的人吧!
「五娘不必嚇她的!」
「我並不是嚇她,來我鋪裡買東西我自是極歡迎的,若隻是為了拿話刺我,鄙視我,你看看我受不受?我同裴潛如何,那是裴氏同崔氏兩個家族的事兒,輪不到旁人來說三道四。」
袁慎看看我,又看看他妹妹,嘴裡說著「唐突了」。
這次看著還有幾分真心同歉意在,我便不同他們計較了。
數日後安邑慢慢有了傳言,崔氏女不僅自甘下賤為商,且彪悍不識禮數。
阿桃撇著嘴,說不若將鋪子關了,好好等著嫁人算了,如此下去,裴家必然是要退親的。
我笑著摸摸她的頭,若是事事都要靠著旁人,這輩子怕都要靠著了。
想叫日子過下去就要看旁人的臉色,我不想那樣過。
說便叫旁人去說好了,不耽誤我賺錢就成。
10
這年春日雨水還多,到了夏日,太陽日日都曬,我種的菜長了一茬又一茬,都是靠著院子裡的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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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蔫巴了,誰沒事兒都不願意出門,生意不若平日的好。
在博陵時,夏日我們家的女孩兒也是沒有冰的,我早就習慣了。
照舊在鋪子守著,有早就約好的,過幾日我便將旁人要的東西送到家門口去。
阿桃畏熱,我便讓她守著鋪子。
今年年成不好,是個災年,世道這樣亂,到了秋日不知又要如何了。
有個買賣,隻是我的錢不夠,亦沒有門路。
我想起裴潛,我還欠著他好大一筆錢呢!不知他願不願同我一起試一試?
他那樣認真的一個人,不知對錢感不感興趣?
我約了他,他在無風的黃昏如約而至。
鋪子關了門,他便到家來了。
手裡也拿了柄扇子,象牙骨,山水扇面的,風雅好看。
他穿的寬袍大袖,走路時端端正正,個子又生得高,他也不散著發,所有的發高高束在頭頂。
清俊風雅得很。
家裡沒什麼好菜招待他,都是院裡種的時鮮菜蔬,我自己做的。
我甚少喝酒的,今日卻想敬杯酒予他。
「先謝公子贈金之情。」我舉杯將手裡的酒一口氣飲了。
「再謝公子贈畫之意,若無公子,柯影今日還不知是何模樣。」
我又將杯裡的酒一口飲了。
他看著我飲酒的模樣,怔了怔,嘴角拉了拉,對他來說這約莫就算是笑了吧?
「該給我時間攔你一攔的。」他舉杯將杯裡的酒飲了。
隻是一杯酒,他卻喝得灑脫非常。
「為何要攔?」我又給他倒了一杯。
「你是個女娘,醉酒了不大好。」
「哪裡不好呀?」我笑著問他。
「若是同你喝酒的男子對你圖謀不軌,你醉了酒,到時又該當如何?」
他的雙手微握放在膝頭,脊背挺直,不像個士族公子,倒像個武將。
說話的樣子絕不是玩笑,他是這樣認真的一個人!
「公子不必擔心,若真有那樣的時候,該擔心的不一定是誰。今日請公子來,是有事商議的,既如此,我也該拿個誠意出來。公子隻知我是崔家五娘,對我家又知道多少呢?」
「我幼時家中就不大好了,阿父好色,家中小娘子不知多少,過些日子他膩了,便將她們轉手送人或發賣了。有些生孩兒時或後來生病亡故了,多因家貧,吃不起好藥。」
「我家中兄弟姐妹十幾個,全靠我阿母一人養著,自幼時起,我便要同幾個阿姐一起洗衣做飯。」
「每每看阿母數著手裡的錢愁眉不展,我又不能幫忙,總是在心裡將那隻會嗑藥裸奔的阿父罵一萬遍。」
「千難萬難,阿母依舊給我們姐妹請了個教書先生養著,為的是日後嫁人叫我們有些底氣。」
10
「元日時阿母要將家裡養的兩隻雞殺了吃肉,恰那日家裡幫工的下人不在,家裡從未有人殺過雞。」
「最後是我將那兩隻雞給殺了,彼時我阿翁還在,就因為我殺了那兩隻雞,他便將我要了去帶在了身邊。」
「我在阿翁身邊讀了些書,長了些見識,也看了些世事。」
「公子,我同旁的士族女娘不一樣,十歲之前,我連一粒金珠都不曾擁有過。」
「我不想一生被困在一方天地裡,指望著一個不知道喜不喜歡我的郎君護我周全。」
「我的命,隻有握在我自己手裡,我才安心。」
我並不避諱,直勾勾地看著他。
不知因為什麼,他忽低下頭,久久不應聲。
脖頸好生白皙修長,他又這樣安靜。
我看著天邊一片橘紅,連一絲風也沒有。
院外的柳樹蔫頭耷腦,葉子上一層黃土。
「為何同我說這些?」
「我想同公子談樁買賣,自然是要坦誠些的呀!」
他看著我,我亦看著他。
我們都不曾躲避。
他各樣菜嘗了嘗,吃飯的樣子就能看得出教養。
錦繡堆裡養出的公子,教養自是無可指摘的。
「你做的麼?」
「嗯!」
「清淡爽口,甚好!說說你的買賣吧!」
我便將我的想法說了。
我想去一趟勿吉,勿吉黑土,又臨著弱水,田地廣闊,盛產豆麥,安邑一石豆麥千錢,而勿吉隻需六百錢。
又逢災年,許多士族豪門雖屯糧,如今恰逢亂世,許多人家並不多屯,多是金帛之類,方便遷移時帶走。
我要去買糧,再囤起來,待秋後便知結果了。
「如今帝王定都邺城,近日我聽聞各地起義不斷,到時若是不敵,帝王會遷都何處?各大世家豪族到時會不會跟去?去了要不要吃飯?」
「公子,此時便是我們的出手之時了。日後裴家要如何,公子也定然想過的,雖說錢財乃身外之物,但無錢傍身,亦是十分艱難的。」
他蹙眉看著我,一雙鳳眼風雲變幻,漆黑深沉,不可捉摸。
是我輕估了他。
我仍舊不躲,由他看著。
脊背有汗,不知是熱的,或心裡其實是害怕的吧?
朝中事,不可輕言,更何況我一個女郎。
是從何處聽來起義的事兒,又如何敢說出不敵這種話的?
可是富貴險中求,無權無勢又無錢,要在亂世求生,不知有多難。
「知道你在說什麼麼?」
「我知。」
「不怕麼?」
「怕,但還是要說。亂世求生不易,我隻敢對公子說實話。」
「為何?」
「約莫是隻有公子同我說話時認認真真,也隻有公子在我開鋪子時不僅什麼也不曾說過,還要幫我吧。在我心底,公子比旁人多幾分親近。」
我是真的這樣覺得,他畫畫寫牌匾給我,隻不過為著讓我借著他的名頭將生意做得好些。
他什麼也沒說,可我都懂的。
「既是生意,我們便來談談吧!」
11
既是談生意,自是要以各自利益為上的。
裴潛出錢出人,我能出的隻有我自己。
得了利二八分成,我二他八。
糧食運來儲在何處?這買賣是我和裴潛自己的,裴潛自是不願家中知曉的。
儲在裴家自不合適。
頂著大太陽,我在外跑了數天,終於找了一處適合建倉庫的好地方。
且那片地還不用花錢買來。
安邑城東百裡有一塊鹽碱地,可以用寸草不生來形容,這塊地約百來畝,四周皆是紅土山坡,那片鹽碱地正中有一大處凸起。
那處凸起約六七米高,七八丈寬,因此處貧瘠,又稱鬼地,隻因有風起時,便有極悽厲詭異的聲音傳出。
在這片凸起處建倉庫,既不怕大雨湿了豆麥,旁人亦不會輕易知曉我們在此處屯糧,此地離安邑城又不算太遠,一切剛剛好,如果不算我被曬掉皮的脖頸的話。
歸家那日,阿桃瞅著我的臉,愁眉苦臉。
「裴家郎君本就不想認賬了,五娘如今這個模樣,被他瞧見了,怕是更不想認了。」
我摸摸她的腦袋,這些日子我不在,她將鋪子守得挺好。
我給了她二十個大錢,叫她買愛吃的炊餅,再去一趟裴家,請裴潛方便的時候出來一趟。
我畫了一幅那鬼地的圖,將我為何選中那塊地的緣由講了,他若是能應了,就找個信得過的人去建倉庫去。
月底我便帶人出發,去往勿吉。
裴潛第二日便來了。我曬傷了脖子,買了些藥膏抹在脖頸,綠油油黏糊糊,約莫是有些詭異的。
阿桃去了鋪裡,他來時我正閉眼躺在院中槐樹下的大石板上慢悠悠搖扇子呢!
腳上的一隻木屐掉在了地上,一隻晃晃悠悠掛在我腳上。
門沒關,他何時來的我不知,他看了多久我亦不知。
他走路又沒什ƭũ̂⁻麼聲響,站在我面前彎腰看我。
「脖子是曬傷了麼?怎得不戴個圍帽遮擋遮擋?」
他開了口,我才知曉他來了。
這個樣子實太過不修邊幅,我假裝鎮定地坐起來,將肩頭的頭發捋到身後。
「我若戴著圍帽外出,公子覺得我能做什麼?」
我年歲還小,裹了胸,束上頭發,扮個郎君還算合適。
他一副思索的模樣,許久後才點了點頭。
「你扮男裝?」
「許多女郎亦扮作男裝外出。」
隻不過她們為的是效仿自己喜歡的郎君,扮著玩兒罷了!
「你畫的圖我看了,我已找了合適的人去了,那許多錢財交於你我不放心,我也一道去勿吉。」
他蹙眉看了看石板,終是坐下了,隻是坐姿太端正,和這塊青石板不大相配。
「公子若是同去,我求之不得。隻是家中長輩可否同意?」
「我摔壞了腦子,心中鬱結,自是該出去散一散心的。」
「是,公子說得極是,是該出去散一散心,隻是公子得明白,我們是去辦事,輕裝簡行,自然是以快為主。」
我怕他鬧得陣仗太大,連恭桶浴盆婢女都要帶,這樣一走,估計明年都不能歸了。
莫說賺錢,水怕都趕不上一口熱乎的了。
「好似你出過遠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