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但並不多。」我想自己該是紅了臉的,信誓旦旦要活得自在,卻無錢傍身。
他們同來時一樣,又匆匆走了。
第二日裴家派了個婢女來,更確切些說是裴潛派了個婢女來。
她叫祝陶,高挑細瘦,臉頰豐潤,自有一股氣韻。
原來這就是裴家,連一個婢女,都同旁家不一樣。
「這是我家郎君所贈,娘子不論有何事都可遣了人來尋他的。」她笑盈盈地將一個袋子遞給我。
我已猜到裡面是什麼,並不曾拒絕。
他是有心彌補還是真心相助,這份心意我都領了。
6
日子平淡,我卻有了自由。
裴潛給的是一袋金珠,一大袋子。
我長到十六歲,從不曾見過這許多錢,放到哪裡似都不放心。
這些金子如ƭųₒ今便是我的身家性命,若是丟了,我日後拿什麼還裴潛?
我是要用錢生錢的。
司馬家佔著天下,世族又監管著司馬家。
時事混亂,要做生意,並不是那般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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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著阿桃出了兩趟門,將安邑詳細地看了一遍,筆墨鋪子最賺錢。
可做這門生意的人亦是極多。
我尋了個牙人,租了間鋪子,同阿桃出出進進數日,才將店面收拾出來了。
我親自守著,生意一般,可養活我同阿桃後仍有結餘,日子就是這樣慢慢過起來的,隻要不停,總能走得到。
上巳到的這日,生意格外好,待人慢慢少了,我才出門去瞧。
和博陵差不多,約莫全城的女娘都早起打扮停當了,此時都上了街。
按風俗,三月三要去水邊沐浴,祭祀祖先,不過如今隻是郎君女娘們嬉遊作樂的由頭罷了。
你看哪家娘子身後的婢女不提著幾個籃子?籃子裡備的皆是花果,她家女郎看中了哪個郎君,是要拿出花兒同果子來砸的。
若那果子不曾摔壞,撿回來賣亦是一門好生意。
「女郎,咱們什麼都不曾備下,你若是看中了哪個郎君,用甚扔啊?」阿桃問道。
「地上撿來的扔便夠了。」
不過片刻,各世家大族王公貴族的馬車便來了。
世家女郎多坐於車中,有帷幔遮著,一時看不清面貌。
各家郎君卻大多鮮衣怒馬,大大方方任由旁人瞧著。
每過來一隊人馬,便有人要評頭論足一番,看馬觀人再看家族徽號。
同以往在博陵並無二致,隻是彼時我亦是坐在馬車裡的一個。
如今卻做著讓世家大族不齒的拋頭露面的凡俗之人,誰在乎呢?
所謂世家,不過生養下來就佔了所有的便宜,他們不知是誰養著他們,亦不知旁人疾苦。
既不勞作,亦不生產。
隻是一群隻知奢靡享受的庸人罷了!若真遇見事兒了,隻知四處逃竄。
我阿翁說的,我深以為然。
來了裴家的馬車,河東裴氏之名如雷貫耳,誰人不知?
裴家出美人兒,到如今還傳著裴太保少年時是如何冠絕天下的。
裴家車馬一來,那果子花兒不要錢似的往出砸,還伴著女郎們的驚呼,委實太吵鬧了些。
隻是那匹白馬上的郎君好生眼熟。
旁人敞懷,他依舊衣領緊系,眉頭緊蹙,極認真地不耐煩著。
旁人是有些闲散的姿態的,隻有他將馬騎得端端正正。
袁慎?或他才是裴潛?
為了不娶我,他倒是連門庭都願意改的。
7
約莫是我看得太過明目張膽了些,他一撇頭,看了過來。
有些驚訝,他竟對著我點了點頭。
或者對著我站的方向點了點頭,這邊女郎們一時間沸騰了,砸果子砸得越發熱鬧兇猛。
我靠著門框,攏著袖口,圍帽都不曾戴。
世家女郎哪個會下場做買賣呢?
我如今想自己過起日子來,就已沒了遮遮掩掩的必要。
他騙了我,也幫了我,如此便兩相抵消了吧!
我衝他揚眉一笑。
他已打馬走過,留下了一個挺直的背影。
上巳就這樣吵吵鬧鬧地過去了,三月底我收到了阿母的一封信。
大意是讓我無論如何要將這門親事守住了,目前並沒有比這更好的婚事了。
隨著信帶來的還有些銀錢,不多,卻總是她的心意。
如此我便更能心安理得地待在安邑了。
四月初裴家來了人,是裴潛的阿嫂。
說話婉轉,可意思我約莫是明白的,世家女子,不應該拋頭露面經營下九流的生意。
我沒再想過還能嫁給裴潛,說話便不那麼動聽。
「你們若是能說動了裴潛娶我,這營生我不做也罷!」
她看著我,搖了搖頭去了,那腰真細啊!
下晌裴潛自己來了,隻他一個人。
他對自己冒充袁慎的事兒隻字不提,我也當成沒那回事兒。
這次他來的鋪裡,鋪裡有糖水,我給他倒了一杯。
他走走看看,將鋪子打量了一遍,又到內室將糖水喝了。
「生意好麼?」他問道。
「還好。」
「我阿嫂今日來說了什麼不曾?」
我將我同他阿嫂的對話同他講了一遍,他微微垂首聽著,脊背卻是挺直的。
有光透過紗窗打在他的側臉,我才對這河東第一稍微有了些許認知。
鼻子真好看啊!睫毛又長。
旁人敷粉,他的臉幹淨利落。
這就是真正的世家大族養出來的郎君,矜貴疏離,氣度不凡。
8
「我說為何問阿嫂時她不理會,原來是為著這般。」
「郎君你有喜歡的人麼?」
他抬頭看著我,纖長的睫毛抖了抖,看樣子約莫是有的吧?
「有過,隻是如今沒了。」
「是!擁有得多了,身不由己時也更多些。郎君若暫時沒娶妻的打算,可否別忙著退婚?再給我些時日可好?」
「好!」
他也沒問緣由,就這樣應了我。
我也見過些郎君的,可他這樣的卻是第一次。
又過了幾日,他使了祝陶來,他給我新寫了一幅牌匾,又畫了一幅山水圖,圖上有他的印章。
他是這樣一個郎君啊!
我將門匾換了,又將那山水圖掛在了最醒目處,鋪裡的生意如意料之中越來越好。
我闲時便看那畫,意境高遠,技法嫻熟,河東第一,卻不僅僅是看臉的呀!
我無有回饋,問了祝陶,他愛甜食。
他竟愛食甜?同他認真肅穆的樣子不大相稱呢!
我親下廚做了幾樣果子,使了阿桃送去。
不知是誰傳出了我便是裴潛那要娶卻不曾娶的妻。
店裡就有許多女郎來瞧我,都是明晃晃地打量。
有什麼?愛看便看吧!
隻要別來招惹我便成。
她們來總要找個筏子,比如買紙買筆之類的,也是照顧了我的生意,挺好的。
隻是有一日真的袁慎來了,是追著一個女郎來的。
他追在那女娘身後,本就敞著衣,約莫是走得太快,半邊的肩膀都露出來了。
那女郎卻生得花團錦簇,明豔非常。
她年歲和我差不了多少,鵝蛋臉,臉頰瑩潤,嘴唇紅潤飽滿,一雙鳳眼,不高不矮,胖瘦合宜,一身紅衣,真正是美得不可方物。
我見過謝家的十一娘韻如,都說謝韻如生得好看,可同這娘子比,還差著許多。
一看她便不大歡喜,隻是不知她這不歡喜是為著我還是袁慎。
我端起笑臉將二人迎進來,再看這美人兒,坐臥皆有度,定然是大家養出來的。
我也沒甚好招待,隻有一碗糖水並自己做的果子。
約莫是因為他同裴潛騙我的事兒,袁慎有些不大好意思,我如何對裴潛,亦如何對他,裝不知便好了。
「你便是那崔家五娘崔柯影?」
她看了看桌上糖水,眉頭皺了皺,約莫是有些嫌棄的。
她跪坐的姿勢極好看,看著端正,又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慵懶。
美人兒坐臥皆是一幅畫呀!
「是,我是崔柯影。」
我笑著答她。
「瑛瑛,你隻說瞧一眼便走,如今看也看過了,能走了麼?」
袁慎一口氣將糖水飲了,不待我再倒,自己又提起壺倒了一碗。
他額頭還有汗,應是追人追得急。
9
「你一個世家女郎拋頭露面,且如今二郎並未同你退婚,你自己個兒丟臉也就罷了!如今丟的可是二郎的臉。」
「約莫你的教養也就如此了吧?畢竟隻是崔家不入流的旁支,佔著你阿父的光才有了些名氣。你怕是還不知,裴家娶你隻是因為崔家嫡支沒有年歲合適的女娘,要不然這樣的好事兒是萬萬輪不到你的。」
她聲音不同於旁的女娘那般清脆,微微低沉,惑人又好聽。
隻是說出的話不大中聽。
我已忍耐了這許多年,如今既做得自己的主了,為何還要忍?
「瑛瑛休得胡言!」袁慎蹙眉呵斥道。
「你今日上我門來,家門也未曾報,開口便是斥責,可見你的教養也十分平常。我要做什麼,怎麼做,裴家都不曾說什麼,你是以何種身份說的?」
我慢悠悠問她道。
「五娘莫怪,瑛瑛是我家六娘,家中最小,又自幼嬌慣,同二郎和我一處長大的……」
「如何嬌慣那是你家的事,到我這兒還要我慣著不成?」
我打斷了袁慎的話,他的語氣毫無歉意,隻不過是替他家裡女娘狡辯。
袁慎一時住了嘴,看起來有些不忿。
「你有何了不起的?世家女郎會的你又會幾樣?」袁瑛約莫是氣得,臉頰微紅。
「我家中姐妹極多,家裡又窮,幼時要吃得飽,是要靠搶的。我ťŭ̀ⁿ什麼也不會,隻有一樣了得,粗鄙力氣大,扇一巴掌讓旁人的臉腫十天半個月卻是很容易的。六娘要不要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