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我的小櫃子前,蹲下來用手指觸碰玻璃:「你怎麼還在呀?咦,怎麼瘦了這麼多?」
我用鼻子去碰她的手,卻被玻璃擋了回來,我又想用腦袋去蹭。
店長拿著寵物用的一次性浴巾走了過來,一臉驚奇:「果然,它隻喜歡你,它看到你眼睛都亮了。」
「其他人它理都不理。上次你走以後,它連飯量都小了,我說它得了相思病,那幾個小子還不信。」店長一邊笑著調侃,一邊把浴巾遞給桑桑,讓她擦一下腳上的雨水。
桑桑好奇地用手指點點玻璃:「你喜歡我嗎?小家伙。」
「喵~」我快樂地回應。
喜歡!喜歡!最喜歡桑桑!
桑桑沒想到我真的回應了一聲,笑得更開心了。她頗為感慨地說:「小動物太治愈了。」
店長深以為然,她說:「要不要跟它玩一會兒?我看這雨一時半會也下不小,你可以邊等你先生來接你,邊和它玩一下。好心情對寶寶也很重要哦。」
桑桑心動了,店長把我放了出來。
沒有楊承宇的打擾,我快樂地在桑桑面前撒歡兒,幾乎要把她手上的逗貓棒都薅禿了。
就在我衝著桑桑翻肚皮的時候,她輕輕「咦」了一聲。
接著她扒開我肚皮上的毛,問店長:「它肚子上這一塊怎麼了?」
店長湊過來看了一眼:「你是說那個禿了一小塊的月牙形狀嗎?出生時就有的,不知道怎麼回事,就那一小塊地方不長毛。」
桑桑沉默了。
冷不丁地,她突然喊了一聲:「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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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很小,帶著強烈的自嘲和不自信,但我還是聽見了。
「喵~」
我在!
桑桑叫我做什麼呀?
我看見桑桑的眼睛一點一點放大,嘴唇也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她不敢置信地又試探了一聲:「雪花?」
「喵!」
我再次給出了回應。
6
桑桑抱著我,一如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她的淚比窗外的雨還要磅礴,我情不自禁地去舔她的臉頰。
楊承宇過來的時候,桑桑對著他哭訴:「是雪花!承宇,它是雪花!我要養它!」
楊承宇先是驚訝,接著緊繃了眉毛,露出並不贊同的表情。
他站在桑桑身邊,拍著她的背,眼神卻飄到了店門外,不知在想什麼。
但任誰都能看出,他完全無法共情。
等桑桑哭好了,他才說:「你確定不要狗?」
桑桑點頭。
楊承宇猶疑半晌:「布偶很貴吧,特別是這種品相好的。」
桑桑一愣,抬起頭盯著他看,楊承宇避開了她的眼。
桑桑不高興:「我自己出錢。」
「你哪來的錢?」楊承宇脫口而出,「你現在又沒上班,用的錢不是家裡的?我們每個月要還房貸,你產檢哪樣不要錢,我媽現在還在吃藥……」
他每說一句,桑桑的臉就白一寸。
「不是我不願意上班,是你和你媽擅自去找了我領導!」她想分辯。
「你自己想想你每天吐成什麼樣,風一吹就倒,不讓你上班不是為了你好?哦,你現在又說想上班了,那你去找工作啊!你看有沒有人要你!」
楊承宇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幾乎是指著桑桑的鼻子在吼。我看桑桑的眼淚好像又要落了下來,渾身炸毛朝著楊承宇「嘶」了一聲。
楊承宇看我的眼神更不喜了。
他揉了揉眉心,好像帶著滿身疲憊:「秦桑桑,我每天上班真的很累,不想還要回來跟你吵。」
桑桑隻一字一句地堅持:「我要這隻貓。」
她很聰明地沒有再去強調我是雪花。
楊承宇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甩出一句「隨便你」,隨即奪門而出。
外面的雨還是很大,楊承宇把車開走了,被留在原地的桑桑顯得格外弱小。
我不知道是不是錯在自己,十分不安地蹭了蹭桑桑的臉,桑桑緊繃的身體逐漸柔軟。
面對店長關切的眼神,桑桑溫和地說:「可以刷卡嗎?」
店長看了我一眼,「嗯」了半天才說:「其實吧,這孩子現在在做活動,買滿 1000 的寵物用品就能帶走。」
桑桑沒想到還有這種便宜可佔,她微微張大了嘴:「真,真的?」
7
最後是店長親自開車,把桑桑、我,還有一大堆我的東西送回了家。
臨走前她留了桑桑的聯系方式:「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我,沒什麼問題也可以跟我聊天。你是孕婦,沒事多出來散散步,對你和寶寶都好。」
「真的不用我送你上去?」店長姐姐很不放心。
桑桑搖頭:「怎麼好意思還麻煩你。」
她堅持等店長走了以後,才站在樓下給楊承宇打電話,要他下來接我們。
「承宇,貓砂和貓糧很重,我拿不了。」桑桑乖順地請求。
楊承宇冷哼一聲:「買的時候不管我意見,要苦力的時候就又想到我了?」就掛斷了電話。
桑桑看著手機發了會呆,又自嘲地笑了一下。
她喃喃自語:「每次都是一樣,一定要通過這種方式告訴我,沒了你我會是什麼下場。」
她把我放到背風的地方,輕輕喊我:「雪花?」
「喵!」我快樂地回應。
桑桑的眉眼便放松下來:「有你在真好啊。」
她悄悄說:「但我現在不能叫你雪花,我叫你四月吧?我和你是四月份相遇的,你喜歡這個名字嗎?」
我對這個詞很陌生,但沒關系,隻要是桑桑叫的,我就喜歡。
我是為了陪桑桑更久一些,才作為一隻貓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
我希望桑桑不要難過,不要害怕,我想告訴桑桑,不管發生什麼,我都在。
不管我的外在是怎樣的,我都會永遠永遠陪在她身邊。
我滿心滿眼地看著她,回答:「喵~」
8
最後是桑桑的鄰居,一個眼神同時囊括著清澈和愚蠢的陽光開朗大男孩送我們上去的,桑桑叫他蘇明歌。
蘇明歌剛把我們送到門口,楊承宇正好打開門,一副要出去的樣子。
他瞟了一眼左手貓糧右手貓砂,背後還背著超大貓包的蘇明歌,詫異了一ṱû⁷下,隨即禮貌地笑了笑:「又給你添麻煩了,小蘇。」
蘇明歌脫口而出:「楊哥,你在家啊?那怎麼沒接桑桑姐?」
楊承宇有些尷尬:「正要出門接。」
蘇明歌恍然大悟:「噢!你肯定是出門前突然想拉屎了,所以才二十分鍾都沒下來對不對?我懂,我懂,男人嘛!」
他做了個「OK」的動作,臉上洋溢著浩然正氣,一點都不像是在諷刺。
說完這句話,他甚至根本沒等楊承宇有什麼回應,就一個閃身蹿進了隔壁,徒留楊承宇在原地張了半天嘴想罵娘。
他沒好氣地對桑桑說:「進來吧,媽給你留了飯。」
確實留了飯,幹幹淨淨,肉蛋菜充足,還有一小碗草莓。
全是桑桑喜歡的。
楊母笑著讓桑桑去洗手:「都是提前給你留的,草莓也是承宇特地去買的。」
她朝楊承宇擠了擠眼,楊承宇就嘆著氣拿起餐桌上的一小束百合遞給桑桑:「貓,買就買了,以後我負責鏟貓砂,你負責跟貓玩,我們還像從前那樣高高興興過日子,好不好?」
楊母也在旁邊幫腔:「桑桑,是媽不對,媽不該把狗帶出去散步,不該把它弄丟,都是媽的錯!你要怪就怪我,別跟承宇發脾氣!媽啊,這輩子就隻想看著你倆好……」
桑桑還沒做任何反應,楊承宇就皺起了眉:「媽,你別這樣……」
桑桑看了一眼楊承宇,又看了一眼楊母,緩緩伸出手接過花,面色呆滯。
楊母就笑眯了眼:「好,好!媽就知道,我們桑桑最懂事!來,吃飯,吃飯!」
桑桑把百合插在玄關的花瓶裡,坐到餐桌邊一小口一小口咽著飯,楊承宇和楊母一個在左,一個在右,把她夾在中間。
他們的影子投射到牆上,像惡魔和提線木偶。
我不安地朝桑桑跑過去,還沒靠近她就被一隻腳攔下。
我抬頭一看,是睜著三角眼,面無表情盯著我看的楊母。
9
夜裡,桑桑吐了。
她撐在馬桶水箱上幹嘔時,我站在客廳看到次臥的門縫裡突然透出了亮光,但不到半分鍾,那光就滅了。
於是夜裡的「家」變得不像家,而像打開了喉嚨的怪物,一眼望過去盡是壓抑的黑暗。
我就站在這個怪物的咽喉處,聽著桑桑好像要把五髒六腑吐出來的痛苦嘔吐聲,以及楊承宇舒適安詳的鼾聲。
吐完後,桑桑去廚房倒了杯溫水,半天沒有喝下去。
我借著垃圾桶跳到灶臺上,伸爪去扒水杯,想要她喝,結果力道沒掌握好,把垃圾桶給踢翻了,一個袋子掉了出來。
裡面是雞骨頭、紅棗核、湯漬和許多草莓蒂。
桑桑愣住了,立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麼。
直到我好奇地去扒拉袋子,桑桑才把我抱開:「髒,不吃。」
她的喉嚨好像壓了塊石頭。
她慢慢蹲下來把袋子系好,重新扔進垃圾桶,然後就這麼蹲在垃圾桶旁邊,嗚咽嗚咽地哭起來。
我聽見她說:「哭什麼,多大點事,不就是一鍋湯嗎?又不是多矯情,非得喝……
「你還能怪誰?怎麼不硬氣一點,直接說菜冷了,吃不下?你自己懦弱,哭什麼哭,不是活該是什麼?」
她在罵自己。
我著急地圍著她轉了一圈又一圈,我去蹭她的腿,蹭她的手,可她哭得太專注,根本沒有回應我。
我看著自己的爪子,和冰箱表面反射出的模糊、弱小的影子,陡然從心底生出一股極為濃烈的悲哀。
我從不曾為自己是動物而遺憾,但此時此刻,我好恨自己不能為她做些什麼。
我回頭去找楊承宇,希望他能給桑桑安慰,因為在我還是雪花的時候,桑桑看著他總會笑。
我跳上床拱楊承宇,他沒醒,我就用力地跳到他身上。
「啊!」他吃痛地一動,扭曲著臉睜開了眼。我驚喜地「喵」了兩聲,卻突然眼前一花。
我被毫不留情地掀到了地上。
「艹!」楊承宇罵了一句,然後拉起被子轉過身,咕哝了兩句,又半直起身往門外看了看。
他一定看見了廚房的燈,也一定聽見了桑桑壓抑的哭聲,但他還是躺了回去。
他從枕頭旁邊翻出手機看了眼,小聲罵:「才兩點,又發什麼瘋?」
然後用被子捂住頭,重新睡了過去。
10
我不懂,為什麼人類之間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彼此的感情卻會越來越差呢?
難道不該是越來越愛對方嗎?
我陪了桑桑十年,看著她從十六歲的小小姑娘,變成二十六歲的小姑娘,我隻覺得我對她的愛越來越多,恨不能永永遠遠和她在一起。
楊承宇和桑桑結婚的時候,不也是這麼說的嗎?
我記得他當時很鄭重地對我說:「雖然我認識桑桑沒你時間久,但我一定會比你更愛她。雪花,以後我們一起保護桑桑吧!」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桑桑的眼睛裡好像綻放出了一朵花。
而我,也是因為這朵花,才把他和他媽媽看作是一家人,才百分百信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