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誰坐了那個位置?」突然間他問道。
「四皇子。」我答。
「哦!他啊,我也教過,是個性子溫和的老好人。」他眼眸裡閃過了一絲訝異,轉瞬又平靜了下來。
「王爺待你倒是好。」
提起此事,我的語氣裡忍不住帶上了一絲譏諷,抬起頭看他:「這難道不都在父親你的計劃中嗎?」
「七年前的那場指婚,是您私下與太後娘娘商議的吧。」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復雜地開了口:「你知道了。」
「父親,我不是個傻子,起初或許並不知曉,但他冷了我這數年,防了我這數年,日日苦守在王府小院裡,我要是還想不清楚有些事情,未免也有愧父親你對我的教導。」我淡淡地說道。
「為了給太子鋪路,您……舍了我。」說到這裡時,我的心頭一陣刺痛,緩了一下才繼續說了下去,「或許是陛下對皇貴妃的寵愛,又或是陛下無意間流露出的風口,讓您覺得不安,太子雖然是欽定的繼承人,比之擁有著靖西軍作為依仗的十三皇子到底勢力薄弱,而唯一能與之抗衡的隻有他。」
「可偏偏聶寒山性子剛硬,全副心思都撲在北疆,絲毫沒有站隊的意思,即便太後娘娘是他親姑母,也左右不了他的想法。」
「於是您這個時候便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要用一把溫柔刀,切開他包圍住自己的鎧甲。你知他孤苦,知他寂寥,知他心中有難以對人言喻的壓力和重責,所以你把我送了過去,他是一塊寒冰,可一旦被焐熱了,爆發出來的熱情比火還滾燙,你要用我來換取聶寒山不得不的支持。」
「隻可惜事情好像有些出乎您與太後娘娘的預料,怕是你們或許也從未想過,我與他會保持如此這般古怪又疏離的關系這麼多年,我不傻,他也不蠢。」
我笑了一下,想著這些年裡與他每一次見面、每一次的交談,話語裡每一次的交鋒以及克制,未免也覺得過得無趣。
「可你到底還是成功了。」
「是啊,我成功了。一如父親你所願,所以才在我回來之後,您顯得這般迫不及待和肆無忌憚。」我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不注意間眼淚落了下來,「我花了三年的時間,摸清楚他的喜好,又用了兩年扣進他的心門,隻是有些事情,父親你或許不懂,又或者早已經忘了,真心是要用真心換的。」
「你若不願,若真沒絲毫動心,也可像從前那般,也沒人逼得了你不是嗎?我雖然是有私心,可微微,平心而論,王爺也是這世間數一數二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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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父親我動心了。那您覺得,若我不讓他對我抱有感情,您覺得我們緒家上下幾百口人,家族的親人子弟,此刻還有幾人能活?」
「父親,我勸過您很多次,陛下多疑善妒,他早已經將您視作了眼中釘,若您願意收手,也不至於到最後孤注一擲,淪落到現在的地步。」
「可這天下總歸是要有人當皇帝,又為何不能是太子?!我又有何錯?!」父親像是怒了,砰的一聲將筷子砸到了瓷盤上。
我低頭看著撒落在外的小炒肉,閉了閉眼,露出了個蒼白的笑:「父親,你可知為何陛下到後期會如此忌憚太子。」
「因為陛下他怕了,他在太子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那個自私、涼薄、殘忍的他自己,父親你捫心自問,太子真的會是個好君主嗎?」
「如何不是?他是我從小教導長大的!」
「那他殺弟弒父時,可有半分不忍?」
「帝王家本就該當機立斷!」
「那勾結匈奴,置北疆數萬百姓於不顧,這難道也是一個君王的當機立斷嗎?!」我厲聲道。
他閉了眼。
我紅了眼,直直地看著他:「父親你年輕時,曾經也去過北疆,見過北疆的風,也看過北疆百姓流的血,你難道也覺得這是對的嗎?父親你知道,我最痛心的是什麼?是我引以為傲的父親,我那個立志終生躬耕於百姓,為萬民造福的父親,最後居然是這件事的主導者,那一封封書信,旁人或許不知,但我知道都是爹爹你的手筆。」
「他竟然連這個都不瞞你。」父親的眼神復雜,隱約又有些欣慰。
「我說過了,把他的心焐熱了,他的一切我盡可以看。」我擦了擦臉上的淚,「父親,我隻想問一句,為何你要這麼做?」
他閉了眼,似乎有些慨嘆:「終歸是要所犧牲的,大夏朝需要新的開始,等太子登基之後,我自然會多加引導。」
「可是父親你就一定正確?你今日可以犧牲我,也可以犧牲北疆,來日又有什麼是不能犧牲的呢?」
「皇權之上,還有良心!」
「天下百姓都在皇座上那人的一念之間,他們的生活就像微塵,極其容易被摧毀。」
我閉目,眼淚重重落下,片刻後起身跪下:「女兒……拜別、叩謝父親多年養育之恩。」
重重的三個響頭後,我站了起來,看著閉目不言的他,轉身離去。
在臨出門時,聽見身後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照顧好你的母親,她年紀大了。」
「還有……和王爺好好過,他看似剛硬,其實心腸極軟。」
「微微,父親當年替你選他,不是沒有為你考慮過的。」
「是。」我咬牙,聲音哽咽,邁步走了出去。
剛一出去,便見聶寒山長身玉立站在牢房外。
「說完了。」
「嗯。」我側頭避開他的眼睛,抬手抹了抹淚光。
「我來帶你回家。」
「好。」
20
回去的馬車上,一路無言。
這幾天我一直都有些避著他,現如今事情終於都處理完畢,也到了該攤牌的時候了。
我吩咐琥珀備了飯食,和他安靜地吃完了這頓飯。
「今天天氣不錯,王爺可願意與我一起去花園裡走走?」我轉身沖著他微笑道。
「好。」聶寒山看著我笑,也難得露出了些笑意。
我朝著他伸出了手,兩手相握。
花園裡的景色很好,但我與他來的時候很少。
屏蔽了身後服侍的人,我們並肩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
沒有人說話,滿目繁花景色,開得耀眼奪目。
突然間,他打破了這份寂靜:「我可以讓他活下來。」
他沒提名,但我明白,隻是沒這個必要。
「多謝王爺,隻是……人做錯了事情,終歸要付出代價,再者父親他未必想活,能保下全屍,已經很好了。」我搖了搖頭。
「微微你可……恨我?」
「不恨,隻是妾身有件事,想求王爺。」
「什麼事?」
我站定了腳,側轉過身子,認真地望著他的眼睛:「王爺替妾身報病故吧,從此以後,世上再無緒如微。」
他攥著我的手緊了緊,沉默良久後,說道:「你要走?」
我垂眸:「是。」
「為什麼?嶽父所做之事……」
他沒說完,便被我打斷:「不是。」
我搖了搖頭,看著他的眼神越發溫柔:「王爺其實也很清楚不是嗎?我與你之間夾雜了太多的懷疑、試探與算計。」
「我們這場婚事本來就是一場權衡利弊下的交易,所以王爺才會在大婚當日,當著滿堂賓客棄我而去,您未必不清楚柳姨娘不過是借勢裝腔,隻是您對我充滿戒心,之後更是屢次用柳姨娘試探我。」
「我當時並不了解你,這場婚事又來得太過於詭異,而你父親的身份又過於特殊,先前他也曾背地裡拉攏過我,北疆那時正值多事之秋,我不能不多想。」他解釋得很急。
我卻是笑了:「王爺,我說這話並不是責怪於您,設身處地地想想,若是我換到您的位置,怕也是會同您一般,您這麼做,說起來對我也未必沒有好處,您對我的冷淡,至少給我換得了好幾年安靜的生活。」
「然而事實上,從現在看來,王爺其實也沒有想錯,我的出現本就是帶著目的性的,就是為了利用你。」
「雖是如此,但你與他們不同。」
「是嗎?我不覺得我們有哪裡不同。」我頓了頓,「我與你。」
他瞳孔微縮。
我笑了笑,繼續說道:「我很感激王爺這段時間裡待我的好,這是我嫁給您這麼長的寂寞時光裡最開心的一段時間,隻是王爺待我的好裡,也多有私心。
王爺從一開始就不願讓太子或者十三皇子登基,您看似冷眼旁觀,但也是您一步步地借勢誘導,否則十三皇子怕也不會兵行險著,像我父親這般謹慎的人,也不會如此冒進,選擇這麼激進的方式,而您的最終目的是皇位上的那個人。」
「他該死。」聶寒山說得平靜。
我點了點頭認真說道:「是的,他該死。」
「但這件事裡,我很清楚我父親最後會面臨什麼,但我還是配合了你,我是幫兇。」
說到最後兩字時,我忍不住放輕了聲音,又像是帶著嘲諷。
「我給過他很多次機會。」聶寒山安靜下來,抿緊了唇。
「我知道,我也勸過,隻能說人到底是會因為執念困頓一生。」我松了握住他的手,往後退了幾步,與他拉開了些許距離。
他往前跟了幾步,但到底沒徹底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