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聶寒山出手拉了太子一把後,很顯然眾人便將他看做了太子身邊的人,而此刻他出手教訓的那幾家子弟又正好是皇貴妃手下的人。
至於父親更是時不時地拉著聶寒山說話,似乎更是坐實了傳言。
我對太子並沒有惡感,但卻本能從裡面嗅到一絲陰謀的味道。
我把此事告知聶寒山。
他沉默了許久,看向我的眼神裡異常復雜,隻淡淡地說了句:「微微,我們終究要有選擇不是嗎?」
我雖然明白,隻是心底那絲陰霾始終揮之不去。
聶寒山終於隱晦地表了態,太子的勢力一時間佔了上風。
外加我父親他們也並不是毫無準備,各種針對皇貴妃以及十三皇子的招數一波波地打了出來。
也是從那刻開始,我似乎才更加深刻地認識到這就是所謂的朝堂。
這些看上去文質彬彬、滿嘴仁義道德的高官到了吵架時,其實和市井小販沒什麼區別,所用的招數也不光明正大。
宮中再度傳來陛下病重、不能理事的消息。
守衛西境的靖西軍隱晦有些異動,太後娘娘當機立斷,讓聶寒山領兵彈壓。
出發那天,我去送他,陽光下,穿著銀白鎧甲的他熠熠生輝。
我伸手眷戀地觸碰他的臉頰:「滿打滿算,你卸下這身鎧甲也不過半年,原以為……」
說到這裡,我又覺得無趣,到底沒說下去。
「等此事了結,微微,我們去北疆吧。」當著眾人的面,聶寒山突然一下子將我抱進了懷裡,身後驟然爆發出了一陣嬉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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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著他的胸膛,我聽見他心跳的聲音,一下一下宛如擂鼓。
「好。」我如此說道。
大軍開拔,騎著白雪的聶寒山一馬當先,身影逐漸消失在了遠方。
琥珀一直到這個時候,才走上前來。
「小姐,老爺讓您今晚回去吃飯。」
「知道了,派人回去說一聲吧,就說我身體不適,改日再回府看望父親。」我垂下眼簾,淡淡地道。
琥珀欲言又止,但到底答了句「是」。
我終究還是沒有回府,借著稱病在府中待了數日。
一直到太後娘娘召我入宮,並留我於偏殿留宿。
這是我第一次在宮中留宿,現在想想,一切或許早就有預兆。
半夜裡,宮城內亮起了火光,緊跟著是守夜的宮婢們焦急慌亂奔走的聲音。
我一翻身從床上爬了下來,剛穿好衣服,小心地將匕首藏進了懷裡,素瑾姑姑帶著宮婢便奔了過來,拽著我便到了慈寧宮的密室裡。
太後娘娘安坐於裡,神情平靜,甚至還有閑心喝茶。
我看著她,若不是早有預料,那便真不愧是聶家子弟。
叛軍匆忙的腳步聲、刀斧劈砍進人體的悶聲、宮婢的求饒和痛呼毫無保留地灌了進來。
我臉色發白,太後娘娘甚至還有心安慰我。
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實在是蒼白了些。
時間滑到半夜,密室的門被人敲響,短暫的安靜後,被人猛地一下推開。
正當我戒備之時,素瑾已經迎了上去。
來人穿著黑色的盔甲,刀劍上還染著猩紅的血,恭恭敬敬地退避到了一邊。
「微微,我們過去吧。」太後娘娘起了身,隨手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亂的裙擺,看向了我,神情冰冷地 說道。
我沒多說什麼,隻安靜地跟在了她身後。
一路過去,四處可見倒在路旁的屍體,腳下沾著的血液沾滿了裙擺。
越靠近主殿,地上的鮮血便越多,看得出來是已經被清理過了,屍體悉數被拖到了前方的廣場上。
在守衛的士兵裡,我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聶寒山的下屬何二原本還兇神惡煞地繃著個臉,在看到我時,傻呵呵笑了,露出了一排大牙。
屍體遍地,我笑不出來,隻點了下頭示意。
既然他在,那麼聶寒山估計也……
我正這麼想著,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大殿前,門瞬間洞開。
透過大門,我看到了神情冰冷的聶寒山,以及手持著利劍的太子,劍身上的血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在他腳下是死不瞑目的十三皇子和皇貴妃娘娘的屍體。
聶寒山看到我時,眼神裡有些許驚訝,轉瞬挪到太後娘娘時,又釋然了起來。
大殿的門在我身後合攏。
原本病重的陛下此刻卻像是個沒事人一般,高坐於皇座之上。
而在他的不遠處是我的父親。
見我與太後娘娘進來,陛下突然大笑了起來,臉色變得格外猙獰:「符安!符安!我就知道是你!是你!」
太後娘娘拂了拂袖子,緩步走了上去,隨腳還踢了踢擋路的十三皇子的屍體,漫不經心地說道:「比不得您,為了保全自己的皇權,連裝病都能用得出來,眼下陛下您可高興,您最忌憚的兩個兒子,現在一個私自勾結禁衛軍發動宮變,一個親手斬殺了自己的親弟弟,這不就是您想要的嗎?」
太後娘娘的語氣裡滿是譏諷。
「大概這就是報應吧。」
「我聶家待您可謂是忠心耿耿,您御筆所指之處,我聶家沖鋒陷陣可皺過半分眉頭,可您呢?就為了些莫須有的猜疑,陷我聶家子弟於陷境不顧,兵馬先行,糧草不動,最後他們是活生生餓死的啊,如今隻剩了寒山一個,你也不放過!若不是他命大,何以能活到現在?」太後娘娘的語氣裡帶著譏諷。
陛下的眼睛紅了,嘶啞著聲音喊道:「忠心耿耿,莫須有的猜忌!哈哈哈!那你去問問這大夏子民,何人不識鎮北軍,又有幾人知道朕?」
「鎮北軍說是朕的軍隊,但早就成了你們聶家的私軍,你聶寒山一張臉比朕的聖旨都好用,就這樣還敢說是忠心耿耿。」
「陛下若是能御駕親徵,也同士兵一道同吃同住,一道在危機四伏的戰場上拼殺數日也能做到一樣的效果,甚至比我聶家更好。」聶寒山勾了勾唇,臉上露出了譏誚的笑,「可您啊,隻願坐在這高臺之上,藏在這深宮之中,俯瞰著世間。」
「朕是皇帝!」
「是,皇帝。」聶寒山淡淡地重復了一遍,平靜的表情下波濤洶湧。
雖然此刻我在這裡,但這卻不是我能參與進來的事情,安靜地走到了大殿的角落,我看向了不遠處的父親,心底卻是一片冰冷,像是陷入了深淵。
大殿內依舊在繼續。
最後太子親手將毒藥喂進了陛下的嘴裡。
陛下在臨死之前,看著太子留下了最後一句遺言:「明日復明日。」
我的父親在旁邊冷眼看著。
事情終於告一段落。
父親沙啞著聲音終於開了口:「陛下病故,十三皇子謀逆,現已伏誅,國不可一日無君,當請太子登臨大寶。」
說著從袖中抽出了早已經準備好的聖旨。
「太子嗎?弒弟殺父之人,何以成為萬民表率?緒太傅偽造聖旨大逆不道,拿下,送太後娘娘回宮。」
聶寒山轉身便走,將身後太子慌亂震驚的神情拋之腦後,話音落下之時,大殿的門打開。
他揮了揮手,士兵湧了進來,太子被拖走之時還在反抗著大喊大叫,被幾下堵了嘴。
太後娘娘露出了訝異的表情,轉瞬又笑了起來。
父親倒是配合,隻是面色蒼白,眼底從震驚到恍然再到最後一片死寂。
臨出門前,他最後看了一眼站在角落的我,艱難地笑了笑。
我不忍細看,隻能轉過身去,淚流滿面。
19
三日後,四皇子登基為帝。
太子不堪受辱,獄中自盡,太傅緒傳樺偽造聖旨被判秋後處決,但念起過往之功且新帝初臨,不牽連家人,其子緒方革除官職,貶為平民,其子孫後代終生不可為官。
我不知道為何會是四皇子,印象裡是個脾氣溫和、不喜爭鬥之人。
但在此時此刻也都無所謂了。
在判決下來後,我求了聶寒山去看他。
他沒說什麼,隻派人送我過去。
刑部的大牢,我是第一次進,光線幽暗,陰冷且潮濕,冰冷的石磚縫裡透著清水沖洗不幹凈的血跡。
雖然我是犯人之女,但我同樣也是鎮北王之妻,在聶寒山的態度明顯之前,沒人敢慢待於我。
獄卒將我領到了一間幽閉的牢房前。
我從袖中摸出一個荷包遞了上去:「勞煩讓我們單獨說說話。」
獄卒舔了舔唇,看起來有些意動,似乎又有些不敢。
「沒事的,我過來,他知道。」
這個「他」不言而喻。
獄卒左右看了看,動作迅速地將荷包收到了懷裡,壓低了聲音說道:「王妃娘娘別太久啊,別讓小的難做。」
「好。」我微微笑了笑。
牢房很小,四四方方的墻壁像是個大罩子壓在人的胸口,幽暗陰閉,隻在石壁最上方有一手掌大的洞口透出光線。
我提著食盒進去的時候,父親穿著一身薄棉夾衣,正彎著腰在石磚上沾著水寫著些什麼。
看得出來,刑部的人並未讓他受到苦楚。
我走了過去,將食盒放下,低頭看了一眼——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很長一段時間,這都是父親為人持身的根本,也是他對家中子女的教導。
「來啦。」他抬起了頭,沖著我笑了笑,這和藹的模樣同從前一般無二。
「恩。」我斂眉低頭,抬手將食盒打開,從裡面取出了幾盤小菜和米飯,「這是母親親手做的,米是家鄉的米,她跑了好幾條街才找到,她說臨死前還是要吃吃家裡的飯食,這樣死後才不會忘了回家的路。」
「你母親可好?」
「哭了幾天,現已經漸漸恢復過來,再過段時間,等給父親收了屍後,便準備和哥哥他們一道回老家去。」
「你母親是個堅強的女人。」
我不置可否,恭敬地遞上了筷子。
父親夾起了一塊肉片塞進了嘴裡,慢慢咀嚼,眼睛瞇了起來,像是享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