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身後紅光一現,現出了本源的所有尾巴。
陸初瑤一眼就數出來,「隻有六條……」
「嗯。」我並不打算隱瞞,「為了活命,斷了三尾。」
她捂著嘴,咽回了一聲喉頭嗚咽。
我收回其餘尾巴,隻留一條圍住全身,讓我能舒舒服服地蹲坐在地。
這才跟她開口:
「別哭了,我說過,錯不在你。」
她問我,「所以,從你入東宮開始,就是回來報仇的嗎?」
我點頭,「是,本來是要連你一起算在內的,後來發現你不知情……」
「而且,我知道你是個很好的姑娘。」
「所以我來換你出去,外面會有人接應你,你暫且跟他去一個地方待一段時日,你放心,那裡誰都找不到。」
「至於這邊的事,你既已知道我是來報仇,那你肯不肯,把他交給我?」
她沉默。
就在我覺得她還是狠不下心,準備直接把她打暈扛走時,她又開口了。
「他欠你的,應該還你,無論你要做什麼,我都沒有資格阻攔。」
「但是阿音,你能不能……留他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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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我化成陸初瑤,在東宮呆了下來。
仿人神形,本就是我們九尾狐的看家本領。
沒人看出來我這個太子妃是假的。
包括鍾睿。
畢竟在這之前,陸初瑤雖則面上已恢復正常,但對他早已冷淡。
鍾睿還是日日都來哄她,但實際上她根本拒絕跟他有正事以外的任何交流。
鍾睿也發現了這點,於是就每天找些事情來問她意見。
這日他來時,正逢我晨起梳妝。
丫鬟從妝龛中取了一條項鏈送給我端詳,「太子妃頸間空置好久,今日要不要試試戴點新的?」
他進來時沒讓人吱聲,但我早已聽出了他的腳步聲。
我便點頭,「試試吧。」
等丫鬟幫我把這條項鏈戴好,果然,一回頭,他就站在身後幾步處。
眼神落在我頸間,聲音帶笑,「阿瑤戴什麼都好看。」
我自在坐下,並不理他這句,隻問,「殿下來,有何事?」
他從身後拿出一方卷軸,攤開在案前:
「馬上就是中秋宮宴,父皇的禮我已備好了,倒是母後這邊,我找了最好的繡藝師給她做了一身衣裳,於今就差胸口和袖口的紋樣了,我選了幾日,都拿不太準,阿瑤要不要看看?」
「母後疼你,你選的,她一定喜歡。」
我隨意在那紋樣上一瞟,隨手一點,「就這個吧。」
他便讓人做了記號,收起卷軸,又問,「時辰還早,要不要一起用早膳?我讓人備了你最愛的綠豆羹。」
我搖頭,「多謝殿下,但不用了。」
他也不惱,隻點頭道,「那好,我讓他們把綠豆羹送過來。最近天熱,別太貪涼,吃的時候少放點冰。」
我說,「還請殿下允準,臣妾今日想出門一趟。」
他目光一凝,卻還是溫和地問,「想去哪兒?可要我陪?」
我又搖頭,「爹爹最近有些熱傷風,我想回去看看,不會太久,半日就好,殿下若不放心,就派侍衛跟著我。」
他默了幾息,最後一笑,「侍衛隻是護衛你的安全,不會進府門,你去吧,我等你回來。」
40
鍾睿說到做到。
侍衛們不遠不近地跟在馬車後面,隻起到護衛作用。
我進陸府,他們也隻守在府門前,不逾矩一步。
正因如此,當破爛道士縮在陸府門口,躲在一眾乞丐間。
見我從陸府出來,瞅準了侍衛來不及回援的空當,一刀刺向我的時候。
我身邊沒人能攔。
但是他氣力還是未恢復,我稍微一側身,他就刺歪了。
匕首深深刺進了我的肩頭。
「你去死!不讓我活命,你們都去死!」
這點凡人兵器的傷,其實不疼。
血流得有點嚇人罷了。
但我還是很疼地叫了一聲,然後裝暈了。
然後我就被匆忙抬回了東宮。
道士當街行刺太子妃,被當場捕獲,直接一並押了回去。
我就安安靜靜地躺著,聽著鍾睿急切奔來的腳步聲,又聽到太醫也來了。
上藥止血包扎,好一通折騰。
我都快躺睡著的時候,終於聽到有人問了一句關鍵的話:
「殿下,那行刺之人,怎麼處置?」
一陣詭異的沉默後,我聽到鍾睿說:
「扒了他的皮,剁碎了,丟出去喂狗。」
於是我適時發出一聲:「不要……」
嗯,很虛弱。
鍾睿就坐在榻邊,立刻回頭,「阿瑤?」
我慢慢睜眼,虛弱地去拉他衣袖,「殿下……臣妾想去見那道士一面。」
41
昏暗的地牢裡,那道士被綁在刑架上,渾身上下已沒了一塊好肉。
鍾睿扶著我,有意抬手為我遮擋,「怕就別看。」
我搖頭,拉下他的手,站到那道士面前。
「道長。」
道士被血糊住的眼睛勉強睜開一線,迷蒙著看向我。
「你們都該死……」
他也看到了我身側的鍾睿,不知為何,這次卻好像不怕了。
他開始笑。
一開始隻是低笑,後來笑出聲。
他說,「太子殿下,你心如蛇蠍,為君不仁,為人不義,貧道已經看到了你的下場……」
「你啊,會跟貧道一樣,不得好死……」
鍾睿面色毫無變化。
而我假裝咳嗽幾聲,隻問那道士,「本宮之前已放過了你,為何還要回來尋仇?」
「放過我?」
他哈哈大笑,邪性無比,「你們看看我現在的樣子,若不是你們,我何至於此?這就是你們說的放過我?」
「太子妃,你未免太過天真,你以為派人送我出城,就真的能讓我活命嗎?你難道不知道你的好夫君,等你的人一走,就派人把我抓了回去嗎?」
鍾睿一把扣住他下巴,冷聲,「聒噪,本宮當時就應該殺了你。你倒是還有點本事,到最後還能逃出去。」
道士在他手下扭動掙扎,「我逃?我怎麼逃?我告訴你,是有人幫我逃的!哦不對,不是人,是一隻鳥!」
鍾睿冷笑,「胡言亂語。」
收回手,嫌惡地擦掉手上沾的血,再來扶我,「身上還有傷,見也見過了,我們回去吧?」
我輕輕推開他的手。
望向道士,笑了。
我問,「什麼樣的鳥?和當年那隻小狐狸一樣,會說話、通人性嗎?」
42
道士愣了一剎,懵懵地看著我。
我微微向他一歪頭,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角。
這是獸類進食時的動作。
他嚎叫一聲,拼命掙扎,「你不對!你不是太子妃!你是那隻狐狸!」
他拼命掙扎,似乎極度恐懼。
鐵鏈被他掙脫得錚錚作響,卻還是蓋不住他的尖利喊聲:
「你是狐妖……狐妖!」
鍾睿把我往身後一扯,「我看你是瘋了。」
拉著我就往外走,跨出門時吩咐守在外面的侍從,「處理了。」
我停了停步子,眼睜睜看著侍從走上前去,抽出佩刀。
一句話也不多說,一刀就割了道士的喉嚨。
血噴湧而出。
道士還在發出「嗬嗬」的氣聲,夾雜著最後模糊的幾個字:
「回來了……」
我一直盯著。
直到鍾睿來牽我的手,「瘋言瘋語,別理他。」
我縮回手。
他一怔,抬頭看我。
「殿下。」
我喚他,「你知道嗎?這個道長其實是有點本事的,至少在被你毀掉根基之前,他已開過天眼。」
鍾睿神色一滯,「阿瑤?」
我笑起來。
「所以啊……」
「他沒有瘋。」
43
我被鍾睿一把摔進了書房。
房門在他身後關上,我佯裝無力,跌倒在地。
又擺出了屬於陸初瑤的表情,回頭望他,「殿下?」
鍾睿下意識上前一步,「……阿瑤?」
「殿下?」我喚他,「你這是要幹什麼?」
我用陸初瑤的語氣問他,「殿下,終於忍不住了,厭棄我了嗎?那不如給臣妾一封和離書……」
「阿瑤!」
他再不猶豫,幾步跨過來扶我,「不是,我不是……是我眼花了,我不是故意要弄疼你的……」
我扶著他的手,低著頭。
他以為我在哭,「阿瑤?對不起……」
而我一聲又一聲,笑出聲來。
「殿下啊。」
我抬起頭,直視他,「你真的很心疼太子妃呢。」
「那當初給我喂下毒的肉湯,又要剖丹取血的時候……」
我湊上前,一指輕輕點點他的心口,「你可曾有一絲猶豫和不忍?」
泰山崩於頂也臉色淡然的太子殿下,今時今日,此時此刻,臉上終於出現了崩裂的表情。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你到底是誰?」
我衝他挑眉一笑,「那道士不是告訴您了嗎?」
鍾睿松開我,連退幾步。
抽出掛在一旁的長劍,回身就向我刺來。
我一步不躲。
劍身就刺進我左肋。
我還是笑,「殿下,我是感覺不到疼的。」
指指自己的心口,「可是,太子妃在這裡,喊疼呢。」
鍾睿眼神劇烈搖晃,握劍的手也不穩了。
「……你什麼意思?」
「殿下忘了嗎?您讓人剖了我的內丹,又取了我的精血。九尾狐失去了這些,肉身就沒用了。」
「可是我拼命養好了神魂,這幾年來飄啊蕩啊,到處找我喜歡的肉身。」
「後來我找到了。」
我一步步走向他,劍尖就一寸寸更深地刺進我身體。
「我原本就是在東宮長大的,我當然最適合在東宮住著了,是不是?」
「你看,太子妃這具身體,我用得不就很好嗎?」
44
我步步向前。
而鍾睿步步退後。
他一把收手,劍尖從我身體裡拔出。
我摸了一把傷口上的血,舉到他面前,給他看。
「殿下你看,太子妃流了好多血。」
他臉色煞白,強自維持住最後的鎮靜,問我,「你把阿瑤怎麼了?」
「她就在這裡。」
我還是指著心口,「隻不過三魂七魄被我壓制,如今這具身體,是屬於我的。」
「但她還是能感受到,所以你刺這一劍,疼的不是我,是她。」
他咬牙,「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
我反問,「殿下忘了她之前自戕那回嗎?那時她就傷了元氣,後來您又拿婢女和她父親的命逼她,早就把她逼得心神枯竭了。」
「說起來還得感謝殿下呢,要不是您,太子妃不可能那麼虛弱,我也不可能這麼容易就佔了她的肉身……」
鍾睿一把抬手,就要來掐我脖子。
然而手抬到一半,又硬生生止住了。
我挑眉:
「殿下懂了嗎?你殺了這具肉身,我的神魂依然可以找尋下一個,可您的太子妃隻是個凡人,肉身一死,三魂七魄盡數消散,她就徹徹底底回不來了。」
「你……」他深深地喘息,像是被人扼住咽喉,聲音嘶啞,「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詫異道,「殿下忘了嗎?您曾經說,我入東宮必有所求,隻要我能把太子妃教好,不論我要什麼,您都會給我的。」
這一刻,他連呼吸都止住了。
45
我輕巧巧一跳,坐到他的書桌上。
晃蕩著腳笑嘻嘻,「沒錯,琴師萬音是我,而現在,我又是陸初瑤了。」
鍾睿滿身殺氣,一字一句,「你,從阿瑤的身體裡,滾出來。」
「本宮當初能找到人剖你的內丹,現在也能找到人把你的鬼魂拉出來!你若不想魂飛魄散,就趕緊滾出來!」
我聳肩,「那殿下就去找吧。」
「本來有個現成的道士,可惜被殿下您給殺了。殿下自去找您的,但在您找到之前——」
我微微俯身,湊近他,「我們會朝夕相處,日日相對,你知道我不是她,可您又能怎麼樣呢?」
「就算您真的找到得道高人把我拉出了這具身體,我還是可以去找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