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幫她造鳳象之勢前,鍾睿喜歡上的那個小姑娘。
本就是這樣的陸初瑤。
鍾睿生來就是皇太子,宮廷重重,千人千面,什麼樣的人他沒見過?
為何偏偏,就愛上了陸初瑤?
原來是這樣。
竟然是這樣。
鍾睿愛的人,原是沒有錯的。
24
當日忙完,已是暮色四合。
問診一天,陸初瑤難免露出倦色,卻仍堅持自己整理今日開出去的脈案。
翻著翻著,忽然「咦」一聲。
「不對啊,今日怎麼沒見那個道長?」
我在旁幫她整理,狀似無意地問,「什麼道長?」
她說,「之前也住這裡的,舊傷很重,手腳都……哎,這都不重要,反正之前我來他都會來看診的,今日怎麼沒來?」
招呼身邊丫鬟,「你去打聽打聽,問問怎麼回事?」
沒多久,丫鬟來回話,「小姐,問清楚了,那道長半個月前就不見了。周圍人說,那天他被人搶劫,後來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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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了?」陸初瑤皺眉,「他路都走不穩當,一個人能去哪?」
丫鬟勸道,「哎呀小姐,他能得您這麼久治療已經很好了,如今既然走了就走了吧。時候不早了,再不回去,該趕不上晚膳了。」
我默默跟著上了馬車。
沒打聽到道士下落,一路上陸初瑤臉色都不是很好。
還跟我嘆氣,「本來我這個月想給他試個新方子,看能不能效果好一點,這下也是白想了。」
回了東宮,鍾睿都看出她有些垂頭喪氣,迎出門來問:「怎麼回事?」
陸初瑤便三言兩語把這事說了。
我緊跟著她下的馬車,眼看著鍾睿眼裡一絲冷光閃過,最後面上卻還是一副淡然的做派。
哄道:「既然走了,就是他的命,說不定尋到更好的去處了呢?你別天天隻想著別人,自己的身子也要顧一顧。」
「一會兒多吃一碗飯,好不好?」
一邊說,一邊牽著她進了門。
25
第二天,陪陸初瑤去過一次義診的我,儼然已經被她視作同盟。
趁鍾睿進宮面聖,偷偷摸摸拉著我:
「今日不練了好不好?我心情不好,你陪我出去逛逛吧?」
我失笑,「太子妃怎麼見天就想溜出去?」
「哎呀你不知道。」她一拍大腿,「天天在這東宮裡很悶的,不像以前在自己家,往哪跑都沒人管——」
她拉著我的衣袖晃啊晃,「好阿音,你陪我出去逛逛,我請你吃我最愛的荷葉雞!」
於是最後我和阿陸姑娘兩個人,坐在城中客棧裡,吃雞。
嗯……她和我口味還是很投緣的。
畢竟這家客棧的荷葉雞,我還是個笨小狐狸時,就天天來偷雞腿兒吃了。
「好吃吧?」
她得意地問我,「這家的荷葉雞可是十幾年的老招牌了,我從小吃到大,味道都沒變過!以前我爹還想跟那個胖廚子討教一下做法,結果那廚子說這是秘方,不外傳!」
我想起來,從前每次去後廚,好像真的隻有做這道菜的時候,隻有那個大廚子一個人守在烤爐前。
便笑道:「大概真的是不傳秘方吧。」
想了想,故意問:「不過您現在貴為太子妃,若是真的想要這秘方,稍微亮一下身份,或者讓殿下出面,何愁拿不到?」
她一邊啃雞翅一邊擺手:「那可不是這個道理。」
「哦?」
她咽下一口肉,這才慢悠悠解釋道:
「你想啊,我沒有這個秘方,想吃的時候還是能來吃,雖則現在沒有從前自由,但最差就是少吃幾次。」
「東宮裡那麼多珍馐美食,還不夠我吃嗎?」
「但是對人家店家和廚子來說就不一樣了呀。」
她看向正在櫃臺後趴著算賬的掌櫃:
「既然是招牌,就是人家賺錢吃飯的家伙,我若用太子妃的身份搶走了這秘方拿去東宮用,以後誰還敢私自做這道菜?那不就是斷了人家的活路?」
「所以啊,還是我自己偷偷溜出來吃,既讓人賺錢,我也玩個刺激,不好嗎?」
她擠眉弄眼地朝我得意一笑。
26
她脖子上的媚珠紅光已經漸漸散盡。
凡人肉眼無法分辨,但我知道,如今那顆媚珠的能力,早已微乎其微。
可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影響。
我忽然很想問問鍾睿。
你知道你愛上的這個女子,原本就算不用這樣的手段,也能收獲別人的真心嗎?
她用她最本真的性格吸引了你,你卻用那樣下作的方式來……侮辱她。
可能是我停留在她脖子上的目光有點久。
陸初瑤下意識擋了擋,「怎麼了?很難看嗎?」
她是問之前被琴弦崩出來的那道疤痕。
東宮不缺良藥,這樣一道痕,如今,早就淡得快看不見了。
我搖頭,「不難看,再過幾日,估計就完全消了,不用擔心。」
趁此機會,我問她,「太子妃好像很喜歡這條吊墜,從我入東宮見您第一面時,您就時刻都戴著,是殿下送的嗎?」
她的手落到那顆珍珠上,忽而收起了方才的狡黠,腼腆一笑:
「是啊,我們成親第三日,他親手給我戴的,說是上好的東珠,還是他親手雕刻鑲嵌,好看嗎?」
我沉靜點頭,「很好看,襯您。」
27
我陪她在外面逛了大半天。
路過一家醫館時,她站在門口看裡面的陳設,說以後要是可能,等父親告老還鄉了,就幫他也開一家。
話音未落,裡面忽然傳來一陣吵嚷,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被人從裡面推搡出來。
「快走吧——」
醫館學徒將那人推到門外,嘆氣,「咱們這也是開門做生意的,你傷得這麼重,沒錢還想來治病,怎麼可能呢?」
那乞丐被推得踉踉跄跄,我拉著陸初瑤後退一步,「小心。」
他便正正倒在陸初瑤面前。
他猶自在地上呼痛,陸初瑤定睛一看,卻先喊出來:
「……道長?」
那人霍然抬頭。
像被人定住一般,唯有眼神從陸初瑤臉上往下移,最後定到她脖子上。
「是你……」
他不管不顧,一把抱住她的腿,嚎啕大哭:
「您就饒了小的吧!太子……!」
最後一個「妃」字沒出口,我一個手刀劈暈了他。
陸初瑤還在發懵。
路邊已經有人駐足,我將她一拉:
「人多眼雜,有什麼事找個僻靜的地方說?」
28
青鳥關鍵時刻倒是靠譜。
我這邊剛傳信給他,他就挑著這好時機把人扔到了我們面前。
陸初瑤聽了我的,摸出一錠紋銀,就包下了那醫館後堂。
堂中隻有我們三人,她親自給道士檢查了傷勢,然後就坐到一邊,等人醒轉。
卻又問我,「他怎麼會知道我的身份?每次去義診,我從來都沒透露過。」
我安撫,「太子妃稍安勿躁,等他醒來,您再細細問他不就好了?」
她嘆氣,「能不能醒還兩說呢,我看他手腳經絡倒是好了很多,身上卻還有很多拳腳傷,也不知道又在外面挨了多少打。」
我扶額。
青鳥那個家伙出手,沒一掌把人拍死就不錯了。
這麼想著,也假裝湊上前去看他身上傷勢,實則暗暗輸了道靈力進他體內。
果然,不到半盞茶,人就醒了。
清醒的第一瞬間,就看到了坐在一邊的陸初瑤。
顧不上滿身是傷,跌跌撞撞地爬下床來就給她磕頭。
一邊磕一邊哭,「太子妃饒命!太子妃饒命!小人真的不知道那精血去哪兒了!」
陸初瑤一臉迷惑,「你在說什麼?道長?你怎麼知道我是誰?精血是什麼?」
我悠然坐在一旁,給自己倒了杯茶。
那道士猛地磕頭,「太子妃就不要玩弄貧道了……您每個月都去義診,不就是為了警告貧道,一切都在您和太子的掌控之中嗎?」
「貧道第一次在貧民窟見到您就認出您了,貧道可是一直謹言慎行,半個字也不敢多說呀!」
陸初瑤皺眉,「認出我?你怎麼認出我?你到底在說什麼?本宮從前可不認識你!」
情勢所迫,逼到現在,她也擺出了正宮太子妃的氣度。
這一聲「本宮」出來,直把那道士嚇得抖如篩糠。
「貧道不認識您的樣子……太子妃,可是貧道難道還不認識您脖子上的吊墜嗎?」
他顫巍巍抬手,指著陸初瑤頸間:
「那顆媚珠,是貧道親自為太子殿下煉化的……貧道畢生所學都在於此,一身性命也系於此,貧道就算是瞎了,也能認出來!」
陸初瑤臉色煞白。
她盯著那道士的臉,一字一句地說:「媚珠,是什麼?」
29
媚珠是什麼?
媚珠是凡人的叫法,隻因傳聞中,佩之可得天下所愛。
實際上,它是九尾神狐一族修煉多年才能凝結的內丹。
一般的九尾狐就算煉出了內丹,凡人戴上也是不會有任何作用的。
一定要是血統純正的神狐族後裔,經年修煉以後,才能凝成。
要有專門的修士,用專門的秘法,在神狐還活著時,挖心剖丹。
光剖出來還沒有用。
必須還要拿神狐的半身精血,再用專門的陣法,將這些精血與那凡人的血融在一起,才能叫這媚珠認主。
這以後,佩此珠者,得九尾神狐攝人心魂之天賦,哪怕什麼都不做,也能為人所愛。
陸初瑤的手指深深抓著座椅扶手,指尖用力到發白。
她全身都在細微地發抖。
那道士伏跪在地,問她,「太子妃若不信,不如想一想,太子殿下是否找您取過一滴指尖血?」
想來是有的。
因為此問一出,「啪」的一聲,因為扣住椅子扶手太過用力,太子妃日日精心養護的指甲生生掰斷了。
以鍾睿的本事,要哄她拿一點指尖血,簡直是易如反掌。
她喃喃,「可當時他說……是用來留存皇室族譜的……」
我嘆息,「自古皇室千千萬,可沒聽過哪一家入族譜時,還要滴血的。」
陸初瑤認命般閉眼。
她不笨。
事情到這一步,她又何苦自欺欺人。
她閉著眼,咬牙繼續問,「剖丹取血之後呢?神狐怎麼辦?既是神族後裔,想必……還能活?」
道士靜默半晌。
最後道,「能修成媚珠的神狐,早就開了靈智,化為人形已是必然,假以時日,飛升得道也有可能。但沒了內丹、再取精血,就如同人被剖心、再遭拆骨……」
陸初瑤一拍桌案,硬生生打斷,「夠了!」
道士渾身發抖,拜倒磕頭,再不敢說一個字。
滿室寂靜。
我轉著手中的茶盞,茶早就涼了。
「太子妃。」
我輕輕喊她,「那日您和我說,殿下以前養過一隻狐狸,很是寶貝,可是您嫁進來以後,卻從未見過它,您還記得嗎?」
她蒼白著臉,轉過頭來看我。
我做出驚懼的表情,喃喃嘆道,「難道那隻狐狸,就是……」
她勉強抬手,對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然後轉過頭,再問那道士:
「那你的手腳筋,還有這一身傷,都是太子做的嗎?」
不知回憶起什麼,道士又開始渾身顫抖。
他一個字也不敢說。
但一切都明了。
30
陸初瑤其實不欠我什麼。
可事情到了這一步,卻再也繞不過她。
鍾睿是她的丈夫、愛人。
也會是未來的帝王。
她該早一點知道,她愛的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回東宮時天色已暗。
鍾睿一聽她回來了,就從書房出來,見到她,卻隻無奈嘆息:
「又偷偷溜出去玩兒了?」
然後向她張開雙手,「過來。」
可這一次,陸初瑤並沒有像以往一樣,嬉笑著撲進他懷裡。
她站在原地,脖子上還掛著他親手為她雕刻的吊墜。
就那樣靜靜地、深深地望進他眼裡。
我扶著她,她的手冰涼。
「阿瑤?」
鍾睿眉心微斂,「怎麼了?」
說著就要走過來。
陸初瑤終於開口了。
「沒什麼。」
她勉強一笑,「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了。」
鍾睿止步,終究點頭,「好,那我忙完,晚些去陪你。」
她沒再看他,轉身就走。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跨出外院時,我已經聽到了。
鍾睿喊來隱衛,吩咐道:
「去查,太子妃今日在外面都做了什麼。」
31
陸初瑤沒回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