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若不來,怎會知道她居然這樣恨我,連帶著這樣對我的丫鬟,方圓圓…就是個毒婦。
「想走?」她示意那兩個丫鬟什麼,兩個丫鬟飛快上前來掏出什麼東西一甩,我徹底喪失了意識。
再次醒來我已經不知過了多久,嘴唇幹的十分厲害,四面的牆壁提醒我眼前的困境。
我被方圓圓給綁了。
我仍不敢相信,她怎麼就敢幹這種綁架的事,她到底是什麼來頭?
不透光的房間裡我分不清白天黑夜,隻怕已經過去了許久,家裡人該憂心了。
小蘿,小蘿也不見了。
我極力忍耐著不適與口渴,昏昏沉沉中,一盆水將我兜頭潑醒,我凍的瑟瑟發抖。
我欲哭無淚,不就是偷偷翻了個牆嗎,天地良心我連話我都沒跟沈邇講,至於嗎?還整上綁架了,不會還要滅口吧?
方圓圓和走了進來。
盛烈的燭光裡頭,有個丫鬟提著一個小盒子。
她皺著眉,小心翼翼的提著那個盒子。
我心裡立刻就有了不祥的預感。
毒藥?白綾?天。
方圓圓用非常瘆人的眼神打量了我一會兒,笑的非常詭異,我覺得她好像有點不太正常了。
方圓圓又笑了起來:「朱元兒,挺漂亮的,不過除了漂亮,你還有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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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飄飄的瞅我一眼:「沒有了,以後都沒有了…」
我死死的瞪著她,「你想毀我容?」
方圓圓漫不經心的蹲下,與我平視:「不…」
我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她理所當然道:「沒那麼簡單。」
「我跟你無冤無仇。」我試圖讓她平靜下來:「我和沈邇也已經和離了,我來這裡隻是為了看小蘿。」
「無冤無仇…」她反復咀嚼著這四個字,突然癲狂的大笑起來。
她笑彎了腰,笑的那麼開心,又那麼悲涼,她抹掉淚痕,喘著氣道:「我不會讓你知道…我怎麼會讓你知道,我要讓你就這麼渾渾噩噩的死掉,讓他後悔一輩子…對啊讓他後悔一輩子…一輩子!」
她聲音越來越大,盒子裡的東西竟然打出吱吱吱的各種聲音…
是活物!
老鼠,數十隻老鼠興奮的抓蹭著木盒子,我頭皮發麻,感覺渾身血液一瞬間凝固。
42
有人將我手腳綁住,那一刻,我覺得我腦子裡瞬間炸過什麼。
「安朝哥,你身上怎會有這麼重的一股血腥味?」我捂住鼻子,有些難受。
徐安朝皺緊眉頭,「元元,離我遠一點,我剛去了仵作那兒,這血腥味怎麼洗都洗不掉。」
原來是雲州忽然出現了一個離奇死亡的病例,死者生前高熱,身上還有一個小小的咬痕。
仵作衙門們都懷疑這是被某種毒物咬的,是中毒而亡,隻是一直在找到底是什麼毒物。
徐安朝低聲道,「我曾在醫書上看到,數十年前胡國曾爆發一場鼠疫,死傷無數,那老鼠被喚作毒鼠,體型非常小,不易察覺。咬傷會引起病人高熱,最後不治身亡……不過我也沒有把握,因此沒有告訴別人,元元,你最近可一定要小心。」
……
我是小心不了了。
體型微小卻尖牙瘆人的老鼠們緩緩爬來。
來不及害怕,來不及顫抖!
我用盡全身力氣扶著牆站起來,奮力躍起,重重的踩在遍地的老鼠身上,顧不得令人作嘔的血肉,顧不得腳下粘膩的觸感,我一次又一次瘋狂的與老鼠搏鬥。
我精疲力盡之時,有尖銳強烈的痛意襲來,那是老鼠的齒,嗫在我的肉上。
我痛的尖叫起來,奮力罵道:「方圓圓,你這個豬狗不如的禽獸!你不得好死!」
方圓圓隔著柵欄,抱著肩,微笑著望著我。
我的頭發衣服全被汗水打湿,劇烈而持續的痛意持續不斷,我意識逐漸模糊了。
我全身已經是遍布血汙,分辨不出衣裳的顏色,原來不得好死的人,是我。
我大概…是真的要交代在這兒了嗎?
所剩無幾的幾隻老鼠終於還是爬上我的腳,我已經精疲力盡,再也甩不開了。
我緩緩閉上眼,靈臺卻一片清明。
耳邊,有人癲狂的哭泣,有人詭異的尖叫,血肉扎進屠刀裡,又狂風驟雨般激烈又羽毛般輕柔不舍的吻離。
元元,元元,我的元元啊。
小瞎子,是你在哭嗎?你怎麼哭啦?
你好吵啊…我想安靜一會兒。
44
你知道瞎子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嗎?
錯啦,不是閉上兩隻眼的一片漆黑,而是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閉上的那隻眼睛所感受到的,正是瞎子的世界。
是什麼呢?不是黑暗,是虛無。
與其說瞎子生活在黑暗裡,倒不如說瞎子生活在虛無裡。這聽起來很寂寞。
沈邇就是生活在虛無裡的瞎子,很寂寞,對吧?更寂寞的是,沒有人懂瞎子的感受。
害怕自己沒有眼睛,害怕自己嚇到別人,害怕一切未知的東西,害怕…未知的情愫。
他喜歡他的妻子,縱使娶她時叫他又發愁又歡喜。
她活潑溫柔,她帶領他領略世界,她告訴他什麼叫太陽,什麼叫月亮,什麼是火,什麼是光…
所有一切他不曾見過、體會過的萬物人間。
他猜她呀,是最最好看的小姑娘,像花那麼好看,像水那麼幹淨。
真抱歉呀,沈邇撓撓頭,他能想象的最美最美的形容,全在這兒了。給那個可愛的小女孩,真是不夠呀。
他怎麼會不愛她呀。可是他的愛,藏了多少的小心翼翼,多少的不可見人,多少的心酸無助,隻有他自己知道,每個夜裡,他知道。
45
景和三年,鼠疫爆發,雲州大難,生靈塗炭。
文縣作為鼠疫最先發病區,被迫成為了重症病縣,幸免於難的人全部逃離,所有的病人被集中起來,有重兵把守以及專人治療,防止鼠疫蔓延。
陛下甚至親臨文縣,徐安朝臨危受命,接過治疫大任。
所有人四處找不到我,又見我許久前準備好的書信,上面寫著我要逃婚,便以為我真的逃走了,並未多過憂慮,在官府的幫助下離開了雲州。
我還真是慶幸,我從一開始就打算著逃婚,所以早早的就寫好了辭信,我那麼肯定的想要拒絕徐安朝。不光是我們身份的雲泥之別,更多別的什麼,我大概明白了,是沈邇罷。
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那一刻,我在想什麼?
我在想,沈邇呢,他為什麼不來救救我,算了,他還是不要來了,我這樣悽慘……
在這樣的糾結裡,我閉上眼,聽見了小瞎子的出現。
他到底是把方圓圓怎樣了,我可能已經猜到了,那痛苦悽厲的慘叫聲實在令人心生膽戰。
我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拒絕徐安朝了,除了拖累不拖累的話,更重要的原因。
當然,我也是醒來以後才知曉的,此刻,我正躺在我新婚的那張床上奄奄一息。
「你…快逃吧。」我喉嚨幹痒的不行,說一句話要咳好幾聲,我捂住嘴。
我使勁捂著嘴巴,腥甜的液體湧出喉頭,我拼命想要咽回去,可還是遲了。
一滴一滴的,比血還要灼燙的液體,滴在我的手上。
我艱難的揮開他:「走開呀你…男兒有淚不輕彈,懂嗎?」
「不懂!」沈邇的臉上混合著淚痕血漬,狼狽極了,他的聲音還帶著哭腔,他摸索著過來,摟住我的手臂。
冰涼的臉頰貼住我滾燙的手。淚珠斜斜滾落, 顫抖又固執的說:「我親了你,還給你換了衣裳,我已經……逃不了了。」
「流氓。」我偏過頭去,卻又忍不住想笑,笑著笑著,眼淚又莫名其妙的掉了下來。
誰能想到,兜兜轉轉,我們就剩最後一點時光,還要用來吵架呢。
不過,這樣也好,我至少……至少還來得及告訴他一聲,我喜歡沈邇。很喜歡,很喜歡。
沉默了許久。他睜著那雙淚水浸潤的動人雙眸,睫毛忽閃忽閃的,好像在盯著我看,又像是做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決定。
「元元,你知道,我認識你多久了嗎?比你認識我,要早很久很久。」
46
那一年,上元燈節,亦是他的生辰。
這是娘親第一次帶他走出家門,他害怕的緊緊攥住娘親的衣角,卻又新奇的瞪大了一雙小鹿似的眼眸,什麼都想碰碰。
娘親很憂愁,小瞎子感覺到了,因此他很乖巧的躲在娘親身後,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一團小拳就這麼揪著裙擺,可是娘親走的那麼快,那麼急,他跌跌撞撞的,無措又慌亂,他覺得娘親可能是不想要他了,他們說,慧姨娘生下了一個健康聰明的弟弟,爹爹很喜歡他。
他想開口問,娘親,你當真不想再要小邇了嗎?
可是他沒有說,他緊緊抿著唇,隻是擺設的眼睛卻偏偏會流淚,多麼可笑。
周圍人潮洶湧,他很快被迫松開了手,松開的那一刻,他仿佛丟失了救命稻草,他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哭聲卻也淹沒在了人聲鼎沸中。
一如他對自己殘缺的厭惡憎恨,他也被所有人厭惡著憎恨著。
他被踩踏,被擠走,被厭棄,今夜萬家燈火,璀璨奪目,而他是一支永不明亮的蠟燭。
47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男童沉穩而又安靜,正低低輕輕的誦讀著手裡的詩卷。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小女孩舉著要賣的花,脆生生的跟著搗蛋,「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男孩無奈又滿是寵溺,他停了下來,像是在逗她玩,「元元,知道下一句嗎?」
「小看我?」被叫做元元的小女孩咕哝幾句,「之子……之子……咦?」她忽然發覺人群裡那個被夾著往前帶的小男孩,臉上滿是淚水,像在無助又無聲的哭泣。
「喂,還好嗎?」小女孩衝了過來,揮手擋開擁擠的人群。
她嗓門洪亮,動作粗魯,人們自然紛紛避開。
他們倆,就在這人聲鼎沸的路中間,相遇了。
48
他其實並不太喜歡活潑的女子。
可是在爹爹為他尋覓良緣之時,那個嘰嘰喳喳的,叫作元元的小女孩,不由自主的浮現在他腦海裡。
他一開始就知道,元元,是有良人相配的,他文採斐然,抱負遠大。而她善良開朗,活潑可愛。
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而他就隻能躲在暗處,聽一聽他喚她,元元。
元元又學會新字啦,真聰明。
元元賣花掙了好多錢,真厲害呀。
是呀,她真的很好…很厲害
……
知子莫若父,他的一顆七竅玲瓏心,做父親的,如何會不知?
那年將小邇送回來的小小賣花童,小邇雖再未提起,卻仍掛念在心,隻是小邇生性冷淡,父子間的隔閡已經如海般深。
何況小邇自卑敏感,縱使他如何歡喜,他也不會告訴旁人。
沒關系的,他會替他悄無聲息的辦到。
「小邇,我已經替你尋了一門好良緣……」沈老爺低聲道,「你認識的。」
沈邇未聽完話,眉頭便已然蹙起,「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