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我說完。」沈老爺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遲早也是要娶親的,況且你現在也不小了,將來我若走了,有誰還能照顧你呢?」
沈邇面上微寒,咬緊了唇瓣,並不吭聲。
沈老爺知曉兒子定是怕拖累了別人姑娘,所以才這樣抗拒結親。
可若是他知道,這位姑娘便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元元,他會是何等的高興?
沈老爺光是想一想,心裡邊就已經激動的心潮彭拜。
他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除了發妻,便是這盲眼的兒子,他不論如何,也要替兒子圓了他這唯一的期盼。
他唯一的期盼。
沈老爺絮叨了許久,末了,意味深長道,「那姑娘,你也認識,就是元元。」
沈邇冷著的一張臉驀然生出一絲茫然,他在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睫毛顫的厲害。
沈老爺了然於心,隻微笑道,「我已經派人去下了聘,下月初十,你便預備好吧。」
沈邇在那一瞬間想到了元元,可很快他便否決了心中的想法,即便是這樣,他的心仍舊顫的厲害,直到沈老爺邁步離開,他仍久久不能平靜。
元元?是方圓圓吧。
想到這裡,沈邇彎了彎唇角,那個繼母的侄女,自小到大,沒少欺凌他,想不到,父親說的良緣,是她。
真叫人心寒。
他打定主意,若是她敢嫁,他定叫她後悔萬分。
他閉著眼誦讀著經書,任由喜娘百般勸說,清秀疏朗的眉目像寂靜的古塘,不曾泛起一絲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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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奴婢曉得您是不願這門親事的,本說因著您的不便,已經是省去接親這一步了,眼下姑娘已經到了府跟前兒,您是萬萬不能不去了啊……」喜娘也顧不得忌諱不忌諱了,焦急的走來走去。
這沈公子,怎麼油鹽不進的,小小年紀,像個入定老僧似的!
「朱姑娘家人說了,您……」
「你說什麼?」沈邇霍然睜開雙眼,急急問道,「什麼姑娘?」
「朱…朱姑娘啊…」喜娘被他嚇了一跳,連忙回答,「有何不妥?」
「是城南窮人廟那位賣花賣藥材的姑娘?」
喜娘猶猶豫豫,「她雖家貧,可能幹又聰敏……」
一卷經書,跌落在地。
「公子,你去哪兒?」
沈邇一陣風似的衝出去,又旋風似的轉回來,急切的摸出白綢。
新婚之夜,她自稱元兒。
沈邇一直以為她的閨名是元元。
原來她不是元元,她隻是徐安朝的元元。
他搶了那個人的元元。
他羞愧又沉痛,每當她躺在自己的身旁安然熟睡,他的心裡便會陡然升起恐懼。
若有一日,元元知道是他的父親以這樣齷齪卑鄙的手段脅迫她嫁進沈家,她會作何反應。
她…會哭嗎?
她會離開。
他是如此的肯定,卻又是如此的哀愁。
49
沈邇捧著一碗熱粥,遞一勺到我唇邊的時候,我還沒來得及問他粥是哪來的,徐安朝便突兀的立在門口。
他神色匆匆,凝重的皺著眉頭。
「你怎麼來了?」我自躺椅上勉強坐起,沈邇的手微微一抖,我這才瞥見他白皙的額上髒兮兮的灶灰。
我想伸出手去替他擦一擦,他卻忽然垂下頭,退後幾步,轉身離去了。
「官府發的藥,你每日都在喝麼?」徐安朝輕聲道,「朱元兒,你真是不聽話。」
我鼻子微微一酸,不知是他這話我聽過太多次了,還是我此刻才能真正體會沈邇心中的卑怯。他好像從始至終,都在推開我。
好不容易,敞開心扉了,結果我又沒死成。
「我每天都在喝。」我抽了抽鼻子,有點擔心小瞎子了,想起小瞎子,就不免想起一些另外的事,「你騙我。」
徐安朝略一挑眉,立刻明白了我說的是什麼,他走到我身邊,「我覺得我做的,還不夠。」
「比起他的父親對我的所作所為,這又算得了什麼?」
我望著他,一字一頓道,「不論如何,沈邇都是我的…我愛他…」
徐安朝轉過頭去,沉默了很久才低聲道,「我知道了。」
我眼眶微紅,喃喃道,「對不起。」
千言萬語,最後我想說的,隻有一句對不起。
50
徐安朝走後,我靜靜的坐了很久。
粥涼了許久,我喊沈邇,沈邇也不出來。
我艱難的爬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向房裡。病雖好的差不多了,但仍是終日無力,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好。
沈邇不在房裡,我拖著身子坐在窗前,氣的一口氣喝了一壺茶。
透過窗戶,青翠竹林裡,怔怔的站在竹下,一雙眼,在冬日難得的陽光下,有淺淺的琥珀色的光。
他真漂亮。
「沈邇!」我揮了揮手,盡管他看不見,我仍揮舞著手臂,歡快喊道,「快——過——來!」
我敢說我這輩子沒見過他跑的這麼快過,他跌跌撞撞的繞過稀稀拉拉的竹子,隔著小窗,他似乎想要撲進我懷裡。
我摟住他的脖頸,在他耳邊輕輕道,「剛才我說什麼你聽見了嗎?」
沈邇迷惘抬起眼睫,沉默的搖了搖頭,他的手,託住我的腰,似乎還在顫抖。
「我說。」我朗聲說了一句,然後低下頭吻住他冰涼唇瓣。
「我愛你。」
這一句,足夠細微,卻也足夠讓小瞎子愣住。
哈哈。
番外篇
沈邇和元元的女兒在好幾年以後才出生。
其實沈邇不想要孩子,一是元元得了鼠疫以後身體大不如前了,二是…
「你摸摸她,她好可愛,跟你一樣漂亮。」元元滿意的抱住女兒,她就說,沈邇的孩子肯定很可愛,不生一個真是可惜了。
看這圓溜溜的大眼睛,纖長的眼睫,吹彈可破的肉肉,跟她爹簡直一模一樣。
沈邇做了父親,卻好像沒有多大的喜悅,眉眼間淡淡的憂愁揮之不去。
他好像有點害怕,伸出手去還沒碰到,又縮了回來。
元元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想起某一年帶著他去觸碰火,他的表情也是如此。
沈邇幽幽嘆了口氣,欲言又止,「元元,她…」
元元靠在他懷裡,軟軟道,「怎麼了?」。
「元元…」沈邇低聲道,「我好像跟你說過…我生下來就看不見。」
「我知道。」元元蜻蜓點水般的吻了吻他的睫羽,輕聲安慰道,「大夫說了,我們的寶寶不會的。」
沈邇的擔憂一直持續到女兒漸漸長大,元元發現,他甚至還悄悄的替女兒刻了書卷,將房間裡所有的不必須的東西全部清了出去。簡直是為了孩子做好了一切準備。
元元簡直哭笑不得,卻又不好多講什麼。
好在女兒確實如大夫所說的健康,尤其是那一雙眼睛。
翦水秋瞳,眸光似夢。
元元看著父女倆臉貼著臉玩遊戲,常常調侃沈邇,「邇邇,我總算知道了,你的眼睛本來應該是什麼樣子了。」
沈邇聞言,微微有些羞澀,「也許,沒有桃桃那麼好看。」
哼,現在在他心裡, 他的寶貝女兒是天下第一美人啦?
元元簡直是愛死了他這副少年氣的模樣,惡狼撲食般的撲進他懷裡, 不害臊的問,「所以,咱們再生個花花?」
沈邇臉徹底紅了個透, 期盼又熱烈的愛意目光,他看不到,卻能感覺得到。
沈邇笑著點頭,幹脆道, 「好呀。」
桃之夭夭, 灼灼其華。
之子於歸, 宜其室家。
那個磕磕絆絆背誦桃夭的小花童,竟然真的……
來到了他的生命裡。
徐安朝番外
狀元榮歸故裡。
還帶回來一個小媳婦。
聽說這小媳婦是他的青梅竹馬,兩人自小一塊長大,為了這小媳婦, 狀元拒了公主的婚呢。
這可成了個大八卦,一下在十裡八鄉流傳起來。
「哎喲你們都不知道!」茶攤上的大媽激動的手舞足蹈, 「那狀元郎和他的媳婦就住在我們家隔壁,我看著他倆一塊長大的, 可配了這兩人!」
圍觀群眾炸開了鍋, 「他倆成親了嗎?沒成親女子就跟著狀元去考學了?」
大媽瞪了好事者一眼, 「人家天造地設的一對兒,跟你有什麼關系, 再說了,人家就是一塊去京城, 你想的那麼多呢?」
「就是就是…」
「當時啊,我是親眼看見狀元郎依依不舍的,跪著求姑娘的爹,想把姑娘帶在身邊……太感人了…」
「那狀元郎還要給姑娘辦婚禮的呢…」
「走吧。」有人低聲道, 將手搭在那年輕公子身上。
那公子一身白衣,如夢初醒一般的睜著那雙無神的眼睛,迷惘的抬頭望去。
「真好…」他低聲喃喃,笑得很淺,「他們終於在一起了。」
這一路走的又長又慢,我在轎子上昏昏沉沉快要睡著時,轎子終於停了下來。
「□-」沈老爺知道他是高興的, 可是為什麼他笑著笑著,眼睛就紅了。
「元元, 我不想去了……」徐安朝按住她的肩膀, 有些慌亂,「我們不去了, 好嗎?」
「為什麼啊?」元元不解的看著他,「沈家人不是邀你去題字嗎?為何不進去?」
徐安朝猛然的心悸,十分難受,他低聲道,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
是一種恐懼, 更是一種直覺。
好像她一踏進去,他從此就要失去她了。
元元轉過去看了一眼那沈家的高樓,不知為何有些發怔,良久, 她回過頭輕聲道,「咱們回去吧。」
高樓之上,有人淺淺的一聲嘆息。
萬般……皆是命。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