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醫院的長椅上,我看著沈夢嬌一直忍不住地翻白眼,不自覺地有點想笑。
「怎麼了?不高興?」
我假模假樣地安慰她:「醫院一日遊也是遊嘛,別不高興!」
沈夢嬌被我一拍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她氣得小臉通紅,嘴上說不出話來。
「哎,沒事兒,等我看完了醫生,咱們接著出去玩還不行嗎?」我自認為讓步很大。
沈夢嬌嘴唇嚅動了一下才說:「你找了個什麼人?一打三都沒受傷!回家讓他弄成這樣!」
我扯了扯嘴角,她這話說得,好像很在乎我的伴侶似的。
我訕笑著不講話,隻安慰著她說:「別生氣別生氣。」
沈夢嬌突然安靜下來,一動不動地盯了我好久才說:「許曳,你得找個好人。」
我胡亂地點著頭,一心隻想著怎麼把她支走一個人去看醫生,畢竟剛剛認識,不好讓小孩子直白地面對分離。
直到使喚著她去買水,坐在醫生辦公室裡的我才反應過來,她怎麼知道我叫什麼名字的?
我說過嗎?還沒等我想明白,對面的醫生就一臉嚴肅地開了口。
「許小姐,你到底什麼時候住院?」
「嗯?」住什麼院?
反正都是要死的為什麼要住院?
我要振臂高呼: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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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梆梆」,年輕的醫生敲著桌子不滿地看著我。
「你有在聽我講話嗎?」
他死死地皺著眉頭,倒有點像陳知曉。
我心裡一酸,鼻音都發澀。
「嗯!我在聽呢!」
「許曳……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話啊?」陳知曉總是喜歡皺眉頭,但是聲音還是溫柔,隻不過對著我滿是紅叉的卷子會無奈地用手揉額角。
「這道題昨天我們才講過,你回家之後有練習嗎?」他的眼睛一望無際,幹淨得能映出我的倒影。
「沒有。」我答得倒是幹脆,就是他看起來好像更無奈了。
指尖微微屈起來,輕輕抵在太陽穴上,輕輕地嘆了口氣。
「別生氣,我今天一定好好練習。」我湊近了幾分,試圖仔細聞聞他身上的清爽味道。
陳知曉由著我靠近,隻是無奈地扯嘴角,臉上還是掛著笑。
「沒生氣,再講一遍,這次要聽知道嗎?」
我乖巧地點頭,心裡卻不這麼想。
這什麼破題我一個也不想看,我就是喜歡陳知曉認真對我講話的樣子。
自從我打了人,班裡就沒人敢上趕著惹我們了。
但是……也沒人跟我講話了。
倒也清靜,陳知曉跟我也算是相依為命了。
後來……
「許小姐!許小姐!許小姐!」對面的小醫生看起來十分生氣,咬著牙像是下一秒鍾就要把我從屋子裡趕出去似的。
「哎!哎哎哎。」我趕忙應聲。
「你需要住院。」應該是考慮到了自己的職業素養,小醫生倒還冷靜,隻是跟我講著住院的重要性。
見我實在是油鹽不進,他換了個方法說:「你的家人呢?家人知道你生病了嗎?」
哦,我開始思索。
家人?
我家隻有我媽,她已經死了。
死在三年前的某一天,死之前剛從牌桌上回來,最後一通電話打給我爸,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五分鍾後,我媽從十樓一躍而下,粉身碎骨。
我爸給了我一筆豐厚的錢,買斷了我跟他的父女關系。
他說:「以後別再找我了,就算路上見到,也裝作不認識吧,我這輩子做得最錯的,就是認識你媽。」
好奇怪,好像相識二十多年的人就是他生命中的汙點一樣,讓他避之不及。
我從那天開始,無父無母,成了孤兒。
誰還能算我的家人呢?
陳知曉?
說起來,陳知曉是第一個拋下我的人呢。
於是我實話實說,「我沒有家人,我能為我的生命負責。」
因為已經沒有人能在我的病危通知單上面籤字了。
我早就是一個人了。
6
我本人,許·孤家寡人·曳將自己的病歷本妥帖地收起來,走出門診部的大樓尋找沈夢嬌。
這孩子不知道怎麼回事,到現在都沒回來。
天公不作美,看著要下雨。
我隻好拐進旁邊一家店鋪,掏出手機給沈夢嬌打電話。
「許曳?」
我渾身一僵……
這聲音,我昨天才聽過好不好,可巧了。
機械地轉身,果然……是孟嬌嬌。
身後跟著她的不是陳遇還能有誰。
無聲嘆氣,冤家路窄。
生命的終點都讓人心裡不痛快。
孟嬌嬌上前一大步,挎住我的胳膊說:「我們有個同學住院了,同學們說一起來看看他,早上我就把陳遇叫出來了,你不會生氣吧?」
我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胳膊從孟嬌嬌手裡抽出來。
我往後退了一步定定地看著陳遇。
陳遇迎上我的目光,眼裡看不出情緒。
「呵,真有意思,有人剛把自己的女朋友在床上弄傷,轉頭就陪別人去醫院看病人?」
沈夢嬌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懷裡抱著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瓶瓶罐罐,站在我身邊嘴裡不住地陰陽對面的兩個人。
然而……她對上陳遇臉的那一刻有很明顯的靜默。
不過一瞬,她就轉換了目標,對上了孟嬌嬌。
「知道別人有女朋友還把人家一大早就從家裡叫出來陪你,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陳遇的臉色不太好,我的心情卻莫名挺好的。
可能是因為已經很久……很久……沒人站在我這邊為我講一句話了。
芋圓對我是恨鐵不成鋼,罵我的時候比罵陳遇的時候要多。
陳遇一向喜歡冷著臉,跟我欠他錢似的。
我又沒有家人。
這種被人呵護著的感覺,已經很久沒有了。
很新鮮。
新鮮到我熱血沸騰,直接拉著沈夢嬌離開了這修羅場回了家。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好妹妹,最後幫幫忙吧。」
我笑著看沈夢嬌的臉色由無語轉為興奮。
「你要搬出去?」
我有點想笑,「怎麼?不行?」
她激動地跳腳,利落地開始打包,邊動手邊說:「快快快,帶走哪些?」
其實沒什麼要帶走的,我隻簡單地收拾了衣服就離開了那裡。
電梯下行的幾秒裡我想了很多很多。
打開門的那瞬間我終於想通了一些事情,於是我對著她開口:「我想起你來了,沈夢嬌。」
「叮咚」門開了。
沈夢嬌沒動,我也沒動。
好像隻要向前一步,就會打開一些屬於過往的記憶。
她不能向前,我也不能。
7
兩廂僵持。
「唉」我還是上前一步,拎過她手裡的包往前走。
走了兩步看她還是站在原地,我忍不住問她:「站在那幹什麼?還不過來?」
「我……還能跟著你?」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你為什麼不能跟著我?」
沈夢嬌一步一步地向著我走過來,我有點恍惚。
好像那年十字路口旁,陳知曉也是這樣一步一步地向我走過來,隻不過他一直笑著,眼裡都是星星。
那天我們畢業,約好了一起去看電影。
我站在馬路對面,看見了他藏在身後的花兒。
鮮紅的玫瑰,我笨拙的愛人。
一步一步地……走向我。
隻要穿過馬路,我就會撲進他的懷裡,接過他手中的玫瑰花,以愛人的名義跟他約一場會,像所有……相愛的情侶那樣。
在約會的終點,他會掏出胸前的戒指,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
綠燈變紅燈,他站在對面,對著我笑。
我拘謹得都不知道看哪裡好。
川流不息之間,我聽見自己的心跳。
「砰」
「砰」
「砰」
震耳欲聾。
我羞紅了臉。
我知道答案,我說我願意。
我練習了無數遍。
「哧!」尖銳的車輪聲劃過地面,震得我忍不住捂上了耳朵。
「啊!」哪怕捂住耳朵,那一聲短促得尖叫還是穿透我的耳膜,震得我靈魂都在戰慄,我下意識地抬起頭搜尋陳知曉的臉。
對面,沒有。
左邊,沒有。
右邊,也沒有……
「快報警啊,快叫救護車。」
「人都那樣了,活不成了吧……」
「哎呦,別看別看。」
身邊有人匆忙地打電話,有人緊緊捂住孩童的臉,有人死死牽住愛人的手。
隻有我……穿著潔白的裙子,走向馬路中間。
每一輛車都停下來,每一個人都探出頭,耳邊好像按了靜音鍵。
眼前一片模糊,入目皆是灰寂,隻有馬路中央……是刺眼的紅。
陳知曉就躺在那裡,一動不動,身旁散落著的……是嬌豔欲滴的玫瑰花。
我木著臉走過去,想將他拉起來。
想跟他說別跟我開玩笑。
想跟他說我可以不要玫瑰花。
起來……
你起來……
陳知曉……你起來……
有人來拉我,有人大聲叫喊,有人不知所措。
我拼命地掙扎,手腳並用地抱著陳知曉不松開。
身上的裙子很快變成了紅色。
我都分不清那是陳知曉的血,還是我的血。
喉頭翻湧不止,我生生嘔出一口血來倒在地上。
身邊沒有人再阻礙我,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牽住陳知曉的手。
他沒有勾住我的手,他一動不動。
我有些怪他,怎麼不回應我呢?
怎麼……睡在冷冰冰的地上呢?
怎麼……一句話都不說呢?
他還是不動,我想,那我也不動。
我應該聽陳知曉的話。
我最聽他的話。
8
「要吃什麼?」我把手裡的菜單翻來翻去也選不出來想吃的東西,有點沮喪。
「……對不起」,沈夢嬌沉默了一路,到現在才從牙縫裡擠出來這三個字。
我扯開嘴角笑了一下,「沒事兒。」
真的沒事兒,生死兩訖,沒什麼好計較的。
那年,沈夢嬌不過十五歲。
闖紅燈的女孩兒,幸運地遇上了能豁出性命保護她的男人。
在飛馳而來的車輪下撿回了一條命。
「為什麼來找我?」我最終還是在遵從醫囑和及時行樂之間選了及時行樂。
沒幾天活頭了,別難為自己。
「老板!兩斤小龍蝦!加麻加辣!」
沈夢嬌還是不抬頭,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
「我……我早就想來的,家裡不讓。」
我點點頭沒說什麼,父母心疼孩子。
聽說他們家給了陳家一大筆錢,隻不過不到一年就被陳家父母賭沒了罷了。
「我覺得愧疚……」她的聲音裡已經帶上了哭腔。
「為什麼……為什麼不是我死在那天……」
我的意識卻開始放空,為什麼呢?
為什麼是陳知曉死在那一天呢?
他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呢?
有沒有什麼……留念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