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遺憾啊,沒能聽見。
「別哭了。」我抽出兩張紙巾遞給她。
「我是說,你為什麼來找我?」
「你就是愧疚,也該找他家裡人不是嗎?為什麼找我?」
沈夢嬌歪著頭看我,像是用了很久才消化了這句話,她說:「因為……他最後跟我說的是,要跟你說對不起。」
「轟隆隆。」像是石頭滾落山崖,像是大雨衝刷土地,像是飓風橫過平原。
我看見當年躺在馬路中間的自己。
伸出手觸碰不會呼吸的愛人。
「他說什麼?」我僵硬地問。
沈夢嬌這次沒逃避我的目光,她說:「我被他推在花壇邊,是最早到他身邊的,他跟我說:別怕。」
嗯,是陳知曉的性格。
都要死了還安慰別人。
「還說,路邊白裙子的姑娘……是我喜歡的人……幫我跟她說……對不起啊。」
「對不起啊,我很喜歡她的。」
對不起啊,我很喜歡你的。
對不起啊,還是拋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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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啊,留你一個人。
這是我錯過了三年的話,是我三年夜夜夢魘也沒能聽到的話。
原來是這句。
人臨終時最後消失的感官是意識,要是早知道我錯過的是這句話,就不在他耳邊哭了。
我會說我也愛你。
沒關系,你是很偉大的人。
你會上天堂,我們天上見。
9
可能是小龍蝦真的很辣,我在一片蒸騰中紅了眼眶。
流了很久的眼淚,直到用完了一整盒的紙抽才停下來。
「謝謝你。」我抬起頭對著沈夢嬌說。
我想,我不會再做噩夢了。
夢裡的陳知曉不會再無聲無息地在我懷裡死去了,他會吻上我的唇,跟我說:「我愛你。」
這就夠了。
我找了個落腳的地方,我錢包充裕,花大價錢給自己找了個最好的。
不過沒睡太好,因為手機一直在響。
我直接關了機。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不停地按我的門鈴,我有些惱火地開了門。
就這麼跟陳遇面面相覷地站在了一起。
他也不跟我廢話,手撐著門就往屋子裡進。
「幹什麼?」我伸手攔住他。
「怎麼?屋裡有人?」他面色不善地看著我。
我隻覺得莫名其妙,「跟你有什麼關系?」
陳遇瞳孔狠狠一縮,撞開我的肩膀就往裡走。
我隻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昨天吃的辣得太多,現在胃裡空蕩蕩的隻隱隱作痛。
「你抽什麼瘋?」我跟著他走進去,看著他自顧自地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將襯衫袖口向上挽了幾寸,抬起左腿懶懶地搭在了右腿上,手指尖在椅子上有規律地彈著。
他好整以暇地看著我說:「你突然鬧什麼?」
我抬起手按了按太陽穴,懶得跟他說話。
拿起電話點了早餐我就重新躺了回去,想要睡個短暫的回籠覺。
「我問你突然鬧什麼!」陳遇提起嗓門壞我好夢。
緊緊閉了閉眼睛,我還是先沉下語氣來試圖跟他好好溝通,「陳遇,我們各取所需而已,現在孟嬌嬌回來了,我祝你跟孟嬌嬌百年好合。」
陳遇鉗住我的胳膊,語氣中有難得的慌亂,他說:「別鬧脾氣,我跟孟嬌嬌不是那種關系。」
您自己信嗎?
管他信不信,我隻想去夢裡見周公。
「行行行。」我嘆了口氣,「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陳遇松了口氣就來撈我,「那回家吧。」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他也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我覺得我們好像都對彼此有誤解,我用了用力從他懷裡鑽出來,下床給自己倒了杯水。
「陳遇,你可能沒理解我的意思。」
我潤了潤喉才說:「不管你跟孟嬌嬌有沒有什麼,我們都到頭了,我不在乎你們有沒有什麼,這都不重要了,咱倆完了,你明白嗎?」
「砰!」
陳遇大步走過來一腳踢翻了我面前的小桌子,水灑了一地,我有點不高興,想送客了。
他脾氣越來越差,一點都不像陳知曉了。
怎麼一起過了三年呢?
真想不明白。
「你!說!什!麼!」他一字一句地問。
「我!們!完!了!」我也一字一句地回他。
太累了,想早點去見陳知曉了。
人間沒意思。
我一個人去吃了最辣的火鍋,出門時候還順手點了刨冰。
然後在深夜 12 點,喜提急診室一夜遊……
10
「我真的說了很多遍了,你需要立即住院,並且不能,也不準這樣傷害自己的身體了。」
我胡亂地點著頭,應付著面前小醫生的話。
實在是困,困得我睜不開眼。
我想……我不應該在急診室裡坐著,我應該在溫暖的床上躺著。
要不是疼得太厲害,我才不會起身來這裡,浪費我美好夜晚。
我困得太厲害,忍不住在急診室打起了瞌睡,隻覺得朦朧之間有人牽住了我的手,帶著我穿過長長的走廊,溫暖的手搭上我的額頭然後輕聲地安慰我:「沒事了,睡吧。」
我下意識抓緊了他的手,迷迷糊糊地叫:「陳知曉……你來了。」
一夜無夢。
天光大亮的時候我才睜開眼睛,四面皆是白牆。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最終確定了,我就是在醫院。
嘆了口氣,我掀開被子翻身下床準備離開這裡。
自從陳知曉在這冷冰冰的地方永遠地閉上眼睛,我就對醫院有了心理陰影。
有可能的話,我還是希望最後能死在溫暖的地方。
「啪嗒」一聲響,我跟正拎著保溫壺的陳遇面面相覷。
一秒……兩秒……三秒……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閃身讓他進來了。
陳遇明顯是壓著火氣,但是又不想對著我發,我看見了他脖頸上暴起的青筋,根根分明。
「咳,你怎麼在這兒?」我摸了摸鼻子,肚子已經在叫了,好想吃飯。
陳遇依舊冷著臉,像是我得罪他了似的。
「你病了。」
他突然開口,嚇得我掉了剛剛偷拿起來的勺子。
轉念一想,正好,他也不能搶病號的飯,於是我光明正大地拿起了勺子,打開了保溫桶,哼哼唧唧地應他:「嗯哪。」
「啪!」陳遇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為什麼不說?」我被他吼得一愣。
「為什麼要說?」我還是有點莫名其妙。
「陳遇……你……你哭了?」我抬眼看他,發現他居然顫抖著鼻翼紅了眼眶。
陳遇應該是難以接受身邊人的離開,我可以理解。
我自顧自地吃起來,選擇避開他的目光。
給他一點消化的時間。
陳遇可能不太理解我的好心,他跨過小飯桌,將我攬進懷裡。
我正掙扎著,就聽見他悶悶地說:「你是因為這個才想跟我分手的是嗎?」
嗯?
「因為你病了,所以不想連累我嗎?」
嗯?
「覺得不能陪在我身邊了就讓我跟孟嬌嬌和好是嗎?」
嗯?
「你怎麼這麼傻?」
有事嗎您?
我連人帶飯扔出了門。
看著他心裡就堵。
11
我以前真的沒發現,陳遇有這種锲而不舍的精神。
畢竟他這三年對我冷著臉的時候太多。
突然一轉變,我還有點不適應。
「小曳,吃點東西吧。」我看著他這張臉,眼神放軟了幾分。
順從地張開嘴,吃了一大口。
不得不承認,陳遇溫柔地跟我講話的時候,更像陳知曉。
我難得地帶了點笑模樣,跟他商量,「我什麼時候能出去啊?」
陳遇動作一頓,面色如常地說:「等到病好了,就能出去玩兒啦。」
像是時光在倒流,穿越回三年前的那一天,陳知曉彎下身子輕聲對我說:「為了慶祝許曳同學順利畢業,今天我們出去吃好不好?」
他嘴角向上,目光如水。
我忍不住勾起嘴角,應他:「好呀,陳知曉同學。」
「砰!」的一聲,門被猛烈的撞開,三年前的夢境破碎。
我回到現實,看見了陳遇瞬間僵住的臉,和幾步之外突然闖進病房的孟嬌嬌。
噢,沒有陳知曉。
我癟癟嘴,想翻身回到被窩裡去,夢裡可能還能見見陳知曉。
可是有人不讓。
「陳遇!你為什麼還在這兒?」孟嬌嬌尖利地開口。
「我們出去說。」
我暗自裡點頭,陳遇總算是說了句人話,辦了件人事兒。
「我不出去!就在這兒說!」孟嬌嬌卻不依他。
柔弱溫柔小白花今天不嬌嬌了,真稀奇,我忍不住探出頭來看熱鬧。
下一秒鍾就狠狠地被孟嬌嬌瞪了一眼。
……
「陳遇!你因為她快死了,所以才待在她身邊嗎?」
跟我有關?
那還是出去說吧,並不是特別想聽。
「孟嬌嬌!」陳遇的聲音有些低沉,像是蘊含著無盡的憤怒。
「是你說你根本就不喜歡她,你隻想跟我在一起!現在你出爾反爾說要守在她身邊,你自己不覺得虛偽嗎?」
嗯……倒像是陳遇能幹出來的事情。
「孟嬌嬌,閉嘴!」
「為什麼閉嘴,你敢做不敢認?你敢說你留她在身邊不是因為我嗎?你敢說我回來之後你從來沒動過讓她走的心思嗎?你敢說嗎!」孟嬌嬌目眦欲裂地大喊著。
陳遇隻是冷眼看著她的失態,並不動作。
我有些覺得陳遇冷酷,希望他抱抱孟嬌嬌。
「你以為許曳為什麼在你身邊?」下一秒鍾孟嬌嬌就將話頭轉向了我。
「啪!」她狠狠甩出一沓照片來拍在陳遇臉上。
眼花繚亂中……我看到了……
陳知曉。
12
「陳遇,你睜開眼睛看看吧,你不過也是別人的替身而已。」
陳遇睫毛微顫,彎下腰撿起了那一張張照片。
我有些著急地下了床,先他一步將照片搶到了手。
果然……
是我回不去的青蔥歲月。
高中畢業之後,我跟陳知曉去了一個城市,當然,他是優等生,我依舊是吊車尾。
我買了個新手機,租了新房子。
跟男朋友開開心心地住在一起。
我們從不吵架,因為陳知曉讓著我。
出租屋的牆上記錄了我們一天又一天的生活。
一周年的時候我們一起吃了一個簡易的蛋糕,第二年的時候他就死活不讓我買,於是我們用他兼職的錢買了一個大大的雙層蛋糕。
為了讓它保持得更久一點,我買了個新冰箱,佔了我們出租屋的大半天地。
三周年的時候陳遇送了我一大束玫瑰花,土得人想笑。
可是他就地跪下來,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我笑不出來了。
他說,我們是世界上孤單的兩個人,因為遇見了彼此才有了生活的希望。
他說,小曳,你是我生活的全部。
他說,我會更努力,非常努力。
他說,小曳,做我妻子,好不好?
我開始哭。
說我願意。
我一直比較有錢,因為賣掉了我從不存在的父女關系。
陳知曉也沒有親人,他對父母的吸引力,應該沒有牌桌上的牌那麼大。
不過他比我更慘一點,他沒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