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天回去的路上,陸斯言頭一次和我講了很多。
講他的童年。
講他的夢想。
提起未來時,這個尚還年輕的男孩子,滿眼都是星光。
把我送到小巷口時,天色已徹底暗下。
我道謝後準備下車,卻被他叫住。
「你沒大我幾歲,總叫老師顯得太生疏了,要不,沒課時我叫你知知姐?」
我想了下,點頭說好。
可這人得寸進尺,一開口就直接省略了後面的「姐」字,直接叫我知知。
「明天周末,你要不要去酒吧看我唱歌?」
而我這才想起,這位小少爺周末時還會兼職酒吧 MC。
我應了下來。
陸斯言似乎很開心,哼著小曲開車離開了。
其實,有時候我的確很羨慕陸斯言,不止是因為家境,而是這人身上總有種沒經過打磨的真實。
開心與生氣都很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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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不同,生活早已把我打磨得光滑無比。
我開鎖進門,在發現房間裡一片狼藉時,煩躁感驀然滋生。
可我站在門口消化一會,還是進去收拾了房間,然後將剩餘的蛋糕切給她們吃。
15
第二天,我上午給陸斯言上課,下午重操舊業去公園門口擺攤賣水母。
今天天氣好,周末也人多,生意還算不錯。
下午時,我提前收了攤子回家,給我媽和弟弟做飯後,換了一條我最喜歡的裙子,甚至還悄悄化了妝。
黑色的吊帶裙,質地略顯粗糙,但我家燈光暗,站在鏡前打量了一番,效果竟也還不錯。
這條裙子是我去年生日時買給自己的,卻一次都沒穿過。
因為沒有穿的場合。
上班穿太不莊重,下班則忙著兼職和擺地攤。
約定的時間快到,院外響起兩道鳴笛聲。
是陸斯言。
安撫了媽媽和弟弟,我幾乎是小跑著出去的,平時厚重的鐵鎖,此刻竟也覺著輕薄了不少。
我上了陸斯言的車。
安全帶都系好了,車子還沒動,我轉頭去看,卻發現他在看我。
目光一對,他立馬偏過頭去,手忙腳亂地去握方向盤。
車子疾馳離開。
今天不知怎麼了,一路上一直遇紅燈,每個等待綠燈的時間段,陸斯言都顯得有些焦灼,摸摸方向盤,按按眉心,抑或打量打量旁邊的車輛。
反正,就是不肯看我一眼。
就這麼一路沉默著到了酒吧的停車場。
他下車後,小跑著來替我開門,隔著衣服輕輕攥上我手腕,帶著我進了酒吧。
這是我第二次來這種地方。
音樂聲很躁,迷離的燈光以及酒精的加持,似乎很容易讓人釋放內心深處的欲念。
其實,我並不太適應這種場景。
不知什麼時候,我發現自己也反握住了陸斯言的手。
他掌心溫暖幹燥,在這嘈雜陌生的環境裡,莫名地給了我許多慰藉。
陸斯言帶我進去,見到很多熟人。
有他合租的幾個兄弟,還有,他那個青梅竹馬的大小姐。
周圍有人叫她名字,混在音樂聲中聽不太清,似乎是叫林雨霏。
很好聽的名字。
她坐在人群中,仰著下颌看向我與陸斯言,目光落在他手上,瞬間變了臉色。
一陣起哄聲中,她走過來,堂而皇之地去握陸斯言的另一隻手。
卻被他躲開了。
他笑著和她打聲招呼,便帶著我選了個角落坐下。
看了眼腕表,陸斯言湊過來低聲說道:「一會我們上臺唱歌,老師在臺下給我加油吧。」
「好啊。」
他們很快便上了臺。
陸斯言背著吉他,隔著人群看向我。
音樂聲起。
陸斯言的聲音順著話筒傳入每個角落,我沒聽過這首歌,但是很燃。
很好的帶動了現場的氣氛。
所有人都在跟著音樂嗨,似乎隻有我抬頭看著臺上的陸斯言。
站在臺上的他,似乎真的會發光。
可是,這首歌我沒能聽完,因為一旁的林雨霏已經拿著一杯酒澆在了我頭上。
啤酒順著頭發流進衣服裡,涼的刺骨。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底閃爍著名為嫉妒的情緒,一臉驕縱。
一旁頓時響起一道低呼聲:「我的姑奶奶,你沒事潑她做什麼?一會言哥下場還不得炸了?」
16
「炸什麼?」
林雨霏瞥我一眼,「潑了一杯酒而已,又死不了人。」
「再說,她這種人,賠點錢就是了。」
她重重放下杯子,裝腔作勢地警告我離陸斯言遠點。
「哦。」
我應了一聲,隨後揩了下臉上被潑的啤酒,「如果我不呢?」
林雨霏似乎沒想到我會反問,愣了兩秒,她嗤道:
「你接近阿言不就是為了錢嗎?說吧,多少錢才肯離開他?」
多熟悉的臺詞,我在電視裡聽過無數遍。
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也會親耳聽見。
於是我認真想了想:「十個億吧。」
我仰頭看她,「支票一給我,我馬上離開陸斯言,如何?」
小姑娘似乎被這數嚇到,愣了兩秒才驚呼,「瘋了吧你?」
「十個億,你做夢呢嗎?」
我嘆了口氣,「看你的口氣,我還以為給的起呢。」
「既然不給錢的話——」
我選了杯不怎麼涼的酒,順手潑了回去。
「總得讓我還回來吧。」
我剛潑完酒,臺上便傳來一陣躁動。
轉頭一看。
是陸斯言發現了這邊的爭執,直接扔了吉他飛奔下臺,他推開人群跑過來,一把按住了我肩膀。
在看見我被酒淋湿的頭發後,眉心陡然皺起。
「林雨霏。」
他轉身罵她,「你有病吧?」
「我怎麼了?」林雨霏一臉委屈,「過去,你身邊圍著的那些女生,我都是這樣趕走的,你從來沒有因為這個罵過我。」
「她不一樣。」
「她有什麼可不一樣的?」
林雨霏扯著嗓子吼道:「她除了特別老特別窮,還有什麼特別的?」
她攥著他衣領扯了扯,「陸斯言,你最近是不是迷上偶像劇了,碰見個窮女孩就以為是遇見灰姑娘了嗎?」
衣領被扯的亂七八糟,陸斯言沉著臉推開她的手。
然而,他還沒說話,對方便哭了。
她雙手捧著臉,哭時肩膀微微聳著,「陸斯言,她也潑我酒了,你怎麼不說她?」
陸斯言仍舊板著一張臉,眉眼間隱有不耐,「她是我老師,哪有學生訓老師的。」
說著,他攥著我的手帶我離開。
連歌都不唱了。
身後傳來了林雨霏的喊聲:「陸斯言,你敢說自己真的拿她當老師嗎?」
陸斯言攥著我的手一僵,沒說話,帶著我離開了酒吧。
17
回去的路上,陸斯言始終是一言不發。
他緊緊攥著方向盤,直到將車停在小巷口,才低聲說了句抱歉。
「林雨霏就是從小被家裡慣壞了,做事總是不管不顧。」
被淋湿的頭發已經幹了。
他看我一眼,「我回去會說她。」
「沒事」,我淡淡應著聲,「我也潑回去了。」
陸斯言還要回去酒吧唱歌,沒有多待,便又開車回去了。
車子駛出小巷,我還在門口站著。
腦中不斷回想著陸斯言在臺上抱著吉他唱歌的樣子。
有些感慨,也有些想笑。
林雨霏這一杯冰啤酒,似乎是潑醒了我。
瞧瞧我在做什麼,睜著眼沉淪,喜歡上自己的家教學生嗎?
對方大學未畢業,小我四歲,嬌生慣養的富二代,隨便望一眼都能看見他廣闊的未來。
我不傻,也能感受到陸斯言對我的特殊。
可是。
就因為這麼一點微不足道的好感,我就要拖他下泥潭嗎。
他還年輕,有資本衝動。
可我不行。
……
晚上,我媽和弟弟都入睡了,我卻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微信裡,是陸斯言發來的幾個他在臺上唱歌時的視頻。
幾個長達七八分鍾的視頻,我反復看了很多遍。
舞臺上給的陸斯言,恣意張揚,他天生屬於更高的舞臺。
到最後,我也沒有回復他的消息。
那天夜裡,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陸斯言如願以償地成為了搖滾巨星,站上了最高最廣的舞臺。
可是。
他已經忘了我。
醒來時,我望著掉了一小塊牆皮的天花板出神了很久,才勉強回過神來。
沒什麼想哭的。
隻是覺著,心裡空落落,說不出的遺憾。
可是生活仍然要繼續,我起床洗漱了一下,出去倒髒水時,卻發現院子門外蹲了一個人。
陸斯言。
他站起身,外套裡還護著幾份冒著熱氣的早餐。
「那個,一起吃早飯?」
我站在門口看了他半晌,本該讓他走的,可最後還是心軟了,替他打開了院門上的鐵鎖,側身讓他進了門。
我弟彥稻很開心。
他一直很喜歡陸斯言,隻要看見他,就追在屁股後「姐夫」地喊個不停。
初時我們還會糾正他一下,後來實在說不聽,便也任由著他叫了。
陸斯言最近改變了很多。
過去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潔癖大少爺,如今來了會主動幫忙擦桌子,擺碗筷,還會挽起袖子幫著刷碗。
自從他來過我家,家裡的冰箱便再沒空過。
都是他時不時地去超市採購回來,幫我把冰箱塞滿,我說過很多次他也不聽。
有時我過意不去,悄悄在他口袋裡塞了錢,第二天準保又發現被裝進袋子裡,扔回我家院裡。
陸斯言看似粗糙,在感情上卻很細膩。
越是察覺到我想要刻意和他保持距離,他便越是要主動貼過來,趕都趕不走。
來了就學著幫我做這做那,也會默默地幫我添置一些不算貴重的日用品。
每天給他們做飯的工資,陸斯言也按著市場的最高標準來,但他從未直接給過我錢。
他小心翼翼地顧及著我的面子,學著用我需要的方式對我好。
我隻有晚晚這一個朋友,這些無法宣之於口的心事,我都會在她不忙時講給她聽。
她經常在另一座城市裡嘆慨:「天啊,誰遇見陸斯言誰能不栽啊。」
「彥知知,要不你就從了他吧,想那麼多做什麼?」
然而。
今晚我在院子裡和晚晚聊微信,剛剛外放完晚晚感慨的語音,身後便響起了陸斯言的聲音。
聲音壓的很低,細聽還帶了笑意。
「是啊老師,要不就從了我吧。」
我攥緊了手機回身,發現陸斯言拎著幾個購物袋站在鐵門外,微微偏著頭看我。
他委屈巴巴地趴在鐵門上看我。
「彥老師,陪我過個生日好不好?」
「今天是我生日,可是沒人記得。」
我一軟,連忙開門讓他進來,「想吃什麼?」
陸斯言倒也不客氣,一邊拎著購物袋進門,一邊飛快地點了一堆菜名。
不過,倒也都是些我拿手的家常菜。
把袋子裡的肉菜水果都放在冰箱裡,陸斯言進臥室去陪彥稻玩,我在廚房洗菜時,發現陸斯言的手機落在了洗手池旁。
嗡嗡地一個勁地響著。
接連不斷的微信消息,讓我下意識地瞟了一眼——
一眼掃過去,似乎都是在說「生日快樂」的消息。
好他個陸斯言。
剛剛收回目光,身後便響起了陸斯言的腳步聲,他匆匆忙忙走過來,一把拿起了臺上的手機。
身後有著片刻的沉默。
過了會,他探過身來看我,仍是那副委屈巴巴的可憐神色。
「我沒騙你。」
「他們都是看了我的朋友圈才發生日祝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