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牆進出,不小心把牆翻塌了,明天我叫人來給你砌牆……」
我看著那倒了一半的牆,哭笑不得。
這牆年頭久了,本就不牢固,平時我都不讓媽媽和弟弟去牆邊,近來便想著要修繕,沒想到最後讓陸斯言給一腳蹬倒了。
還有袋子裡,陸斯言買的這些東西。
他一個衣來伸手的大少爺,看來是用了心的。
裡面大多都是些能長期存放的果蔬和肉類,以及一些較為實用的生活用品。
手指停留在九宮格上方半晌,最後默默打了謝謝兩字。
……
第二天早上,陸斯言果然來了。
他是獨自來的。
穿了套深色運動服,站在院外的小巷裡,撸起袖子就開始給我砌牆。
我咬著牙刷站在院裡看他,那衣服一看就不便宜,我這牆還沒他的衣服值錢,弄髒了倒還可惜。
半小時不到,他推門進來,一臉神氣地說砌完了。
我將信將疑地出去,這牆是壘了起來,可是怎麼看都覺著奇怪——
伸手輕輕一推,哗啦啦倒了一片。
「陸斯言,」我回身去看他,難掩震驚,「你砌牆都不用水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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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斯言撓撓頭,一臉蠢萌。
到最後,這牆還是我自己砌的,陸斯言說要找工人來,被我了攔下。
這麼點活,花錢僱人沒有必要。
我買了些水泥來,花了半天的時間,把那一小堵牆重新修繕,洗完手回房時,卻發現陸斯言陪我弟弟玩得異常和諧。
陸斯言走來我面前,低聲詢問牆修好了沒。
我還沒回應,便看見我弟跑了過來,有時連我名字都叫不上來的我弟,此刻跟在陸斯言身後仰著頭看他:
「躲貓貓吧,姐夫。」
「姐夫?」
我偏頭看向陸斯言。
這人伸手去捂我弟的嘴,卻晚了一步,此刻臊的耳根通紅——
11
「那個……」
他支吾著解釋,「我開玩笑隨口教的,結果他就記住了,怎麼也不肯改口。」
見我看他,陸斯言跨著一張臉解釋:「我真是隨口教的。」
躲閃開我的目光,陸斯言轉過身去,彎著身子又教我弟改口叫哥。
其實我弟長的還算秀氣,隻是那雙眼底的純透泄露了他的傻氣,他認真地盯著陸斯言的臉聽了半天,而後咧嘴一笑:「姐夫!」
我坐在床邊,一邊給我媽擦臉一邊看著他們。
陸斯言耳朵根都紅了。
和我弟糾纏了一會,他終於放棄,松口說要走。
「沒事的話,吃個飯再走吧。」
我看了下表,正值飯時。
「好啊。」
陸斯言應得毫不猶豫。
陸家的小少爺,什麼山珍海味不曾吃過,卻為了我這頓飯格外殷勤。
挽起袖子學著幫我掃地,擦桌子,端碗洗菜。
這人一看就雙手不曾沾過陽春水,洗個菜都手忙腳亂,菜葉丟了一大堆。
我沒說他,隻是默默地把洗菜的水盆裡那些餘下的菜葉又撈了起來,苦日子過慣了,見不得半點浪費。
陸斯言動作一僵,「抱歉……」
「沒事,」我岔了個話題,「隻是準備得不充裕,怕菜不夠吃而已。」
我做菜很快,不到半小時,三菜一湯便端上了桌。
我對自己廚藝還算有信心,但都是些家常菜,那些肉菜還是陸斯言昨天送來的。
粗茶淡飯,我擔心他吃不慣。
然而——
陸斯言全程埋頭猛吃,一人吃了半鍋米飯。
末了。
他扯起一張紙擦擦嘴,可憐兮兮地說自己平日裡不會做飯,慘得隻能點外賣下館子了。
「彥老師。」
他喝了一口果汁,「要不,你晚上就別去公園擺攤了吧,我們剛好要聘一個做飯阿姨,你每天晚上去給我們做飯吧?」
說著,他打開手機翻出了他們兄弟群的聊天記錄,他們剛好在商量著要找做飯阿姨。
收了手機,陸斯言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我,似乎是擔心這個工作會讓我覺著難堪。
可他太低估我了。
比這更難堪的工作我都做過,隻要他不是為了可憐而變相地給我塞錢,正常交易,他出錢,我做飯,我還求之不得。
於是,我毫不猶豫的應了。
陸斯言松了一口氣,又飛快地啃了兩塊排骨:「那我們以後有口福了。」
12
我的本職工作是本市某普通高中的音樂老師,和陸斯言達成口頭協議後,每天晚上下班,我都會去給他們做飯。
不知是不是陸斯言提前打過招呼,他的幾個小兄弟也很給面子,每次都會把一桌子飯菜一掃而空。
今晚。
飯菜端上桌,陸斯言不急著吃,反倒要開車送我回家。
陸斯言十八歲便拿了駕照,如今讀大學,家裡便給他買了輛 GTR 開著玩。
這麼貴的車,他每次卻不管不顧地開進那條常有積水的小巷,把我送到家門口。
這次被我攔著,停在了小巷外的路邊停車位。
見他餓著肚子跟回來,我試探性地問了一句要不要一起吃飯,陸斯言立馬應聲:「好啊。」
於是,這人屁顛顛地跟在身後和我回了家。
他埋頭吃飯時,我也在悄悄地打量著他。
這家伙,倒是在他身上很少見到些富二代的臭毛病,真摯得有點可愛。
「陸斯言。」
「嗯?」
他剛往嘴裡塞了口白米飯,抬頭看我。
「明天,你有事嗎?」
「沒事。」
「陪我……」
「好啊。」
我連什麼事都還沒說,他就應了下來。
嘴裡的飯還沒咽完,他又塞了一勺,笑起來時眼睛微微彎著的弧度,有點戳人。
他笑,「我明天課少,隨時都有時間。」
我輕聲道了句謝。
看陸斯言笑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我覺著胸口悶悶軟軟,有些觸感。
可目光一偏。
看見桌上我媽和我弟弄灑的湯汁和飯粒,房間裡陳舊的家具。
忽然就被現實打回了原型。
那麼一丁點的悸動,也瞬間湮滅無蹤。
13
我原本改口和陸斯言說了第二天不需要他接我了,他嘴裡應著,可第二天下班時,他的身影還是出現在了校門口。
「彥老師。」
他穿了身黑色休闲裝,單手抄袋,偏著頭朝我打招呼。
他將車停在了臨街。
問他原因,他笑了笑,「你是女老師,又是單身,如果有男生開著好點的車停在校門口,被人看見了難免傳闲話。」
「同事之間傳也就算了,以高中生的八卦能力,明天恐怕全校都會知道。」
說著,他順手提起我的拎包,偏頭看我,「老師想去哪?」
「墓園。」
陸斯言愣了兩秒,低聲說好。
我們並肩走了一條街,並在途中去一家蛋糕店取了我提前預定的生日蛋糕。
從我們學校到墓園,開車大概半小時的路程。
開進墓園,陸斯言尋了位置停車。
我拎起蛋糕下車,原本打算讓陸斯言在車上等我的,可他一溜煙地跟了下來,支吾地說他有點怕。
也是。
這個時間點,墓園裡根本沒什麼人。
陸斯言跟在我身後,七拐八拐地穿過一眾墓碑,最後停下。
輔一看見墓碑上的照片,我眼睛便紅了。
掏出紙巾,細細地擦拭去墓碑上的塵灰,我將蛋糕放在一旁,跪下來磕了三個頭。
身後響起悶聲。
我一回頭,發現陸斯言居然跪在一旁,也跟著我磕。
規規矩矩地磕了三個頭,陸斯言抬起頭,見我在看著他,這人臉色一覷,「我……見你磕就跟著磕了。」
我有點想笑,伸手揉了揉他磕紅了的額頭。
他扶著我起身,又細心地幫我把蛋糕放在了墳墓前,替我打開,「老師,今天是這位前輩過生日嗎?」
「不是。」
我偏頭看他,「是我過生日。」
陸斯言拆蛋糕包裝的手一僵,「那,為什麼要來這裡過生日?」
為什麼呢。
因為,我的每一年生日,都是和面前這個女人一起過的。
我告訴他,墓裡躺著的人,是我這輩子最虧欠的恩人——
她是我最好朋友的媽媽。
也是我的鋼琴老師。
小學時,我第一次去好友晚晚家裡Ťű̂⁰,便被她家裡的鋼琴迷住,但我隱約知道那很貴,沒敢碰,隻站在一旁端詳再端詳。
直到晚晚的媽媽端著水果過來,笑著問我是不是喜歡,見我點頭,她便讓我試著彈一彈。
時至今日,我仍記得自己第一次碰鋼琴時的感覺。
驚詫,歡喜,小心翼翼。
那天之後,我接連幾晚睡覺都夢見我有了一臺鋼琴。
可實際上,直到現在,我快要奔三的年紀了,也早已掙夠了一臺鋼琴的錢,可我還是沒能舍得買。
從那後,我經常會厚著臉皮往晚晚家裡跑,坐在一旁安靜地看她練琴,但我很勤快,去了之後絕不吵鬧,每次都搶著幫忙打掃衛生,到飯點就立馬回家,走時還不忘把垃圾捎走。
許是因為這樣,晚晚一家都沒有因為我的經常打擾而感到反感。
相反。
晚晚媽媽開始教我彈鋼琴。
她是一名鋼琴老師,在本市開了一家琴藝館,專門教人彈鋼琴。
每周末,她讓我和她的學生們一同上課,免費。
而我隻需要負責琴行的日常衛生就好了。
我知道自己佔了便宜,但對鋼琴的渴望還是讓我厚著臉皮應了下來,隻是每次去時手腳再麻利些,盡量多幫她做些事情。
晚晚一家都對我很好。
我人生中第一次過生日,是在晚晚家。
晚晚媽媽給我買了蛋糕,晚晚央著爸爸買了一隻很漂亮的洋娃娃送給我,是比我小時候在櫥窗裡看見卻買不起的那個娃娃,還要漂亮的。
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生日是可以吃蛋糕的,是可以收禮物的,是可以一家人圍在一起唱生日歌的。
晚晚媽媽心善,她知道我的家庭境況,很心疼我,又因我與晚晚關系好,平日裡也為我做了許多。
也正是因為她,我才能一路考上大學,畢業後成為一名音樂老師。
學音樂的補課費用都很昂貴,可我上學時不曾補過課。
因為我有世上最好的音樂老師。
她教我學琴,陪我考級,考學。
在我心中,我們是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彥知知。
可是。
在我終於可以掙錢回報她時,一場車禍卻永遠地帶走了她。
她走之後,晚晚和叔叔為了避免睹物思人,搬去了另一座城市。
而我每年生日,都會買一個小蛋糕,來墓園裡過生日。
14
我在墓碑前自言自語地絮叨了許久。
並切了一大塊蛋糕,用紙盤載著,放在了墓碑前。
切蛋糕前,陸斯言替我插上蠟燭,輕聲唱了生日歌。
我扯著陸斯言的袖子告訴她,
「這是我近幾個月新收的學生,但他更喜歡吉他,他以後,會成為很有名的搖滾巨星。」
一旁,陸斯言張了張嘴,最終也沒說話。
天色漸暗。
起風時,陸斯言主動脫下外套,罩在了我肩上。
而我也紅著眼開始收拾殘局。
臨走前,我將拎包裡的花束拿出,擺在了墓前,輕聲地和她道別。
離開時,陸斯言緊緊攥著我袖口,不太自然的說他有點怕。
也是。
此刻天色暗了些,墓園裡馬上要關門了,幾乎不見什麼人影,放眼掃去全是一行一列的墓碑。
是有些滲人。
怕他害怕,我反手攥住他手腕,當然,隔了一層衣衫。
「走吧。」
陸斯言乖巧地跟著我,一言未發。
然而,走到車前時,陸斯言忽然回身抱住我。
墓園門口很空曠,耳邊有風呼嘯著。
可他身上很暖。
「老師。」
陸斯言的聲音和著風聲響起,很輕。
「生日快樂。」
「明年的生日,我陪你過,好不好?」
不知為什麼,聽了這話我竟有些鼻腔發酸。
勉強忍下,我笑著拍了拍他後背,「行啊,那我明年要訛你一個很貴的生日禮物。」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