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不止一個。
我媽和我弟在家,早上出門時,我把家裡收拾得很幹淨。
可現在——
又一片狼藉。
最尷尬的是,房間裡,隱約有些穢物的臭味。
我快步走進臥室,一開門,便看見了地上的汙穢。
身後腳步聲傳來,我想讓陸斯言別進來的,可是,已經晚了。
他的腳步聲停在我身後。
他一定也看見了。
其實,我原本是存著私心的,想讓這個小少爺看見我的條件後,心軟些,別再折騰我,乖乖上課。
然而。
我沒想到呈現在他面前的這一幕,會如此不堪。
我沒轉身,伸手朝後推搡了些,將陸斯言推走,然後拎起拖把和紙巾進了臥室。
收起那灘汙穢。
我忍著怒氣,問床上坐著的那兩人是誰做的,「房間裡不是有馬桶嗎?」
可他們沉浸在各自的世界裡,沒人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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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媽是一名精神病患者,而我弟弟,完全遺傳了她的病。
我爸?
幾年前就跑了。
我爸媽年輕時都有副好皮囊,我爸這個年紀,聽說離開家後還找了個有錢大姐。
但他沒給我們寄過一分。
我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八瓣花,卻還是沒能過好這生活。
處理完房間裡的狼藉,我拎著桶出門,路過陸斯言身邊時,他沒捂鼻子,但悄悄擰了眉。
髒水要倒去小巷裡的公廁。
陸斯言沒說話,一路在我身後跟著。
我們小巷的公廁是那種旱廁,夏天,味道很大。
陸斯言在距離廁所幾米遠的地方停下。
倒完髒水,我拎著桶朝回走。
巷裡沒什麼路燈,照亮前路的隻有天上明月。
路過他身旁,陸斯言手腕上那隻名表折射著月光,亮得晃眼。
我偏開頭。
剛巧就看見了手裡提著的桶。
汙穢,難聞,髒臭。
像極了我淤泥般的人生。
酒吧裡,被子下,我或許對這個小我四歲的男生有過剎那的心動。
我也沒想過,自己這種一心掙錢的鐵樹,也會有過剎那間的花開。
可這一刻,所有窘迫在月光下無處遁形。
我們之間,何止是隔了一隻價值不菲的表呢。
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陸斯言的世界裡,爸媽阻止他追逐夢想,大抵就是於他來說最黑暗的事情了。
7
回去的路上,陸斯言照舊一言不發地跟在我身後。
走到門口。
我攔下了他。
「別進去了,」我抬眼看他,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些,「裡面的情況你也看見了,不太方便。」
陸斯言張了張嘴,最後卻一句話都沒說。
他點點頭,在門口杵了一會,轉身走了。
我拎著桶進門。
然而。
剛剛出去時心思太亂,一時忘了鎖門,回家後才發現,我媽不見了。
陳舊的房間裡,隻有我十幾歲的弟弟坐在床上玩枕頭。
「媽呢?」
我焦聲問他,他傻笑著指了指門外,說媽媽去掏蜂蜜了。
這暗沉沉的小巷,哪來的蜂蜜!
我鎖了門,轉身跑了出去。
跑到巷口時,剛好撞見陸斯言。
我輕聲求他幫我一同Ťṻₔ找我媽媽,他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我家這裡位置很偏,周圍是各種破舊的小ŧű̂⁴巷與弄堂,設施破舊,也很少有人去修,天一黑,路上黑蒙蒙地,沒多少光亮。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水坑裡,一路喊著媽媽。
陸斯言跟著我一路找。
最後。
在一條小巷裡找到了她。
她趴在垃圾桶前翻著什麼。
該怎麼去形容我那一刻的情緒呢?
見她沒事,是松了一口氣的吧。
是憤慨的吧,是無力的吧。
尤其,是今晚接連讓陸斯言看見我從不曾向人剖視過的那些辛酸過後,是難堪的吧。
於是,我走上前,大力地將她拉開。
因為沒控制好力道,竟將她甩到了泥水裡。
她驚呼著,小心翼翼地護著一樣東西。
是一個沾了菜葉的,破舊的洋娃娃。
她傻笑著,獻寶般地將娃娃塞到我懷裡,髒汙弄了我滿身,可她渾然不覺。
「娃娃。」
她痴痴笑著,指了指我懷裡的布娃娃,又指了指我,費力地說道:
8
「知知喜歡,娃娃。」
我愣在原地。
記憶驀然回溯到很多年前。
那時,我大概五六歲,我媽的病還沒有這麼嚴重,我也不夠懂事。
因為一個價格昂貴的娃娃,我在街上哭著鬧了很久。
可我媽根本買不起。
抱著我回家時,我幾分鍾就忘了這件事,她卻哭了一路。
此後,即便她後來發病,也會偶爾記起我喜歡漂亮的洋娃娃這件事。
如今。
已經快要奔三的我,看著懷裡髒兮兮的娃娃,以及面前女人那張盡是傻氣又寫滿討好的臉。
忽然就哭了。
月光並沒有將她的影子拉長,相反,她縮在地上,影子也在地面縮作漆黑一團。
我嘆了口氣。
用手背在臉上隨意揩了下,將她拽了起來,哭過之後,聲音有些發悶:
「回家。」
她聽不懂太多,卻也認得這兩字的含義,笑嘻嘻地應了。
我拽著她轉身,陸斯言就站在我們身後,一臉緊張的看著我。
他在緊張些什麼呢。
我猜。
是一個內心善良的人,在窺破他人窘境後的無措吧。
他不肯走,跟在我們身後一路送我們回了家。
在我邀請他進門喝杯水時,他搖搖頭,好看的唇抿了又抿,才勉強憋出一句話來——
「我以後,一定好好上課。」
說完,他便轉身走了。
我媽抱著洋娃娃回去給弟弟看,我則倚著破舊的鐵門,靜靜看著陸斯言的背影。
其實是個挺可愛的家伙。
9
陸斯言這人,也當真是說到做到。
接下來的幾節私教課,他都乖乖上課,耐著性子練習他不喜歡的鋼琴。
而我也才知道,他也會彈鋼琴,並且彈的還不錯。
那次之後,我們的關系也近了些,偶爾下課時間,他也會給我講講他的夢想。
提起他的搖滾夢,那雙眼都是晶亮的。
每每那時,我都不說話,靜靜地偏著頭看他。
年輕真好。
有夢想真好。
毫無理由地,我希望他成功,希望多年以後,他能夠實現自己年少時的夢想,捧著他心愛的吉他站上最高的舞臺,盡情地揮灑熱愛。
……
這周末,我照例去了陸斯言的房子。
前兩天我才無意間得知,這不是幾個小兄弟合租的房子,是陸斯言不想住學校宿舍,陸父在校周圍最好的小區隨手買的四室一廳,他自己住覺著孤單,便把其餘三個臥室讓給了幾個哥們免費住著。
來給我開門的,是陸斯言的朋友。
我記得他,好像是叫周昀。
他似乎是有急事,下意識地看了幾次時間,
「彥老師,陸斯言高燒,今天上不了課,抱歉讓你空跑一趟。」
說完,他便急匆匆地出了門。
猶豫了一下,我走去陸斯言門口,敲了敲門。
沒人回應。
出於擔心,我便推門進去了。
房門沒有上鎖,陸斯言正蒙著被子躺在床上,額上沒見什麼汗,反倒是將一張臉捂得通紅。
真是瘋了。
見他書架上放著醫藥箱,我在裡面翻出了退燒貼和藥品,扯開了陸斯言的被子。
發燒要捂汗,那都是舊時說法了,這樣反倒會加重病情。
然而。
隻一眼,我又紅著臉給他蓋了回去。
隻顧著擔心病情了,誰能想到這人被子下就穿了件平角內褲?
幸好,陸斯言緊閉著眼,還沒醒。
我用手背探了下他額頭溫度,燙得嚇人,便直接給他貼了張退燒貼。
額上一冰,陸斯言幾乎是倒吸了口涼氣,睜開了眼。
「彥知知?」
他盯了我半晌,忽然叫了我全名。
陸斯言始終是那種桀骜不馴的混小子類型,此刻微微眯著眼,錯愕又無辜的樣子倒是看得我有些想笑。
他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迷迷糊糊地說他發燒了,今天上不了課。
說著。
他單手攥拳,搭在了額頭的退燒貼上,「你放心,我不和我爸說,今天的補課費照常算。」
話沒說完,人便被我拽了起來,「別說那麼多了,吃藥。」
被子順著他坐起的動ŧũₛ作險些話落,被我眼疾手快一把扯住,「發個燒連褲子都不穿!」
原本還燒得迷糊的陸斯言,這會反應倒很快。
這人雙手揪著被角,一副清白不再的無辜表情,仰著頭看我。
「你怎麼知道我沒穿褲子?」
我:「……」
頂著一張燒得通紅的臉,他還想追問,被我往嘴裡塞了感冒膠囊。
「吃藥。」
吃了藥,陸斯言又被我塞回被子裡睡覺。
許是燒得迷糊,他睡的倒是快。
隻是——
夢裡這人還低低囈語:「彥老師,你是不是偷掀我被子了?」
「……」
10
最近,媽媽的情況好了很多。
有時清醒,她甚至還能幫著我做些家務。
雖說日子隻是好過了那麼一點點,但我仍舊欣慰。
生活嗎,不就是苦中作樂。
一丁點微不起眼的好轉,都讓我覺著未來還有希望。
晚上下班,我照常去兒童公園門前擺攤賣水母。
隻可惜,陸斯言那個青梅竹馬沒再來賠錢砸場子,倒是沒機會再小賺一筆。
今天風很大,我出門時匆忙,就穿了件薄外套,風一吹,滲骨的冷。
出來玩的小朋友也少,擺攤一晚上,就賣了五十多塊錢。
見時間差不多,我收了攤子回家。
然而。
一進門,便看見了院子裡堆著的五六個巨大購物袋。
而且……
一旁的牆,莫名地倒了一小半。
我愣了幾秒,開門進院,先是趴在窗前看了一眼,屋子裡我媽和弟弟都在床上坐著,沒什麼異常。
我又轉去看那幾個塑料袋。
袋子裡都是一些日用品和水果蔬菜,都是很實用的東西。
可我們平日裡很少和人交際,知道我家住址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腦中第一時間聯想到的,是陸斯言。
果然。
掏出手機,便發現半小時前陸斯言發來的微信。
「彥老師,我爸說我最近表現很好,給我轉了幾萬塊獎勵,錢我自己收了,給你隨便買了點東西算作感謝吧。」
「還有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