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
他語氣低落了幾分,不像作假,「我爸媽都忙著生意,真的沒人記得我的生日。」
我驀地想起前些天在墓園,他在瑟瑟風中抱住我,低聲說著以後的生日他陪我過的場景。
沾了水的手心落在他頭上揉了揉,毛茸茸的觸感,像極了曾經晚晚家養的一隻大型犬。
「沒事。」
「反正咱倆生日相差不久,以後老師陪你過吧。」
陸斯言愣了兩秒,點點頭,轉身過去時卻又低聲嘀咕了一句。
我聽見了。
卻又沒太聽清。
他念叨的似乎是:「誰想要老師陪我過啊,我想要彥知知陪我過。」
18
吃晚飯時,陸斯言央著我陪他喝了酒。
酒都喝了,我才後知後覺地詢問他車怎麼辦。
陸斯言把玩著酒瓶,「我沒開車。」
他笑,「吃完飯我打車回去。」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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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吃到一半,暴雨忽至,外面電閃雷鳴地,彥稻嚇的縮進了陸斯言懷裡。
他手裡還攥了個雞腿,油蹭到了陸斯言的衣服,惹的我一陣驚呼:「彥稻!」
「沒事。」
陸斯言扯起一張紙巾擦了擦,看起來半點不在意,「一件衣服而已,別嚇到孩子了。」
說著,他攥著彥稻的手走去床邊哄他玩。
陸斯言哄孩子還真有一套,沒多久,彥稻竟攥著雞腿睡著了。
陸斯言拿走了他手裡的雞腿,又用湿巾替他擦了擦手,看他那樣子本想將雞腿扔了的,可頓了頓,又給拿回了桌前,放在了一個空碗裡。
對上我的視線,他邀功般笑了笑,「放冰箱裡,明天稻稻還能吃,對吧。」
我媽吃飽後也回臥室睡覺了。
飯桌前,隻剩下了我和陸斯言。
他喝了一口酒,然後看了眼外面的暴雨雷鳴,轉過頭來又開始裝可憐。
「姐,外面雨太大了,要不收留我一晚吧?」
對上那雙眼。
我又該死的心軟了。
我家隻有兩個房間,於是,我讓他和彥稻睡一張床,我和我媽睡一間。
晚飯時,我們喝了很多酒。
喝了酒的陸斯言,就隻想往我身邊蹭。
椅子一挪再挪,最後硬是讓他移到了我身邊坐著。
他喝了一口酒,然後抬頭望著我,那雙眼晶亮無比。
「老師的擇偶標準是什麼啊?」
我愣了兩秒。
其實……
真實回答的話,是陸斯言這款。
他的年輕與朝氣,他的善良和溫柔,他提起夢想時眼底的晶亮,他站在舞臺上的意氣風發。
每一點都很戳我。
可實際上,我沉默了很久,然後輕聲說道:
「喜歡,比我大的吧。」
我沒有去看他,可是忍不住用餘光瞟了一眼,卻還是注意到了對方瞬間黯淡的目光。
隔了幾秒,他又不死心地問道:「硬性標準嗎?不能變嗎?」
「嗯。」
我應了一聲,喝了一大口冰啤酒。
撒謊的人,喝下的啤酒都變得辛辣無比。
19
我沒怎麼喝過酒,但酒量似乎天生還算不錯。
起碼,陸斯言已經醉的厲害時,我還能勉強算是清醒。Ṫůₐ
我扶著他去了我弟床上躺下,卻不小心吵醒了彥稻,他許是睡得有些蒙,白天明明最喜歡黏著陸斯言了,這會卻哭著喊著要找媽媽。
沒辦法,我隻能把他帶去了我媽的房間睡下。
陸斯言隻能和我睡一間。
陸斯言在床上睡著,我便抱了些被褥鋪在地上。
我家沙發很小很小,我這不算高挑的身高都要蜷縮著才能勉強躺的下,還不如睡在地上了。
然而——
睡到半夜,陸斯言下床時卻踩到了我小腿。
我驚呼著醒來,黑暗中,陸斯言立馬慌了,摸著黑坐下,小心翼翼地給我揉著小腿,「對不起啊,我不知道床下有人……」
我睡覺時穿著短袖和長及膝蓋的睡褲,小腿教他握在掌心,觸感溫熱,且有些酥麻。
我紅著臉,推開了他的手。
「沒事。」
陸斯言似乎也反應過來了,訕訕地收回了手。
說話間的功夫,我們已經能夠在黑暗中看清彼此的臉了。
窗外仍舊電閃雷鳴,怪我沒看天氣預報,今晚應該算是特級暴風雨。
黑暗中。
陸斯言漸漸朝我靠近。
淡淡的酒氣彌漫著,給這夜色平添了幾分旖旎。
我的手指揪著被角卷做一團,感受著陸斯言愈發靠近的溫熱氣息。
到最後,他的臉距離我不過幾釐米。
窗外一道閃電驟然劃破夜空,乍亮之中,我在他眼底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殘存的理智讓我在最後一刻選擇了偏頭躲開。
可陸斯言不肯退讓。
他將手搭在我肩上,微微收緊,直白地挑開了那一層窗紙:「彥知知,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我沒應聲,他便安靜地等著。
耳邊除了雷雨聲,便是彼此的呼吸與心跳聲。
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險些都松口說好了,可是,隔壁房間驟然傳來的哭聲卻打斷了我的思緒,也瞬間將我拖回現實。
我推開陸斯言,起身跑去了隔壁。
關門時,隱約聽見身後傳來一道壓的很低的嘆息聲。
其實沒什麼大事,隻是彥稻做了噩夢。
我坐在床邊輕聲哄著他。
看著彥稻那雙澄澈的眼,以及身旁沉沉睡著的我媽,我的心緩緩墜回谷底。
還好。
剛剛,還差那麼一點,我就心軟了。
我也忽然意識到,既然注定不能和陸斯言在一起,再繼續糾纏下去,就是不禮貌了。
於是。
那天夜裡,即便彥稻很快便睡了,我也沒有再回去。
我在床角尋了個位置,靠著坐了一夜。
陸斯言始終沒有來過。
可是。
我看見隔壁的燈亮了一夜。
20
熬到了天亮,我聽見隔壁很久都沒了動靜,本以為他要麼睡著了,要麼離開了。
然而。
當我出門時,卻險些被絆倒。
陸斯言,他抱著手臂坐在門口,身下連個墊子都沒墊,就這麼坐在光禿禿的水泥地上。
聽見聲音,他緩緩抬起頭。
「老師。」
他扯起唇角笑笑,「我等了你好久。」
這人明明是笑著的,語氣卻委屈的要命。
大清早的,胸口猝不及防地有些發悶。
我盡量讓自己不去看他,偏開頭淡淡問道,「有床不睡,坐在這幹什麼?」
「著涼了還得我給你買藥。」
「不用買藥。」
他單手撐著地面站起身來,似乎是蜷縮的姿勢保持的久了,雙腿發麻,險些又栽倒在我身上。
陸斯言攥著我的手,「老師和我在一起就好。」
我看著他笑,輕而易舉地推開他攥著我的手,「你也知道要叫我老師。」
「陸斯言,是不是老師之前的哪些行為讓你產生了誤會?我不會和一個小我四歲的學生在一起的。」
陸斯言怔怔地看著我,「可你隻是教我鋼琴的家教老師,而且,我能照顧你,我……」
「陸斯言。」
我原本想說些狠話的。
可是,對上那雙眼,話實在說不出口。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要面臨這社會的艱辛與苦楚,一直覺著自己是同齡人中冷靜的可怕的存在。
然而。
在陸斯言面前,我的理智總是很難佔據上風。
我嘆了口氣,「和年齡也沒有絕對關系,隻是,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而已。」
「天亮了,別在這賴著了,一會我還要給他們倒尿桶,你在這也不方便。」
「回去吧。」
陸斯言似乎想要反駁,可張了張嘴,最後卻還是什麼都沒說。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轉身走了。
自小就眾星捧月般長大的小少爺,骨子裡都帶著驕矜,哪裡受的了我這般直白的拒絕。
我倒是希望。
他就此放棄這段本就不該開始的所謂感情。
也免得我再硬著心腸做壞人。
陸斯言走後,我才發現,自己縮在袖子裡的手因為攥的太緊,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剜破了皮肉,滲出血絲來。
可我剛剛竟都覺察不到疼。
人生前二十六年,我這棵鐵樹頭一遭想要開花,便被自己強行扼殺在花苞中。
我以為自己會要死要活,會痛不欲生。
可我還是低估了生活帶給我的重壓。
事實上,我還沒來得及去傷春悲秋,便要面臨一個問題——
如果要辭去陸斯言那邊的兩份工作,我就要盡快找到新的兼職來維持收入。
我們這座小城裡,我一個剛工作沒多久的音樂老師工資實在低的可憐,而我媽和彥稻的病情又像是一個無底洞。
尤其是彥稻。
他還小。
他的人生還有很長,我無比希望能夠治好抬他,所以,這些年來,我隻盡量給我媽維持著基本的藥物,而對彥稻,卻從未停止過帶他尋醫問藥。
這些年的收入,也多半都用在了帶他在各地醫院診治上面。
在我準備去找陸斯言父母辭去家教一職時,對方卻先給我打電話約了見面。
我有些摸不準對方的意圖,卻也應下了。
咖啡館裡。
陸斯言的母親穿著貴氣,摘下墨鏡同我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開門見山——
「你和阿言的事,雨霏都和我說了。」
「我和他父親,不同意。」
「也永遠不會同意。」
原來如此。
我輕聲笑笑,想要說自己剛好打算辭職,從此遠離陸斯言時。
她卻似乎誤解了我的笑,眉梢一皺,語氣瞬間也跟著冷了下來,
「彥知知,我們當初肯高價聘用你,是認可你的才華,但是,並不代表我們可以接受你這種兒媳。」
「你的家庭背景,我都派人調查過。」
「媽媽和弟弟都是精神病,爸爸跟人跑了,這種家庭出來的女生,一心就想著攀附個好家庭,你從一開始就是奔著阿言的錢來的吧?」
「一個家教老師,勾引小自己四歲的男學生,你自己還要臉面嗎?而且,即便阿言喜歡,我們也不會接受,誰能保證你會不會某天犯病,或者你生下的孩子不會隔代遺傳呢?」
接連幾句質問,擲地有聲。
我舔舔唇,有些難堪,卻也有些想笑。
不愧是陸斯言的媽媽,每一句話都狠狠戳到了我心口。
讓我無法反駁。
而最後那句話,更是讓我說不出話來。
過去不曾想過那麼遠,如今想想,也對。
無論我以後和哪個人結婚,如果生下來一個和我弟那般的孩子,對對方與孩子而言,都是拖累。
這場所謂的鴻門宴,陸媽媽又說了很多,每一句都精準有力地戳我心窩。
她將我那僅存不多的自尊毫不留情面地按在地上摩擦,踐踏。
而我死死咬著唇,安靜聽著。
我想,自己也需要記住這些羞辱,才能夠在陸斯言再找到我時,硬下心腸來。
直到陸媽媽說完,我才抬頭看著她,笑笑。
「陸阿姨說完了?」
「我今天原本就是打算來向你辭職的,我這人命不好,但是好在很有自知之明。」
「這月前半月的報酬您打到我賬戶就好。」
我抿了一口咖啡,起身,「謝謝您的咖啡。」
我想,陸媽媽來時應該預想了我的各種反應,比如裝可憐抹眼淚,輕蔑不屑,甚至挑釁反罵。
可能唯獨沒想過我會這麼平靜的接受,然後辭職離開。
所以,即便我走出咖啡廳,餘光裡,她似乎都還在看著我。
21
回家時,我給陸斯言發了消息,說我又找到了新的工作,所以從今天起就不去給他們做飯了。
陸斯言的電話幾乎是秒打了過來。
我猶豫了一下,接通電話。
「彥老師,你就當我昨晚說的那些話是喝醉了不行嗎?」
「你如果不願意,我可以忍著所有,咱們繼續和過去一樣。我保證,我的喜歡不會有半點逾距,更不會去打擾到你。」
「我們可以繼續當朋友,當老師,你為什麼非要辭職,是不是連我的家教老師也不準備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