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得不經意。
蕭景安沉眸瞧向我身後的男人。
「在你心中,孤與他這個外人一般了嗎?沅沅,孤剛剛可是拼了命的。」
他抬了抬磨破皮的手掌,上面還滲著血絲。
「不,你們不同。」我目光掃過他的傷手,以大家閨秀最得體的笑迎著他的目光。
「這位公子舍身相救,景沅自然感恩戴德,至於太子殿下,您隻是舉手之勞,不是嗎?」
言語過後,蕭景安愣在了原地,大概是想起了,這句陰陽怪氣的話的出處。
那時我拼了命地舍命相救,不也隻換來一句:謝小姐隻是舉手之勞孤就不必謝了。
紫色身影,帶著盛怒而去。
我望著烈馬蹙上了眉。
幼時曾被烈馬踐踏,蕭景安對烈馬有極重的心結,這我知道。
可他剛剛他馴烈馬時,那份視死如歸,好似我是他多重要的人一般。
何必呢。
10.
「謝小姐以君某做擋,氣走了太子殿下,這真的有些不地道了。」
清亮的嗓音響起,紅衣男人眨著眸子淺笑地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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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回目光,蹙眉望著眼前人。
「阿姐,這是給我們代課的宋夫子。」
阿陵低聲在我耳邊介紹說。
宋夫子?
我凝視著眼前唇紅齒白的人,若非我見過她,還真就被這副溫潤如玉翩翩公子的模樣給騙了。
君譽,楚國君主,楚國難能可貴的一位明君。
可惜是個女的。
印象裡,她的秘密是兩年後她的皇後親口爆出的。
楚國君主是個女扮男裝的假貨。
消息一出,朝野震動。
往日被頌揚的明君、聖主,僅僅因為是女子,一切功績便全然消散。
世家大族不能容忍為一個女子所驅馳,打著清君側的名義,不到半年便立了她侄子那個傀儡皇帝。
世家掌控朝局,挾天子以令諸侯,百年傾頹的楚國,唯一一次有希望的崛起才剛開始便落幕了。
「宋某見過謝姑娘。」
君譽望著我和煦一笑,周身縈繞著君子的坦然。
我沉眸望著她回禮。
11.
退親的影響頗大。
素來視我為眼中釘的貴妃娘娘,派她最貼身的姑姑親自引我進宮。
永安宮裡,珠圍翠繞的女人,雪膚朱唇,嬌嫩的手指親昵地拉著我說「體己話」。
「安兒不懂事,惹謝家姑娘你不快了,本宮替他給你賠個不是。」她說。
「所謂冤家不宜結親,景沅呀,你這些年的付出本宮是看在眼裡的。」
「你是個好姑娘,安兒無福罷了,隻是你這退婚一遭,往後嫁人可就難了。」
女人模樣甚美,說著便以金絲繡邊的錦帕掩面作憐憫狀。
我安靜地垂著頭不語,眸底故作晦暗。
她瞧著我的模樣,輕巧地勾起了唇,嘆了口氣。
「苦命的孩子,不過也不必難過,安兒不成,咱們皇子還有很多,你瞧六皇子景嶽如何?雖然模樣上卻不如景安俊俏,但是他踏實上進,昨兒還在夫子那邊拿了一等魁甲……」
女人絮絮叨叨地說,我眸底斂下嘲諷。
踏實?上進?
蕭景嶽但凡少沾點美色把心思用在書本上。
貴妃娘娘也不必如此費盡心力地拉攏我。
面上閃過喜色,我故作激動地抓上了女人的手。
「娘娘當真?」
隨後又一副自知失態的懊惱模樣,惹得女人大笑。
「自然是真的,明兒本宮就讓嶽兒去找陛下賜婚。」
「多、多謝娘娘垂愛。」我忙起身雙膝跪地行一大禮。
隨後像是想起了什麼,獻寶似的從懷裡拿出一方小瓶子。
「娘娘大恩,景沅無以為報,這是南疆得來的玉凝露,據說塗在身上會有一種神秘的香味,是南疆女子御夫的法寶。」
瓶子遞上去,女人眸光一亮,隨後親昵地拉起我。
「瞧,見外了不是,馬上就是一家人了,早就聽聞沅兒待人親善最喜送禮物,可憐東宮柴房那一屋子的禮物了。」
女人的話帶著挑撥離間,我瞧著她痴迷玉凝露的眸子笑了笑。
「娘娘,這東西是南疆女子的秘寶,得來不易,您可定要仔細著用。」
12.
貴妃娘娘待我極親,恨不得把我摟在懷裡以示親近。
正談話間,蕭景安大步走了進來。
瞧見我時,他面色一冷,一雙眸子冷冽地凝著我。
「兒臣見過母妃。」他低聲說。
女人勾唇,面帶笑意,和善地開口道不必多禮。
隨後故作懊惱地瞧向我:「瞧本宮這記性,適才著急瞧書,才遣人去東宮尋書,怎想著太子能親自來送呢,得了,這聊了半日,本宮也乏了,書留下,你們都先下去吧。」
誰都看出來蘇柔是故意叫來的蕭景安。
為的就是瞧見我們親昵這一幕。
我隻當不知,柔順地跟在蕭景安身後,走出了永安宮。
已無瓜葛,不必糾纏。
正欲行禮告退時,卻被他攥住了手腕。
「為了退婚,你竟投靠蘇柔。」他眸色顫抖地望著我,似要盯穿我這個人。
「謝景沅,你可知她居心叵測,陰險狡詐,以後會害死你。」
男人的聲音如古井落雨,清脆卻帶著顫意。
我笑了笑:「太子殿下莫不是夢魘了不成,大白日的竟說些胡話,貴妃娘娘明明溫柔且善解人意。「
「更何況,你我婚約已除,您該關心的是路姑娘。」
13.
回府的當晚,我便做了個好夢。
次日晌午才懶懶起身。
四肢健全的謝陵活像一匹野馬,風一般地跑我屋裡尋我。
「阿姐阿姐你還睡得著覺。」
他嗓子冒煙兒地大聲嘶喊。
我懶散地坐在梨花木椅上,輕抬眼皮瞧他。
「阿姐大事大事。」他跑得急,差點磕在桌角上。
吞咽了下口水說:「阿姐不好了,陛下讓你去楚國和親。」
「慢慢說。」我斟了一口茶,遞與他。
他狼吞一口,定了定神:「阿姐,我今日去書院,聽說昨夜太子哥哥去找陛下重新賜婚,不知道蕭景嶽發什麼神經也去找陛下求賜婚。」
「兩皇子爭你一個,陛下怒了,罰他們在御書房門前跪了一夜。」
「今天一早兒,你說奇不奇,楚國使臣入宮面聖,說什麼他們國主仰慕你的才華,願與雲國結秦晉之好。」
「所以陛下就點名讓我去和親?」
我素手撥弄著香爐的灰淡淡道。
「你、你知道呀!」
「阿姐怎麼辦?你若和親了,以後我就見不到你了,我不要,咱們該怎麼辦呀?」
14.
和親的聖旨已經頒下。
蕭景安幾次要見我,都被我刻意地躲過。
他換了花樣,東宮的寶貝流水一般往我將軍府送。
阿弟與堂兄皆說太子殿下對我情意甚篤,說我退婚可惜了。
我隻覺得他是神經病。
東西退了幾次,皆退不回去。
後來我也懶得管了,一窩蜂地丟進了柴房裡。
如他一般。
原來破爛就應該入柴房,他當時一定也很爽。
「謝小姐,夫人身體無恙呀!」
白胡子御醫皺著他那深川眉,開口與我說。
「無恙?當真?太醫你要不要再診治一番,可有什麼隱匿的、不易察覺的病症。」
不可能無恙的,上一世母親便是半月後急病而去的。
我不相信,那病會沒有一點的徵兆?
白胡子眉蹙得更深了,歲月的斑駁成了一道道溝壑。
「老臣行醫多年,確認夫人身體康健。」他再次開口道。
我急了,眼眶泛紅地拽著太醫的衣角。
「林太醫,您是太醫院最德高望重的太醫了,求求您,再、再仔細瞧瞧吧。」
「阿沅,你這是作何?你這孩子,難不成非得娘親有點病症才罷休?」
阿娘無奈地與太醫賠禮,扯著我衣袖站起了身。
我沉了沉眸,許久,叉手一禮:「抱歉,適才是景沅失禮了。」
太醫退下,我轉身撲進了母親的懷裡。
她手指擦拭著我的淚痕。
「阿沅今日這是怎麼了?」
我眸底起霧,心頭酸澀得難受。
上一世,就差一點,差一點,我就能見她最後一面。
用力地撲進了她的懷裡,我張了張嘴,到了嘴邊的話,被我咽了回去。
許久才道:「無事。」
15.
為了迎接楚國使臣,皇上命太子代他在宮裡設宴。
作為和親的主角,我自然在應邀之列。
步入大殿時,幾道刺眼的目光投向了我。
我抬頭,蕭景安、蕭景嶽、路盈盈全在。
大殿右側首座,坐著一身猩紅衣衫甚是招眼的君譽。
她懶散地倚靠在桌案上。
好整以暇地望著她對面的桌案,一副看戲的模樣。
桌子對面,蕭景安安靜地坐著,他的身旁還端坐著粉色衣衫的路盈盈。
宮女原本要把我蕭景安身側引。
卻見君譽懶散地站起了身。
「太子殿下,貴國陛下賜婚的旨意已經下了,謝姑娘是否該與我們楚國同座?」
言罷,未待蕭景安啟口,一腳踢在她旁邊人身上:「滾開。」
隨後徑直走向我,站在我右側做了個請的姿態。
「還未成親,自然不能算作楚國人。」
蕭景安臉色沉得厲害,酒杯磕在案上,驚得路盈盈身子一撤。
他站起了身,大步走向我到我左側。
「入座。」
男人一左一右而立,一紅一紫甚是映襯。
我望向不遠處眸色失落的路盈盈。
多麼熟悉的一幕呀。
隻可惜那時候,是我與她被選擇。
那個可以隨心選的是蕭景安。
「既然聖旨已下,為了兩國的友好,景沅自然與楚使一同坐。」
我朗聲說,在蕭景安陰沉的臉色下,徑直走向了右側,落座在了路盈盈的對面。
蕭景安面帶薄怒,死死地盯著我,恨不得把我盯穿。
我不理會,因為我已經不在乎了。
16.
一晌佳宴,以不睦開始,自然以不睦結束。
刺客出現時,全殿的人都大驚失色。
「你猜,這場刺殺會不會隻有你一個人受傷?」
君譽歪著腦袋,疏懶狂狷地問我。
我目光沉了沉,投向了對面。
路盈盈驚慌失措地往蕭景安懷裡鑽。
有那麼一剎那,蕭景安是想撲向我的。
隻是他猶豫了下,最終護下了路盈盈。
「會。」我回。
17.
和親的日子原定下月初八。
最後被改到了三月後。
太醫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刺客那一劍不重,但好歹也傷了骨肉。
我在宴會上不給太子殿下面子。
他把怨氣撒在了我阿爹和堂兄的身上。
隨意地尋了個緣由,就把他們調離了京城。
我懶得理會。
隻想守住娘親。
一日、兩日,身子甚好,直到那個日子過去三天了,阿娘也沒有發病的跡象。
「沅兒,你幫娘親去一趟錦繡坊,幫娘親把給你阿爹做的衣裳拿回來吧,你素來眼光好,你瞧瞧哪裡還需要改動,便讓她們直接改了。」
娘親溫柔地與我說。
我瞧了一眼林太醫和滿屋的婢女,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錦繡坊門庭若市,阿娘這次給阿爹定的是一套藍黑色的袍子,領口還繡著復雜的圖案。
圖紙是娘親親手畫的,我到時還未完工,直到等到夜幕降臨才交到了我手裡。
馬車篤篤而行,停在府門口時,護衛瞧見我都面露悲色。
我臉色一變,奔跑進屋子時,丫鬟嬤嬤已經跪了一地。
「大小姐,林太醫說,夫人突發急症,已經去了。」常年跟隨娘親的嬤嬤抽泣著開口。
我身子踉跄地撲向了床榻。
床榻上女人睡得很安詳。
「娘親,你給阿爹定做的衣裳沅沅給你拿回來了,你睜開眼睛看看好不好?」
「店家說你畫的圖樣都太復雜了,下次得加錢……」
「大小姐。」
「閉嘴。」
「不要打擾阿娘休息。」
我默默地站起了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在踏出門檻那一剎那,眼淚奪眶而下。
終究,還是來了。
18.
醒來的時候,日頭已經老高。
阿碧說我暈倒了,林太醫診治是急火攻心。
來到阿娘門前時,阿爹與阿弟已經在了。
我捧著藍黑色的袍子遞與一臉悲痛的阿爹。
「這是娘親死前交代的唯一一件事。」我凝視著他的眸認真地說。
「她說讓我把這衣衫取回來,給阿爹穿上,看看合不合身。」我繼續道。
「阿爹,你看這衣衫好看嗎?」
我把圖紙翻了出來。
女人用筆較淺,圖案又過於復雜。
那一筆筆的描繪,不知道傾注了多少的心血。
「意兒!」
男人雙手顫抖地接過了衣衫,眸底通紅,一掌擊在了柱子上。
掌心脹紅,手背青筋暴起。
兩行眼淚流了出來。
19.
阿娘死後我就一直身子不好。
不能跟隨守靈,大部分時間病殃殃地躺在床榻上。
阿娘離去的第七日,我勉強掙扎起身子去了靈堂。
夜色,濃若墨潑。
棺材前的火盆裡,火光明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