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為了逃婚,蕭景安錯過見他母後的最後一面。
為了報復我,娶我三年,未曾碰我一下。
後來他看著我父兄戰死,不許我為他們守孝。
他說這是懲罰。
所以重生後,我長跪在殿門口,捧著聖旨,叩首不止,執意退婚。
他卻紅著眼尾問我:「沅沅是你回來了嗎?」
1.
京中都傳,謝大將軍的長女得了失心瘋。
從山崖滾落,醒來後變了副模樣。
我平靜地跪在長樂門前,迎著眾皇子皇女詫異的目光。
「沅姐姐,你當真要與四哥退親?」
五公主景清眨著圓滾滾的眸子,小心翼翼地問。
我眸色清淡,笑了笑,點頭。
她瞪大了眸子,臉上全是不可置信。
餘下幾個皇子公主,亦見了鬼般望向我。
「莫非被鬼神附體了?」素來不滿我倒貼的三公主開口嘲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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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九皇子狡黠地眨著眼睛說道:「會不會是被奪舍?不然沅姐姐不可能退親的。」
竊竊私語,傳入耳中,我蹙眉不語。
是了。
謝景沅是不會退親的。
上一世的。
2.
我叫謝景沅,大雲身份最尊貴的異姓女。
父親是戰功赫赫的大將軍謝凌。
母親是異姓王裴瓊的獨女。
母親與皇後娘娘關系甚密,我自小便可隨意進出皇宮。
母親死後,皇後娘娘疼惜,更把我接進了宮裡。
世人隻知,謝家長女自出生起便被皇後娘娘選定為未來的太子妃,榮耀無限。
這麼多年來,我亦扮演著一個恪盡職守的皇家準兒媳。
蕭景安被刺殺,我領著護衛隊去救駕,自己被一箭入胸,差點魂歸極樂。
蕭景安逛青樓,被大臣舉發,我亦在皇後娘娘面前為他遮掩。
盡管我如此賣力地上趕著。
卻仍然得不到太子的青睞,他諷刺我貪慕榮華、貪慕權利、自私自利。
我隻淺淡一笑,掩下失落,抬頭繼續問:「太子哥哥,你生辰我送你檀木手雕好不好?」
我送的禮物從來都是被丟棄的。
與不受寵的小柴狗,一同丟在無人問津的柴房裡。
身旁不是沒有恨鐵不成鋼的姊妹讓我放棄。
但她們不知道,我不能。
3.
因為。
皇後娘娘對我家有恩。
潑天的恩情。
當年父親大戰被困,母親懷著阿弟急火攻心。
是皇後娘娘一人扛下了所有的反對之聲,假傳聖旨,遣了顧將軍,救回了阿爹。
保住了阿娘、阿弟的命。
那之後,她便被陛下各種猜忌、疏離。
娘親說,都是因為我們。
蕭景安這個太子才會被陛下各種壓制、不喜,甚至幾度要廢。
朝局動蕩不安,蘇貴妃有邊疆軍的哥哥做靠山。
唯有將軍府與太子結親,才能穩定住太子的地位。
所以上一世他辱我、嘲諷我,退婚、逃婚,我皆不計較。
就算成親三年,他從未在我未央宮裡留宿,我亦不爭搶。
直到,與儷國大戰中,他眼睜睜地看著我父兄戰死而袖手旁觀。
囚禁了我,不許我為父兄守喪時。
戰爭起,戰爭落。
我知道,這恩,我們總算是還清了。
4.
「你在做什麼?」
涼風吹過,清冷沉穩的嗓音打破了嘰嘰喳喳的私語。
我收回神思,平靜地抬起頭,紫色華服的身影映入了眸。
蕭景安今日穿著繡著蘭花的長袍。
是往日他從不會穿的式樣。
腳步匆匆,衣角亂了個角,瞧見我目光落在他衣衫上時,他清冷的氣場疏散了幾分,揚了揚唇。
隻是我隻停留了一息便移了眸。
與我無關了,蘭花,和他。
從前我最喜歡蘭花,我喜它淡雅。
蕭景安卻最討厭,他說花隨主人,庸俗。
所以我親手繡的蘭花長衫,一文不值地落入火盆裡,燃起熊熊火焰。
我侍弄的那一渠真花,被他踐踏得滿地狼藉。
「四哥,沅姐姐要與你退親。」
五公主跑著迎了上去,扯著他的衣袖小聲嘟囔。
他立住了身子,微揚的唇角僵住,眸色復雜地望向我。
「你今日進宮是、是來退親?不是邀孤共赴詩會?」
面帶懷疑。
抓著書冊的手青筋暴動。
詩會?
我望著那書封愣了下神。
隨後嗤嗤一笑,是了,我差點忘了,今日有賽詩會。
上一世這個時候,我也來了宮裡。
受辱。
春闱詩會是雲國的大事,皇後娘娘說理應我這個準太子妃陪太子一同去。
這是舊例。
我那時極為興奮,特意換上了蕭景安最喜歡的藍色長裙,早早地在東宮裡等了許久,才有人告訴我太子早已赴詩會去了。
是和路家長女。
我趕去時,他正和路盈盈品茗對詩,贊其詩句值萬金。
看向遲遲而來的我時眉梢帶諷:「謝景沅,你與她不能比。」
5.
「是。」
我清聲回復,淡淡地笑了笑,迎上了那雙墨色氤氲著波瀾的眸。
「臣女才疏學淺,姿色淺薄,不堪與太子殿下匹配。」
「一願君好,前程似錦。」
「二願君好,嬌娘如雲。」
「聖旨奉還,一別兩寬,餘生各歡,太子殿下,願你我此生再無瓜葛。」
不卑不亢的自貶之言,自我口中徐徐而出。
雙手奉上賜婚的聖旨,沉額叩首。
如同上一世,那個寒風刺骨的冬夜,我額頭叩在雪階上,求他派兵救我的父兄。
他摟著美人的纖腰,逗弄得美人嬌笑連連後與我說:「後宮不得幹政,謝景沅,怎麼你也想效仿母後假傳聖旨?」
「你配嗎?」
6.
「再無瓜葛?」
我言語落地後是死一般的沉靜。
許久,微風吹動著紫色的衣角。
蕭景安面色陰沉地望著我。
「謝景沅。」他嗓音冷清得厲害,一雙眸子泛著猩紅。
接過聖旨用力地摔在地上,長臂猛地將我拽起,拉著我大步往門裡走去。
身子被重重地摔在假山上,我未回過神來時,整個人已經被他擋在假石間。
他高大的身影罩在了我的身上。
日頭甚好,從額頂灑下的光恍惚了我的眸。
他眸底凝著霧氣,眸眼通紅地望著我,嗓音低啞。
「沅沅,真的是你回來了嗎?」
7.
涼風過,吹皺了一池春水。
那聲「沅沅」如巨石丟向了我心頭。
我慘笑地勾了勾唇,已經太久未聽到過這個名字了。
什麼時候開始呢?
大概是我們被陛下賜婚之後吧。
其實許久以前我們不是這樣的。
我與蕭景安也曾有過青梅竹馬的小美好。
像詩裡那般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兩小無猜。
那個肆意張揚的少年,會在月夜下不顧宮禁,翻窗與我送來糕點和糖葫蘆。
在我被太傅責罵時,他總能闖個更大的禍,陪著我一同罰站。
在我被他一句一個「圓圓」氣哭後,他會捧著我臉認真地與我擦拭淚水。
他說:「不怕,母後說了,沅沅以後是要嫁給景安的,多圓景安都要。」
隻是後來真的被賜婚了,他卻變了。
他說:「謝景沅,你不配。」
蹙眉望著面前的人,回憶染痛了我的眸子。
唇角掛上一抹慘笑,所以他也重生了嗎?
我想起上一世我服下毒藥了斷時,他掐著我的下颌威脅我的話。
「謝景沅,你不許死,你不能死,你若是敢死,下地府孤也會糾纏著你,生生世世,不盡不休。」
8.
「殿下在說什麼?臣女聽不懂。」
我故作迷惑地抬起眸子望向男人。
手掌用力地推在他的胸口,巨大的力道掩蓋著身體的緊張,藏起來眸底的慌亂。
「那為何退婚?」
蕭景安望著我的目光沉靜,力氣極大,我推了半晌,他身子未動分毫,甚至貼得更緊了。
「因為……」
「這是殿下所願不是嗎?」
我淺淡地笑了笑。
因為少時一心想把謝景沅娶回家的那個蕭景安已經死了。
後來的蕭景安,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想退婚。
因為這一次,謝景沅再也不欠蕭景安了。
不用在心涼了之後委曲求全。
「上個月遊湖,船傾的那一剎那,太子殿下選擇了路姐姐不是嗎?」
我平靜地說。
「臣女也覺得路姐姐和太子殿下更配。」
理由是亂扯的。
一個月前皇後娘娘確實尋了個由頭,讓我和蕭景安一同遊湖。
他也確實先救了路盈盈。
我的語調極慢,嗓音不大,卻還是驚顫了一枝的鴉雀。
蕭景安蹙眉望著我,眸尾染著紅暈,有一瞬間眸底裹滿亮光,他想要說些什麼,卻隻張了張嘴,滅了那抹星辰。
「原來是因為這個——」
他苦笑著斂了斂眸:「也是,她怎麼會回來呢?她每一次都走得那麼堅決。」
卡在我肩上的大手失了力氣,男人頹然地望著我:「沅沅,我救她,是因為她不會水,而你自小隨著老王爺深諳水性。」
「隨便吧!都已經過去了,太子殿下,孰是孰非已經無關緊要了。」
我凝著笑意,如無數次被羞辱後的雲淡風輕。
「太子殿下隻要允了退婚便好。」
「不可能。」
男人眸底翻滾著墨浪。
「這一次,孤是絕不會退婚的。」他高聲說。
似是說與我。
又像是說與自己。
衣袂翻起了個卷兒,我趁機推開了蕭景安,快步往外走未曾回頭。
可這婚,我是非退不可。
9.
退親鬧得極大。
歸府後,母親拿著藤條,差點要對我用家法。
若不是阿爹極力維護,加上阿弟闖禍分散了她的心力,這頓藤條燒肉,我必定是躲不過的。
書院裡,青色衣袍的儒生來來往往,各個手抱書冊模樣青澀。
有幾個還在無人處偷偷瞄我,情急忘記閨門女禁忌的我,像極了鑽火圈的猴兒。
「阿陵呢?」我瞧著面前閃過的青影兒,向謝陵的狐朋狗友問。
那顧將軍的小二子臉色一白:「沅姐姐,阿陵他,他在校場與人約架。」他小聲地回。
約架?
我面色慘白地往校場跑去,上一世謝陵便是在書院裡與人爭執,被人縱馬報復廢了一條腿。
後來,無數次的演武場上,他瞧著阿爹部下的操練,紅著眼問我:「阿姐,廢人,是不是不配為爹的兒子?」
我鎖了門,派了人看守,這小子不知為何還是跑了出來。
趕到之時,綠色長袍的男子騎著烈馬已行至阿陵身前。
阿陵站立著頗有骨氣,用那小身板去擋,我的呼吸那一剎那停滯了,幾乎沒有思考。
身子閃過,徑直撲向了阿陵。
「嘶——」
烈馬長嘯,哀鳴不止。
我本能地閉上了眼,迎接暴擊。
隻是許久未有預想中的疼痛,啟眸,才發現不知何時一位紅色衣衫的男人擋在了我的身前。
我們成了疊羅漢。
男人微斂著眸子,手掌擋在我的腰側,做守護狀。
白皙精致的面頰染著光。
而不遠處,蕭景安面色冷青地拉韁甩鞭,渾身發抖,韁繩尾端捆在了他的腰上,我看到了那繩尾的血。
望向我時,沉了臉。
「放手。」韁繩丟給護衛,蕭景安定住了身子,冷著臉,邁著大步地走了過來。
用力把我往身後一扯,目光不善地瞪著紅衣人。
「男女授受不親閣下不懂嗎?」他裹著怒氣開口。
我遲疑地望著他攥著我手腕的大手,有些好笑。
「殿下五十步笑百步?您才應該放開,不是嗎?男女授受不親,莫毀了臣女清譽。」我故作嘲諷道。
餘勁未褪仍在顫抖的手指被我一根根地掰開。
「沅沅,你是孤未過門的妻子。」蕭景安眸色沉如天邊夜色。
未過門的妻子?
我笑了笑。
又如何?
過了門三年,不也隻是個擺設?
我並不理會他,轉身淺笑著與紅衣人致謝,那紅衣人輕挑著眉梢望著我,目光流連在我們身側。
「沅沅。」
蕭景安面色難看得緊,用力地扯上我的衣袖,那雙染著復雜神色的眸子凝著我。
「孤剛剛也救了你。」他低聲道。
我從未見過蕭景安如此,像個孩童爭寵般模樣。
我勾了勾唇,叉手一禮,冷淡道:「那就也多謝太子殿下了。」
風自耳邊吹過。
三月的天,正是繁花錦繡之際。
卻倒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