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永不能回到中原。」齊嶽眯著眼,「阿芙,別以為我不知道知意和她有什麼關系。她們都姓蕭。」他故意將最後那幾個字咬得很重。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原來你什麼都知道……」我不禁喃喃出聲。
「從沈家沒落到選秀再到般媞,你一點一點把刀架在蘇行的脖子上。逐步將權力都握在自己手裡。這所有的人都成了你運籌帷幄的棋子。走到這一步,齊嶽,你安心了?」
我盯著齊嶽,卻見他垂下了頭。
良久,他眨了眨眼,眸中似有湿潤。
齊嶽握住了我的手:「阿芙,還有最後一個,最後一個……」
34
煙晴生產那日,正是月圓之時。
宮裡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露華殿此刻也是喜慶非常。
煙晴順利誕下皇子,滿心滿眼盼著齊嶽來看看她。
齊嶽比我先入殿。
煙晴在看到齊嶽後又欣喜又激動,眼眶周圍都是紅的,任誰看都想心疼得將她攬入懷裡。可齊嶽隻是面無表情地將孩子抱在懷裡,退後幾步正好與走進來的我齊平。
煙晴神色猛然一變。
我微笑著:「妹妹今天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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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了一秒,隨即反應過來,有些委屈道:「皇上特意允許姐姐來看我,我便不覺得辛苦了。」
我看著她柔弱順從地低下頭,輕輕嘆了口氣:「煙晴,你累嗎?」
煙晴僵住,頓了頓,抬頭望向我笑著說:「不累,能為皇上產下……」
「我是說,你為了得到齊嶽的愛不擇手段,步步算計,甚至不惜傷害無辜之人,你累嗎?」
煙晴面色驟白,不自然地望向齊嶽:「姐姐你在說什麼……我……」
「煙晴,你既然知道我出現在這兒絕非正常,就應該明白他早已知曉你所做的一切。
「你還要裝到幾時,你真的不累嗎?」
她抬頭看著我,忽然勾唇一笑:「累?皇後娘娘,你裝了那麼久姐姐,應該比我還累吧。」
……
我初見煙晴那日,她和其他被選的妃嫔都不太一樣。
大家都三五成群地交頭接耳,隻有她,靜靜站在槐樹下,背挺得筆直,眼神溫和,不知望著遠處在想什麼。
明明父親身居高位,自然有人前赴後繼地來獻殷勤,可卻被她一一婉拒。
於是便有人說她故作清高,心計頗深。
直到向我行禮時,我方才看見她手上深深的指痕。
原來她隻是膽怯。
「我那時剛過十五歲生日,就被送來了宮裡。她們以為是我覺得他們身家低,不屑與之交談,便明裡暗裡給我使絆子……隻有你肯真心待我。」煙晴垂下眼,回憶道。
「我被人欺負,你替我出頭。我宮裡缺吃少穿,你隔三差五讓人送來,卻從不說是自己的恩賜。就連我來宮裡的第一個生日,也隻有你記在了心裡。
……我那時真的以為你如親姐。」
她說到這兒,聲音陡然抬高,看向齊嶽:「我第一次侍寢,歡歡喜喜等了半宿,最後卻迷迷糊糊睡著了。後來我才知道,你在我喝的水裡下了藥。皇上,你去哪了?你半夜爬上了皇後的床。然後你們有了孩子。」
煙晴扯開嘴笑起來:「多可笑,我的第一次侍寢,到頭來,為她做了嫁衣裳。」
我一時啞然,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卻不料齊嶽突然開口了:「既然你都知道朕不愛你,除了沈芙,這後宮的女人,朕一個都沒愛過。你知道這一點,你就應該做好你該做的,朕自然也會覺得虧欠讓你在這宮中安穩度日。但你不知死活,不僅殺了朕和沈芙的孩子,還離間朕和蘇行的關系。」
「你讓他們變得越發劍拔弩張,這樣,便總會有人要想一個萬全之策。可這萬全之策,就必須要有巨大的犧牲。而我沈家,就是那個犧牲品。」早在之前徵清調查我孩子的死因時,順帶查出來我全族的滅頂之災還與煙晴有關。
「煙晴,你到底為何這樣做,僅僅就是為了得到他的愛嗎?」我伸手指向齊嶽。
煙晴落下淚來,低低笑了一聲:「這還不夠嗎?」
「明明是他告訴我他愛我的啊,明明我也知道,他望向我的眼裡何曾有過半點愛意。明明……明明他的眼裡隻有你一個人……明明我都知道……」
「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說到這兒,煙晴忽然變得聲嘶力竭。
她從喉嚨裡發出一陣蒼涼的笑意,眉眼上揚:「你說人為什麼這麼賤啊……」
煙晴轉頭看向齊嶽:「我以為沈芙死了,她的孩子死了,蘇卿籮死了,你的眼裡就隻有我一個人了……可從頭至尾,在你那雙深情的眼睛之下,盡是冷漠和不屑。」
「呵……」她冷笑一聲,「皇上……,你要陪後宮那麼多妃子演戲……你要說那麼多句我愛你……辛苦啊皇上。」
「你不累嗎?齊嶽?」煙晴聲淚俱下,身子不住地發抖。
「我好累啊……好累。」她極慢地搖了搖頭。
卻不知有人悄悄走到了她的面前。
等煙晴抬頭時,一條繩子已經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既然你累了,那麼朕便送你走。」
「對了,讓這個孩子跟你一塊,黃泉路上也好有個伴。」齊嶽看著煙晴手足無措地拽著繩子,笑著說。
在煙晴閉眼的那一瞬間,她看見自己懷胎十月,拼死生下來的孩子從齊嶽的手中掉下。
她心死地閉上眼睛,這一生……太難過了。
「徵清。」我喊了一聲。
隨即在孩子將要落地之時,一道人影擦過地上,接住了地上的嬰孩。
齊嶽不解地望著我:「為什麼要讓他活。」
「孩子是無辜的。齊嶽,也許你是一個好的君王,但作為丈夫和父親,你實在不稱職。」
「我……」齊嶽開口想要解釋。
「都不重要了,齊嶽。自你登上帝位那一刻起,好像就注定了這般結局。可是不得不承認,你是個好皇帝。你足夠冷血,足夠堅硬。你任用賢能,即便你知道朝中有五門的人,隻要他有治國之道,你還是有容下他的本事。」
夜裡的風很大,窗子也被推開,落在人臉上也有了些許刺痛的感覺,眼淚竟也快要掉下來。
我深吸一口氣:「可你不是個好丈夫,也不是好父親。」
齊嶽在我身後,良久的沉默後,他自嘲地笑了一聲:「你說得對。」
「阿芙……不要再難過了。就快結束了。」
35.
煙晴的死因昭告朝堂。
煙楓主動上交了兵權,帶著一家老小歸隱田園。
而我成了太子的生母。
煙晴和蘇行暗中有過往來,於是她的勢力也一並被拔出。
朝堂終於一片太平。
齊嶽頒布新令。
凡是才學多識,為人剛正,有治國抱負的人,無論貴族寒門,無論是否罪人之後,都可通過考試為官當職。
此令一出,有大批人趕往皇城,一時間,蔚然成風。
……
齊嶽連續幾天都在正殿裡批改公文,終於得空來我這兒。
他為沈家昭雪,追封我爹為忠勇侯,沈家後人可遷往京城,賜家宅良田,安享此生。
齊嶽來時,我正在看牆上掛的畫。
那畫上是一個女子,細長鳳眼,面容嬌豔,不算年輕,卻風韻猶存。
我聽到腳步,轉過身來。正對上他疑惑的眼神。
我笑了笑:「是不是覺得似曾相識?」
齊嶽愣了一下,也笑了:「都知道了。」
從我第一眼看到十娘,便覺得她像一個人。
那近乎神似的眉眼,那無可復制的神態,實在太像一個人。
直到徵清告訴我,十娘從前是商門門主,因任務失敗從而自願離開五門。
我才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先皇去世那一日,究竟把齊嶽叫進去說什麼了呢?
是告訴他,他的生母到底是誰?
還是在告訴齊嶽,這些年他對十娘、對齊嶽的虧欠?
「所以這些年你一直知道五門的動向,但你一直都默認了對嗎?」
齊嶽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好一會,突然開口:「是。」
「那是不是,你以朝堂中安插五門的人的性命為由,讓我的哥哥以死為代價心甘情願陪你演了出戲?」我的聲音逐漸顫抖。
我看到我面前的人點了點頭。
他沉穩而又堅定地說道:「是。」
「也就是說,我的哥哥用生命換來了五門長久的立足與安穩對嗎?」
「是。」
我忽然落下淚來,我的四肢都痛得麻木。
良久的沉默之後,我才找回我的聲音:「我有點冷了,坐下來喝杯酒吧。」
齊嶽彎了彎唇,笑道:「好啊。」
我分別為齊嶽和我斟了杯酒。
他看了杯子一眼,抬頭望著我:「阿芙……你想不想聽一聽我的故事。」
「好啊。」我笑道。
「我從一出生開始,就是個不受寵的皇子。因為我與生母長得太過相像,先皇極少來我這裡。隻是囑咐下人要照顧好我。
「可他是帝王,他有那麼多孩子,有那麼多妃子,誰又會在意一個無權無勢的孩子。
「於是宮裡的人便開始欺負我,誰都可以。
「有一回冬天,屋裡斷了炭火,奶娘問了管事的,隻說給,可直到春天都來了,也沒供上。」
齊嶽說到這兒,停住了。
過了一會,才繼續說:「那天特別冷,奶娘為了讓我暖和一些,給自己身上澆了冷水,讓自己發高燒。我在她懷裡躺了一整晚,等到第二天早上,奶娘已經死了。」
齊嶽說得很平淡,卻讓我如鲠在喉。
齊嶽那個年紀的時候,我在幹什麼呢?
我躺在娘親的懷中,哥哥將剝好的荔枝送到我的嘴裡,我們一起等著爹爹下朝。
在我出神的時候,齊嶽又道:「從那刻起,我變了。」
「我開始頻繁出宮,結識江湖人士,也認識了你哥哥。再後來我開始培養自己的勢力。可在宮裡,我還是那個不受寵的、賤如蝼蟻的皇子。
「直到那天遇見了你。
太子一貫看我不順,我便也借機惹上更多麻煩。
「隻有你,傻傻地肯為一個不相識的人打抱不平。
「隻有你……未曾輕賤於我。」
齊嶽停下,細抿了一口酒,揚眉笑了:「酒不錯。」
「後來的事,你便都知曉了。那年太子的瘟疫是我。程王歸途遇刺是我。就連先皇病逝,都跟我有關。所有擋我路的人我都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
「我天真地以為,隻要我登上了王位,我便再不受任何欺辱,便可以與你共度白首。
「可直到我成了皇帝,受到萬民敬仰。我方才發現,原來帝王才是全天下最可憐的人。
「阿芙,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
「我恨生下我卻不養我的母親,我恨養而不教的父親。
「我恨我是這般冷血、卑劣、自私的人。」
齊嶽低低笑了一聲,又抿了口酒。
「好像沒有什麼要說的了。
「阿芙,大仇已報。
「你不要再難過了……」
齊嶽突然臉色一變,緊接著嘴角滲出血來。
他一笑,毫不在意地將它擦幹。
下一秒,齊嶽突然皺起眉,眼眶閃著淚。
他伸出手來:「阿芙,你能抱抱我嗎?」
我盯著他不說話。
他又問:「你……還愛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