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春尚早》, 本章共4255字, 更新于: 2024-12-16 15:28:02

我和齊嶽四目相對,他目不轉睛看著我,眼神逐漸悲傷,像是要將我看穿。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皇上是來看我還活著的嗎?」


齊嶽凝望著我良久,沉沉道:「你不會死。」


呵,我忍不住笑出聲。


「是嗎?皇上之前巴不得我死,現在卻告訴我我不會死?」我冷聲道。既然我的身份他已知曉,那麼我也沒有再偽裝的必要。


「我沒有。」齊嶽說著便向我走近。


走到我床前時,他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沒有。」


齊嶽說的極其認真,卻讓我陡然憤怒,我厲聲道「沒有?齊嶽,你怎麼敢說這兩個字?你殺我親人,斷我宗族,你甚至還要對我趕盡殺絕,你沒有?你……喀喀……」


我越說越憤怒,最後隻覺胸口一陣鈍痛,忍不住咳嗽起來。


齊嶽見狀,俯身將我緊緊抱在懷裡,他整個人都在發抖。


耳邊有人急切地喚我一聲:「阿芙。」


我忽然淚流滿面。


痛意和恨意交織,可是卻還有一些別的。它們在我腦子裡翻滾洶湧,咆哮橫衝,撕裂著我每一根神經。


「齊嶽,這個名字,你最沒資格叫我。」我咬牙切齒,一把推開了他。


我這時才發現,齊嶽的眼中有淚光在閃爍。


我燦然一笑:「齊嶽,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演戲。你能不能對我有那麼一次的坦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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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殺你。」齊嶽突然近乎咆哮地開口。


他緩了緩,又低聲強調了一遍:「阿芙。我真的從未要殺你。」


我冷眼看著他,並不覺得有絲毫可信。


「那碗避子湯,不是我給的。」


我一怔。


齊嶽繼續解釋道:「是蘇卿籮,她讓人假扮張祿,假傳我的旨意騙你將毒藥喝下。」


「阿芙,不管你做了什麼,我都不會殺你,我怎麼會殺你呢?」齊嶽近乎哀求地看著我。


「所以你便殺了我父母,殺了我哥哥,流放我全族?」我雙目通紅,聲淚俱下,「我父親忠心耿耿,我沈家世代效忠大齊,卻一夜之間變成了大齊的罪臣。我哥哥待你如親弟,扶你上位,助你鏟平奸臣,你為何……為何要殺死他們……齊嶽……你為何要對我這麼殘忍?」


我止不住地發抖,絕望地看著齊嶽。


他艱難的勾起嘴角,聲音有些發顫:「如果我不這麼做,你會死。」


……


「什麼意思?」


「我們的孩子,兇手並非隻有蘇卿籮。我初登帝位,前朝並不穩固。可蘇行早已狼子野心,暗自結黨營私,甚至妄圖插手後宮。我已經失去了孩子,我不能再失去你。」


我冷笑一聲,嘲諷道:「所以你以我沈家全族為代價換我?齊嶽,你對我真是情深義重。」


齊嶽默不作聲,我繼續開口道:「蘇行羽翼豐滿,若不早日鏟除,恐會危及你的江山甚至你的性命。所以你便滅了沈家。這樣蘇行就以為自己勝券在握,你也就更容易察覺出他的破綻。」


我看著齊嶽低垂著眉眼,從身後摸出一把短刀,極慢地搖了搖頭:「齊嶽,你實在是一個太過自私薄情的人。」


當刀抵上齊嶽脖子的一剎那,他驀地開口:「阿芙,那晚你的刀上有毒對不對?」


我倏然怔住。


「那晚張祿讓御醫過來診斷,說傷勢並不嚴重。可自從那次之後,我便感覺身體的精氣在慢慢枯竭。那時候我就在想,阿芙,會不會是你呢?


「可我居然有那麼一些慶幸。慶幸你終於不是一味的善良,你也有了要為實現的願望不惜一切的果決和堅持。但我始終都在心裡卑微地殘存一些奢望。失去你之後的每一天我都在想,要是我沒有一念之間做錯了事,我們現在……該多好啊。」齊嶽講到這兒,已經哽咽到說不出話。


淚珠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我看著齊嶽的樣子,一時心如刀絞。「要是沒有」,多好的四個字啊。我何嘗不希望這隻是我一生中做過最兇險的一場噩夢。


「你希望我死,我會如你所願。體內的毒想必無藥可解,我死不過是時間的問題。所以阿芙,能不能再留我一些時間,我還有一些事……要完成。」他的聲音很輕又很沉重,帶著無限的卑微和懇求,卻又何等孤注一擲。


齊嶽替我擦幹淚水,彎了彎唇:「阿芙,不要哭了。徵清我會命人將他送回來,你不要擔心。」


可我卻不知為何,眼睛,肚子,全身。我全身都痛,痛得我想嘔吐,痛得我不住地流淚。


「一個月。」我終於止住了哭聲,一字一句道,「一個月之後,我親手殺了你給我爹娘報仇。」


「好。」他淡淡笑了笑,「一個月夠了。」


32.


徵清被放了回來,卻帶回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有人給朝裡的大臣送了封信,信上說我並非煙家嫡女,而是罪臣之女,是早已死去的先皇後。


「皇上,臣認為應該徹查雲貴人的身份。」一老臣拱手道。


「放肆。」齊嶽冷聲呵斥,「一封簡單的信便要讓你們來查朕的妃子。我看,這皇帝之位,讓你們做如何?」


「臣惶恐。隻是這雲貴人在塞外已久,自進宮之後,宮裡就不斷發生禍事。實在是……實在是難以……難以不讓人多想。」


「臣附議,為了大齊百年根基穩固,請皇上徹查此事。」


齊嶽嘴角彎起,眼裡卻沒有絲毫溫度。


「煙將軍守我大齊邊陲,夜以繼日。可你們呢?上書議論宮妃,隨意評判後宮。要不朕現在就退位,讓眾位愛卿來做皇帝?」齊嶽的聲音已然冷到了骨子裡。


絲毫沒了平日一貫的冷靜淡然。


張祿擔憂地望了一眼齊嶽。


「臣等不敢。臣隻是擔憂皇上。若雲貴人真是罪臣之女,那便是將整個大齊玩弄於股掌之中啊皇上。」那大臣為表示虔誠,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齊嶽和張祿對視一眼,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忽然感覺自己一陣眩暈,齊嶽咚的一聲從王座上滾下來。


張祿厲聲尖叫:「皇上您怎麼了皇上。皇上……快宣御醫……」


徵清回來的第二天晚上,我託他將我帶進闕堂。


朝堂之上的言論越發激烈,我原本不想理會,但卻沒想到那人將火勢越引越烈。甚至煙楓在北境也受到波及。


這並非我想看到的。


徵清帶著人躲過暗衛,將守衛放倒,帶我進了關押許燭詞的房間。


其實我知道這些都是齊嶽默認的。否則我們也不會進來得如此容易。


許燭詞癱倒在雜草裡,身上並無半點外傷。


見我們來,隻是冷冷地眨了眨眼,繼而翻過身背對著我們。


「許尚書的女兒竟然有操控人傀的本事,倒是讓我小瞧了你。」我漫步走到許燭詞身邊。


「你是蘇行的人吧。」對於我的明知故問,許燭詞勾了勾唇,哼了一聲。


我見著她的反應,上前兩步捏住她的下巴,笑意盈盈:「一開始我也是這麼想的。


「蘇行失勢,你為給他報仇利用知意殺害於我。但……你一貫的性子便是善於隱忍,怎麼會這麼突然就暴露了自己。」


許燭詞聽我這麼說,愣了一秒,繼而冷聲道:「你到底什麼意思。」


「還不明顯嗎?」


「你利用知意殺我。這樣你會暴露身份,她會失寵,而我便會死。這一切的背後,最大受益者是誰?」


許燭詞詫異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輕輕開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讓我想到了一個故人。雖然……你與她的性子千差萬別,但你們都……愛而不得。」


許燭詞猛地抬頭,眼神兇狠。


我當做沒看見,緩了緩,開口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


「有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她的父親身居要位,母親是貴族嫡女。從她出生開始,她的命運就已經被安排好了。那個小姐也是這麼認為的。可直到她遇見了一個人。那人對她很好,即使在小姐表明心意之後,也從未越界半分。小姐自然也知道兩人沒有結果,可她想,這個人一直陪在自己身邊也是極好的。」


我每說一句,許燭詞就往後縮半分。到最後,她整個人都貼在了牆角。


「但那人突然生了場大病,無藥可醫。而此時的小姐正要被父親送去選秀。萬般不舍之下,出現了一個女人,她說能醫好小姐的心上人,但……有條件……」


我沒有說完剩下的話,因為這後來的事,想必許燭詞比我還明白。


她的眼中有淡淡的淚光,卻怎麼都沒有化成珠子落下。


良久,她喑啞出聲:「你都知道了,還問我做什麼?」


「我能救你出去。」


許燭詞冷笑道:「先皇後真是慈悲心腸。」


……


「你的心上人,不過是那個女人眾多棋子中的一個罷了。你真的以為?你那麼幸運遇上了一個滿心滿眼都是你的人?你好好回想你們第一次相遇以及之後的種種,你捫心自問,這一切是否都太過巧合?」


我連續兩問讓許燭詞幾乎崩潰。


她緊緊摳住身下的雜草,喃喃道:「不會……不會的。」


她淚眼婆娑,卻始終不肯落下眼淚。


「怎麼會呢?我那麼愛他,他那麼愛我。」像是求證般看我一眼,然後低下頭,扯出一抹慘厲的笑容。


好一會兒。


「原來是這樣啊。」她發出一聲嘆息。


許燭詞抬起頭,眼神渙散:「你都想知道些什麼。」


我轉頭看了徵清一眼,然後轉過來,笑了:「我不需要你告訴我什麼。但我……需要你死。」


33.


許燭詞暴斃於闕堂,這下朝中更是對我怨聲載道,強烈要求將我廢黜,並清查煙家。


沒有人相信我,除了煙晴。


真是難為她拖著那麼大的肚子也要替我求情。


「我自小和姐姐一同長大,除開她去塞外那幾年我們甚少聯系,其餘時間我們都形影不離的,長姐怎麼可能會是……」煙晴哭得梨花帶雨。


齊嶽心疼地將她摟在懷裡:「雲貴人的事朕自會定奪。你照顧好孩子,來人……送晴妃回宮。」


齊嶽的態度模稜兩可,可朝堂爭論卻日益洶湧。


甚至有大臣一起跪在殿外,求齊嶽驗明我的身份,給大家一個交代。


齊嶽隻能暫時將我囚禁在永樂殿,我那兒成了冷宮。


不過夜晚他依舊會翻窗進來。


我披著金蠶雲袍靜靜靠在樹下,轉眼入秋了,樹上的葉子掉得稀落,月光映著斑駁搖來搖去。


我聽著後面的動靜,伸手攏了攏披肩。


「怎麼不待在殿裡,夜涼你怎穿得這樣薄。」齊嶽說著便要伸手將我拉進屋,被我錯手拂開。


齊嶽不自在地縮回了手。


我越過他站在身後。


「煙晴馬上就要生了。恭喜你,如願以償當父親了。」我迎著冷氣,聲音便也越發冷。


齊嶽不說話。


我自顧自地看著夜色,竟也酸了鼻子。


身後那人突然靠近,緊接著刻著龍蟒的月白雪袍將我整個罩住。


齊嶽將我打橫抱起,語氣輕淡:「外面風大,先進去再說。」


他吩咐守在殿門外的羽樂:「把雲貴人的冬襪拿過來。」


羽了看了我一眼,隨即福身:「奴婢遵旨。」


齊嶽一路將我抱到榻上,松開後又親自點燃殿內的爐火。


「你這是做什麼?」


齊嶽避開我的眼神,側坐在床上:「你那年因為小產鬱結於心,從此便落下了病根。」


「還沒到秋天,體內寒氣就會侵入。」他說著接過羽樂手裡厚厚的棉襪,在爐火旁烤,「你那時恨我隻是小懲了蘇卿籮,堅決不肯用引入殿裡的湯泉。我命人在你殿裡造的暖爐也被你悉數推翻。


「我不能在面上流露出我對你的在意,於是我們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大,直到……」他頓了頓,沒再說下去,將烤的溫熱的襪子套在我的腳上。


那棉襪本就是動物毛皮制成,再加上炭火的炙烤,升溫很快,整個人也有了些暖意。


可心卻依舊冰涼如斯,我淡淡開口:「齊嶽……你現在做這些……沒必要。太遲了。」


齊嶽抿唇,輕聲道:「我知道。」


屋子裡一時間又靜了下來,隻聽到火爐裡木炭燃燒的噼啪聲。


默了片刻,我開口道:「般媞那邊,終究是你贏了。」


齊嶽抬眸。


我自顧自往下說:「蘇行死後,布雋圖率領自己的部族欲殺般媞王取而代之。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就在兩父子打得筋疲力盡之時。據說大皇子那晚高高站於檐頂,連發兩箭,兩人均成了那孤魂一縷。」


說到這兒,我輕笑道:「你還是這麼喜歡自相殘殺。」


齊嶽也笑了:「你還是這麼了解我。」


「那九夫人……」我問。


「她沒死。」


我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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