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著我的手聲淚俱下:「娘對不起你,當初你為了不進宮,自願去塞外鍛煉一番。可如今你回來了,卻還是免不了…………」
我看著她幾近哽咽,忽然想到了我娘。
我大婚那晚,鳳冠霞帔,十裡紅妝。
我看著娘為我披上蓋頭,她笑著說:「芙兒今天真美。」
可那尾音終究是帶了些悲涼的意味。
我撫上娘的手,卻被她緊緊握著。
良久,她極輕地開口:「是娘對不住你。」
我伸手抱住了周玉白,那感覺好像在抱我娘親。
我鼻子酸了又酸,顫聲道:「母親放心,女兒一定照顧好自己。」
馬車駛入宮門的那一刻,撲面而來的痛意讓我幾乎窒息。
羽樂把簾子掀開一角,朗聲道:「小姐,出太陽了。」
我向外看去,厚厚的雪已經慢慢化成一小圈水跡,馬上春天要來了。
我隨著同行的秀女一起往殿中走,看著她們偶爾小聲說笑,忽然也生出了一些悵惘。
「你是煙雲嗎?」一個身穿青色蘇繡籮裙的姑娘朝我靠了靠,問道。
我側頭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她忽然莞爾一笑,拉過我的手:「果然沒看錯,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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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懂非懂地望著她
「哎呀,你居然忘了我。果然貴人多忘事。」她有些嗔怪。
隨即又解釋道:「我是崔琉瑩,我們小時候還玩兒過呢。」
我眨了眨眼睛,繼而笑開:「原來是你啊,我倒是真沒認出你來。怎的如今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了。」
不管什麼情況,先誇一個人總是出不了錯的。
果然,崔琉瑩對這話很是受用,又開始誇起我來,我也裝著十分受用的樣子。
一來二去,她倒是對我更加有好感:「我們要是都選上了,以後在宮裡面就互相做伴好不好。」
我笑了笑:「那是自然,入了宮,大家便都是姐妹。」
「煙大將軍長女煙雲進殿…………」門口的太監高聲喊道。
我福了福身子,對崔琉瑩道:「那我便先去了。」
從這兒走到殿外,不過十幾步,卻好像每一步都踩在了我的心尖上。
走到殿門口,一旁的太監輕聲道:「快進去吧。」
我抬頭一看,忽然愣住,居然是徵清。
他微微一笑,朝我點點頭。
我深吸一口氣,隨即推開了門。
我直直走進門,跪下,行了大禮:「煙雲拜見皇上,皇上萬歲。拜見晴妃娘娘,娘娘金安。」
我低著頭,卻並未聽到齊嶽讓我起來。
等了好一會,齊嶽語氣才淡淡道:「中郎將身子未痊愈,便不用行大禮了。站起來讓朕瞧瞧。」
「是。」我聽話地站起身,迎面對向齊嶽。
當目光觸及的那一瞬間,我驟然僵住。
明明隻是一年多未見,卻讓我覺得恍如隔世。
……還是這張臉啊
那笑容……
那深邃又深情的眼……
那眼中藏著的算計……
一邊對你柔情蜜意,一邊殺你全家。
他還是一點都沒變啊!
齊嶽見我抬起頭,微微眯了眼。
笑容又深了幾分:「塞外苦寒,這幾年,你可適應?」
「開始不太適應,但慢慢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哦?」齊嶽有了些興趣。
「每日習武練劍,衝鋒殺敵外,日落時耕織田野。時常行俠仗義,偶爾做客別家。」
煙雲告訴我,她在塞外最喜歡幹的事,就是在忙完軍政之後,遇一遇天邊金燦的晚霞,她騎在高高的馬上,微微仰起臉,夕陽將影子拉得很長,好像要把這一生都看完。
「塞外和皇都,哪個更好一點?」
「臣女比較不出來。皇都有親人和故人。但……塞外是自由。」
此話一出,煙晴首先白了臉色,她朝我搖了搖頭。
「你的意思是……皇都不自由了?」齊嶽微微後仰,語氣涼薄。
「自不自由……皇上心裡不清楚嗎?」我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若皇上喜歡聽瞎話,臣女自可以學著編一些勞什子話來哄您。可在我眼裡皇上是明君,臣女不想欺君。」
齊嶽還是沒什麼表情,隻是低頭摸了摸食指的指腹。
別人不清楚這個動作,但我太了解了。
齊嶽這個人,看似笑嘻嘻,實則城府深。你越是說話不藏著掖著,越是不逆來順受,越是不按套路出牌,他就越喜歡。
這叫什麼,這叫賤。
果然,齊嶽動了動手指,立馬有一個太監走到門前,高聲叫道:「煙將軍之女煙雲留……」
我緩緩屈膝,將頭低下:「謝皇上隆恩。」
其實我們都知道,這不過是走個過場。不管我願意與否,我都得入宮。
等到我走到門邊上,齊嶽忽然開口:「你在塞外可……可遇到什麼人?」
他如此莫名其妙的話讓我的腳步一頓。
他該不會是懷疑煙雲通敵賣國?
又或者他在找我?
哦……對,他想殺我來著。
想到這兒,我緩緩轉身,揚起嘴角:「皇上希望……我遇到什麼人嗎?」
齊嶽似是沒有想到我會反問他,神情變得有一些古怪。
而後他擰了擰眉心,又淡淡地笑開:「朕隻是有些好奇塞外民生。等得空了,雲貴人可要好好說與朕聽。」
我低頭恭敬道:「臣妾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門口的侍衛替我開了門,我走出去,徵清已經不在了。
路過長廊,崔琉瑩向我招手,我牽了牽嘴角,對她比著口型:加油
不等她回應,便徑直走了出去。
羽樂早已等候多時,見我出來,忙過來迎我。
她攙著我走到醉心亭,見四下無人,方才停了下來。
我忽然重心不穩地朝她倒去。
羽樂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小姐,沒事吧。」
我渾身都在顫抖,靠著羽樂,眼淚卻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我真恨……」
恨不能立刻親手殺了他。
羽樂拍了拍我的背,湊到我耳邊,輕聲道:「不急,來日方長。」
19
我被安排到了永樂殿。
永樂……
呵,我不禁笑出了聲。
不知是不是他有意為之,竟是何等的諷刺。
永樂,恐怕我這輩子都不會快樂了。
和我一起入選的,還有二十四名秀女。
其中有一半兒皆是朝中的中間派,還有的則是蘇行陣營的人。
看樣子,齊嶽是想把他們都拉攏過來。
門外有人傳話:「給雲貴人請安,尚宮局給您遣了幾個宮女太監,煩請小主來挑選。」
可剛跨過門,便瞧見底下齊刷刷跪著四排太監宮女,幾乎快要把院子佔滿。
齊嶽這是什麼意思?
掌事的人恭敬道:「貴人,這是供您挑選的奴婢。皇上知道您身體不好,特意吩咐讓奴婢找些心細的伺候。」
我面上含著笑,卻在心裡把齊嶽罵了八百遍。
這下好了,進宮第一天,就開始樹敵了。
這麼些宮女太監,少說也是妃位的配置。讓我如今一個貴人,怎麼敢這麼堂而皇之?
我斂了斂神色:「還請姑姑回稟皇上,多謝皇上體恤。隻是我素來喜靜。這麼多人倒教我有些受寵若驚了。」
我隻挑了七個看著順眼的,剩下的都讓掌事的帶走了。
我看著徵清跪在地上,姿態虔誠順從,不禁有些好笑。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先起來吧。」
「謝主子。」
等到徵清抬起頭,我故作不經意間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揚:「往後我們便要一同生活在這裡。你們視我為主子,我更想視你們為家人。若大家以後有什麼困難,都可以找我。
「我這裡沒有那麼多規矩,但仍希望各位謹言慎行。」
講到這兒,我忽然嚴肅起來:「隻是有一點,你們必須永遠忠誠於我。」
七人又齊齊跪下,朗聲道:「奴婢謹遵主子教誨。」
「你們暫且下去,這兒留一人便好。」
「是。」
等進了殿,終於松了口氣。
我看著徵清的衣服,撲哧笑了。
他睨了我一下,裝模作樣地揮了揮袖子:「奴才給雲貴人請安。」
我笑眯眯點了點頭:「一點都不真心。要是擱別人,我定是要罰他的。不過你嘛……以後免禮了。」
羽樂也笑了:「對了,小哥哥。我以後要怎麼稱呼你啊。」
「吉顏。」
……
我和羽樂互相看了一眼:「你取名字挺隨便。」
「嗯,隨口叫的。」
「這次進宮,和你地位相當的有兩戶。崔尚書之女崔琉瑩、許太尉之女許燭詞。」
「崔琉瑩……她告訴我我們小時候見過。」
徵清點了點頭:「你們兩家算是世交。不過崔家這些年與蘇行走動頗多,慢慢也就不來往了。
「許太尉……自不必說……」
「那麼也就是說現在朝中位高權重者倒戈蘇行的也不少。」
「是的。而且你代表中立,就勢必會與她們發生衝突。而且宮裡人多嘴雜。今日齊嶽點了這麼多人進你殿裡。背後必定有人開始說闲話。」
我嗤笑:「一個貴人弄出這麼大陣仗,知道的是他生怕我在宮裡好過,不知道的還以為多喜歡我。」
我開玩笑道:「你說,他是不是知道我……」
徵清搖了搖頭:「應該沒有。否則,你不會在這兒了。」
黃昏剛過,煙晴來了,我忙向她行禮。
「如何使得,姐姐快起來。」
「你如今是妃位了,身份不同。」我笑了笑。
「生分了不是。」煙晴扶著我坐下,「總算這深宮裡不是我一個人了。」
「以前姐姐你不在,我受了好多欺負。」
我摸了摸她的頭:「你現在是晴妃了,不用怕。而且你肚子裡懷有龍嗣。」
煙晴點了點頭,摸了摸肚子,眼神溫柔至極。
我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