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蘇卿籮的死因讓整個大齊都為之蒙羞,連帶著蘇行一家都受到了牽連。
然皇恩浩蕩,隻是讓蘇行面壁自省一個月,並罰了一年的俸祿。可是這位貴妃並沒有這麼好的下場了。
蘇卿籮被剝奪封號,不能下葬,不能守靈。隻是一把骨灰揚在了亂葬崗上。沒有絲毫的體面。
朝中大臣見此情景,紛紛上書:提前選秀的時間。齊嶽拗不過,隻好宣布等新年過後再詳細商榷。
今年的宮中,格外清冷。倒不是宮裡人置辦得不仔細。隻是一連死了兩位皇妃,皇上悲痛,連帶著宮裡上上下下都戰戰兢兢的。所以即便整個大齊皇宮白如晝日,燈火璀璨。卻依然免不了死氣沉沉的意味。
「皇上,今日請了東陽樂府的戲子,想必很是熱鬧。」煙晴坐在齊嶽身旁,敬了一杯酒。
宮中宴會,輕歌曼舞,樂滿高樓,觥籌交錯。
齊嶽舉杯看著座下的眾臣:「今日宮中夜宴,朕特請冬陽樂府的名家,與諸君共賞。同時,煙將軍開春要開拔北上,朕便提前為他踐行。」
煙楓坐在左側第一位上,此刻被點到名,遂站起身行了恭禮:「臣謝陛下聖恩,此去定不負陛下所託。」
「煙大將軍驍勇善戰,殺敵無數。我們這些文人能安穩坐在這裡,實乃感激不盡。」坐在左側的太常拱手道。
「不僅如此,煙大將軍的長女也是巾幗不讓須眉。去年與北部交戰,一箭刺穿敵軍首領。不費一兵一卒便拿下了主城。後生可畏啊,後生可畏。」
齊嶽靜靜看著,抿了一口酒,隨後開口道:「朕聽說中郎將不久前受了重傷,不知可好些了?」
「勞皇上掛念,現已無大礙,隻是五髒遇損,正在修養當中。」
「塞外到底苦寒,中郎將身體又抱恙,倒是不可久居於此。」旁邊有人插了句嘴。
此話一出,周圍瞬間靜了,不時有人看向煙楓。
齊嶽淡淡笑了笑,隨即咳嗽了一聲。煙晴連忙遞了杯水:「皇上可是傷寒又復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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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礙。」齊嶽伸手推開了杯子,卻又咳嗽得更厲害。
「皇上龍體要緊,臣請皇上先去休息。」
眾臣紛紛起立:「臣叩請皇上保重聖體。」
耐不住大家勸說,齊嶽隻好先離開宴會,讓煙晴代為作陪。
然而齊嶽並沒有回到寢殿,他屏退了其他人,獨自登上摘星樓。
樓宇高高逶迤天際,頂上掛著金寶琉璃墜,伸手便可觸月摘星。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隨後有人跪下恭敬道:「皇上,還是沒有皇後娘娘的消息。」
風股獵獵,吹動著君王的袖袍,墨色隻堪堪撕開一絲綢光,似寒不勝寒。
顧謙望著齊嶽的背影,鬥膽道:「屬下辦事不力,請皇上責罰。」
默了片刻,齊嶽轉過身,聲音裹著冷氣:「看來那個人將她保護得很好。」
「那……」
「你讓醜闕拿著嗅蠱一路南下調查,切記不要讓其他人察覺。」
「是。」
「宴會怎麼樣了?」
「按照您的吩咐,都在監視之中。據酉闕稱,蘇行已經和梁國太子見過面了。般媞那邊也已有交好之勢。」
「無妨。他面壁一月自是不敢有什麼大動作。你且派人仔細盯好便是。」
「另外,一會你去前殿找個機會,把煙楓帶走。」齊嶽想到了什麼,又吩咐道。
「是。不過……帶將軍去哪?」
「煙楓久居沙場,不擅朝堂上的彎彎繞繞。悠悠眾口,我怕他難以應付,留下什麼口舌……」齊嶽講到這裡便停下來。
顧謙緊接著道:「是,屬下明白。」
9.
「沈芙,起來了……起來……」
「徵清,快……踹她一腳。」
「雲雲,她是豬嗎,這麼能睡。」
「岑陌,你安靜一點。吵到她了。」
岑陌蒼蠅一般的聲音嗡嗡在我耳邊響個不停,這幾天學藝讓我筋疲力盡,身體酸痛無比。
所以再岑陌有一次開口後,我實在忍無可忍,抓起旁邊的枕頭扔向他。
「岑陌,閉嘴!」我毫無形象可言,噌地坐了起來。
徵清和煙雲被我驚了一跳,雙雙看向我。看著衣冠楚楚的三人,我忽然想起我沒穿外衣。
於是,在他們的注目下,我又灰溜溜地拿起被子,蓋住了自己。
岑陌咳嗽了一聲:「咳……那個……小阿芙,今天除夕。」
除夕?又是一年了啊!
上一年我在哪呢?
在哪?
我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意識渙散,下意識地握緊被子。
哦……我和齊嶽在一起。
他為我燃了一夜的煙花
他拉著我的手,站在摘星樓上,細細地親吻我的指尖,他說:「阿芙,往後的每一年我都陪你放煙花。」
我和他在臺上看盡煙火,直至日出。
映著比初陽還奪目的樣子,他將我緊緊擁入懷裡,在我耳邊呢喃。
回憶洶湧且熱烈,讓我透不過氣。
有人一把拉開被子,替我裹在身上,又用身體擋住了我。
煙雲淡聲道:「你們先去,我和小姐隨後就來。」
岑陌許是未曾想到我竟會有這麼大的反應,輕輕嘆了口氣,隨機又恢復了笑臉:「那小阿芙,本宮就在望樓等你了哦。」
等到他倆都出去後,煙雲才將身體移開。
她從一旁的橫架上拿來一件碧色月羅裙,遞給了我:「每一年五門的人都會齊聚在此,共同紀念已故的門主。你現在是門主的妹妹,今日理應在場。」
她的語氣仍舊帶著淡淡的疏離,但她剛才算是替我解了圍,我便也道了聲謝。
「您身份尊貴,不必如此。」
約摸半刻後,我和煙雲出現在望樓。
望樓分兩層,樓上雕梁畫棟,堂中隱約可見岑陌的身影,樓下依序站著各門的門徒。
徵清等在側方的斜梯上,彎腰做了請的姿勢:「小姐請隨我上來吧。」
我不解,卻見他朝我眨了眨眼。我微微一笑,隨即伸出手:「那便有勞了。」
岑陌今日穿得格外喜慶,一身大紅雲絲錦袍,手上搖著一把繡著牡丹的赤色折扇,波瀾不驚地看著樓下站著一排排的門徒。
聽到聲響,轉過頭,臉上頓時盈滿了笑:「小阿芙,你來啦!」
我衝他笑了笑,眼神卻望向了他身旁的人。
「這是羽綣,羽門門首。」岑陌的話音剛落,一個穿著絳色華服的女子緩緩起身,勾唇一笑,向我點了點頭。
她長得極美,妖娆和清冷在她的臉上融合得恰到好處。一雙貓眼神秘而妖媚,嘴唇紅潤嬌豔,笑起來眼裡盡是流光溢彩的奪目。好像一眼,便能直擊人心。
之前岑陌提起過,徵門和羽門都是負責暗殺,隻不過所憑借的手段不同。徵門皆是武功高強者,眨眼之間,人頭落地。而羽門則不同,門內皆是傾國傾色的美人,負責重要情報和毒殺。
徵門的門主叫徵骞,是徵清的師父。說是師父,其實也大不了幾歲。他和徵清長得有些相像,隻不過比徵清多了份老沉和幹練。
徵骞看了我一眼,回頭對岑陌說:「這是……」
岑陌還未回答,身後的人突然低笑了一聲。
羽綣細細看了我一眼,帶著笑意:「徵骞,你仔細看看,她像誰。」
徵骞盯著我看了幾秒,瞳孔忽然放大,神情有些古怪地回頭望著岑陌,似在求證什麼。
直到岑陌點了下頭,他的手才動了動,輕輕在我臉跟前比劃了一下,喃喃開口:「真像啊,她和沈清真像啊,尤其是眼睛。」
「我就說你為何不讓徵清去救呢,原來你自己早就有打算。」羽綣輕瞥了一眼岑陌,兀自笑開。
岑陌笑了笑,晃著手中的扇子。
「商鈴呢,她還沒到?」
「快了,最近朝中動蕩,蘇家因為蘇卿籮的死受到了不少牽連。蘇行也被罰面壁一月。」
蘇卿籮死了?怎麼會?
我被驚了一跳。
羽綣隨後解釋道:「蘇卿籮和狀元郎通奸,被齊嶽抓了個正著。他之前多寶貝貴妃啊,知道這件事怎麼可能會讓她活著。
「不過這樣一來,目前蘇行也不敢有太大動作。」
岑陌手中的扇子啪嗒一聲收緊,他微眯著眼,語氣輕蔑:「他已經勾搭上梁國太子了,前不久,般媞王還派人私下和蘇行見面。」
「般媞?」
「蘇行真夠賊啊,與般媞交好,就相當於和大齊的整個西北部交好。」
「何止是賊,這老東西為了抱上般媞的大腿,可算是花了一番心思。」身後忽然有一道悅耳的聲音想起。
羽綣抬眼笑道:「瞧,商鈴來了。」
我順著聲音回頭看,隻見一個半掩面紗的女子,身著白色蘇繡金縷衫,腳上的鈴鐺隨著嫋娜的步子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她的眉極細,面紗若隱若現勾勒出姣好的輪廓,眼眶若桃花狀,眸子清明而透亮。
舉手投足宛若仙子。
我盯著商鈴看的同時,她也在瞧我。
下一刻,她摘下來面紗。
果真是,驚為天人。明媚楚楚,唇色滟滟。
可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她。
但從她眼裡看不出什麼神色,好像對於我的到來並不感到震驚。
隻是在經過我面前時,微微頷首,聲音極輕地道一句:「你來了。」便順勢坐到了羽綣旁邊。
她的語氣也像是跟我相熟,我一時不知從哪裡問起,隻能坐下來聽著。
商鈴坐下後,又彎唇對我笑了笑,繼續說:「般媞王年過半百,卻依舊好女色。尤其是女子正當妙齡時。蘇行早年在姑蘇,花大價錢買了一對姐妹花。又請人專門培養訓練。據說這對姐妹花貌美異常,聲音宛若靈魅,觸耳所及,勾魂莫測。」
「你是說,蘇行將這對雙胞胎送給了般媞王?」
商鈴搖了搖頭:「一個送給了般媞王,另一個……」
「要送給齊嶽。」岑陌道
商鈴點了點頭:「宮裡一連死了皇後貴妃,朝中大臣已經按捺不住上奏讓選秀提前。蘇行老謀深算,留了姐姐以防萬一。沒想到果真讓他算著了。約莫就是春節之後。
「煙將軍向來不參與朝堂之事,一直保持中立。但煙雲重傷,齊嶽有意讓她入宮以穩局勢。這雖然與你所想不謀而合,但你想要憑借煙雲的身份在後宮站住腳跟,並不容易。」
羽綣側頭衝我笑了一下,問岑陌:「不如我選一名門徒,扮成沈芙的貼身婢女,隨她一起進宮。」
「也好。」岑陌道。
「我有一個問題。」我看了一眼徵清,他也側頭望著我。
「徵清,以什麼身份同我進去?」
……
突然就安靜下來了,隔了一會,徵清微微咳了一聲,平靜道:「太監。」
「你的貼身太監。」他重復了一遍。
我不可思議地望著大家,隻見眾人的神色都平靜如常。
「岑陌,你沒有心。」
這麼絕好的樣貌身材武功,居然給我當太監,這樣也太……太暴殄天物了。
岑陌眨了眨眼,笑得花枝招展。
我又望了一眼徵骞,他也擺手,頗為無奈:「別看我,我比你更難受。但那小子非要這樣安排。」
??
我再次望向了徵清,他嘴唇微抿,嘴角上揚,解釋道「宮裡暗衛頗多,我若一直隱於暗中,對你沒法照顧周全。倒不如大大方方地跟在你身邊。」
他看我眼神更加疑惑,低低笑了一聲:「你放心,隻是名義上的太監罷了,而且到時候我會易容,不會有人注意到我。」
「可這……還是太委屈你了。」
「嘖嘖,小芙芙。你就別操心他了。就這麼安排。」
我還想再說些什麼時,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人跪在岑陌身後:「宮主,時間到了。」
「開始吧。」
「是。」
隻見隨著岑陌的話音落下,天上突降了幾名身披白袍的女子,綾羅飄起,嘴裡念著祭祀禱詞。與此同時,一朵巨大的雕花牡丹從屏風後面緩緩翻轉過來,上面立了三個排位。
岑陌等一眾肅穆而立。
五門的祭祀典禮和宮中並無大差別。隻不過大齊祭的是先祖,而五門祭祀的是已故門主。
「跪。」岑陌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