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嶽,自此以後,我們之間的情分一筆勾銷,我再不愛你。
3.
沈芙死的第二天,齊嶽臨幸了蘇貴妃。
他按時上朝,在老臣們紛紛勸諫皇上節哀時,他笑得雲淡風輕。
皇後的葬禮也辦得十分簡單,那場大火猛烈洶湧,燒了三天三夜,等侍衛衝進去的時候,翻遍了整個殿,皇後娘娘已成了灰燼,屍骨無存。
「請皇上節哀,皇後娘娘一事,必有蹊蹺,臣請嚴查此事。」一個身材略微佝偻的大臣恭敬地行禮,言辭懇切。他的臉上神情悲痛,忠心耿耿至極。然而那一雙略微渾濁的眼睛下,暗藏著深不見底的黑暗。
此人是大齊的左相,蘇行。
遙坐在龍椅上的齊嶽,不點頭也不搖頭,嘴角微微上揚:「蘇相真是有心了。
「不過,朕覺得,沒什麼必要。
「皇後本是罪臣之女,面壁三月已經格外開恩,如今被火燒成灰燼,天意如此。
「此事無需再議。」
「是。」眾臣附和。
下朝後,齊嶽去了昭華殿。
蘇貴妃早早地等在了門口,見齊嶽過來,快走幾步,福了福身子:「臣妾參見皇上。」
還未直起身子,便被齊嶽一把拉住,他掃了一眼蘇筱頗為露骨的衣衫。笑起來:「幾日不見,愛妃越發嬌豔,穿得這樣少,不冷嗎?」
蘇卿籮垂下眼睑,掩著內心的慌亂,裝作一臉害羞的樣子,輕輕捶著齊嶽的肩膀:「皇上就會取笑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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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嶽笑意不減,盯著她的手,眼神毫無波瀾。
他牽著蘇卿籮,坐在榻椅上。還未等她坐定,齊嶽忽然問:「愛妃,沒有什麼想告訴朕的嗎?」
蘇卿籮下意識一愣,隨即迅速調整好表情,柔柔開口:「臣妾知道您最近為皇後姐姐的事情憂慮煩擾,請皇上放心,臣妾絕對會安分守己,不讓皇上分心。」
話畢,她抬眼望向齊嶽,眼神楚楚可憐。
「有愛妃這句話,朕便放心了。」
她看著齊嶽慢慢舒展的眉頭,臉上笑意不減,心裡卻想:沈芙,你在他心裡,也不過如此。
「皇後的事就交由你操辦,晚上朕再過來。」
「臣妾遵旨,恭送皇上。」
等到齊嶽的背影已經消失不見,蘇卿籮才回到殿裡坐下,她屏退了其他人,隻留下一個貼身婢女。
「你確定沈芙死了嗎?」蘇卿籮倒了杯茶,緩緩送入口中。
「回娘娘話,確實……確實死了。」
「那就好。就算她躲過了避子湯,也躲不過這燒了三天三夜的烈火。甚好,甚好啊。」
婢女採鳶聲音有些激動:「恭喜娘娘,皇後的位子,馬上就是您的了。老爺知道了一定對您刮目相看。」
蘇卿籮看似漫不經心地聽著婢女的話,實則手已經緊緊扣住了碗沿,她的目光盯著窗外的鳥,眼神陰狠:皇後之位,隻能是她的,也必須是她的。
齊嶽從昭華殿出來之後,去了靈堂。
從高柱上延綿出的白綾,掛滿了堂內。沒有她的靈柩,隻有一個小小的盒子。周圍布滿了金燦燦的珠釵首飾,流光溢彩。
格格不入,壓抑至極。
旁邊有吊唁的妃子,看見他,趕忙起身:「皇上……您……來了。」
語氣溫柔,帶著說不出口的困惑。
比如,皇後守喪的第一天,照例皇帝要進行吊唁。
可齊嶽沒來,一天一夜,直到她們撐不住困意,匆匆告退時,齊嶽也沒來。
後來才知道,那一夜,皇上臨幸了蘇貴妃。
可分明,之前皇後娘娘的母家犯了欺君大罪,獨獨皇後娘娘毫發無傷。
轉眼間,生疏至此嗎?
她低著頭,偶爾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著眼前的君王。
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就連她承歡的時候,眼前的人也絲毫不亂,有條不紊,隻有唇間那一抹懶散的笑。
又如現在,面對同床共枕數年的結發妻子,他依舊冷靜,隻是嘴角勾起弧度,讓人探究不到他的一點心思,甚至有點詭異。
齊嶽握住妃子的手腕,將她輕輕拉起,語氣不痛不痒:「守了這麼久,愛妃……辛苦了。」
明明是一句再敷衍不過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帶著自然而然的體恤和暖意。當她抬頭撞進那深不見底的目光裡,那一刻煙晴心裡便想:此刻就是一劍刺死她,也心甘情願。
他的眼很深很沉,眼廓狹長,瞳孔漆黑,帶著讓人沉醉的深情。
齊嶽沒有在靈堂多待,他一個人走著走著,停在了娍殿。
曾經金碧輝煌的宮殿,如今焦黑一片。他下了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進入此地。
正值日沉,光線逐漸變暗,墨色的雲黑壓壓籠罩一片。
他在殿門外站了好一會,忽然開口:「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話音剛落,一個人從黑暗的角落裡顯現出來,悄無聲息。
他恭敬地低下頭:「回皇上,這場大火,是意外。」
「查清楚了?」
「是。」
……
「再查。」
顧謙低著頭,靜了片刻,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皇上,皇後娘娘,已經不在了……」
話未說完,齊嶽一腳踹在了他的腿上,饒是習武多年的他,也險些支撐不住,倒在地上。他吃痛,卻立刻跪倒在地:「請皇上恕罪。」
此時夜幕漸沉,隔著昏黃的夜色,顧謙看不清齊嶽的神色。可到底陪著齊嶽蹚過了數十年的血雨腥風,他知道,齊嶽此刻,是盛怒。
果然,齊嶽悠悠轉口,語氣如冰窖般寒冷,透著風,滲進骨髓:「你知道,剛才那一句話,若是換了旁人,我必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屬下知。」
「我念在你是十二闋之首的分上,饒你一命。
「這件事,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最快速度,我要聽到答案。切記,不能讓蘇行那個老東西知道。」
「是!」
「那碗避子湯,有下落了嗎?」
「回皇上,是蘇貴妃。」
齊嶽冷笑一聲,果然是她。不自量力的東西。
4.
我原以為救我的人不過是哥哥結識的江湖術士罷了,但我從未想過哥哥會與五門的宮主扯上關系。
即使身在宮牆內,也聽到了許多關於五門的傳說。
五門獨來獨往,不拉幫結派,隱匿於江湖市井,但每次出現,必引起轟動。
大齊七年秋,幾乎一夜之間,五門這個名字,變得人盡皆知。
大齊的副相左明淵被侍衛發現死在書房內,和屍體一起被發現的還有用箱子堆起來的銀圓和金條。以及無數可以指控他的罪證。
左明淵做副相已久,背後有蘇行撐腰,再加上左明淵這人極其小心,齊嶽派暗衛調查許久,都沒有搜到些許證據。
而如今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公之於眾,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更匪夷所思的是,左明淵的臉上,繡了一朵牡丹,花瓣朵朵嵌在肉裡,生根發芽,開得搖曳燦爛。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五門的標志。
每殺一人,便在臉上繡一朵牡丹。
但沒有人知道五門在哪,隻知道每當有骯髒勾當出現時,就有一朵悄然開放的花。
悄悄地來,悄悄地敗。
我不記得我是怎麼被帶過來的,隻是一睜眼便聽見有人叫了一聲:「岑陌,她醒了。」
緊接著便有人湊上前來,笑眯眯地看著我:「你再不醒我就要考慮把你扔到煉池裡面了。」
我的腦子依舊昏沉,還未反應過來,隻能愣愣地看著他。
他的身旁還站著一位女子,一身素袍格外飄然。隻是面容竟有些似曾相識。
那女子接觸到我的目光,拱手行了個大禮:「臣女煙雲參見皇後娘娘。」
我一驚:「你是煙晴的姐姐?
「可你不是應該在塞外嗎?」
煙雲不再說話,旁邊那人笑眯眯地替她解釋:「當然是被我拐來的嘍。」
他說得那樣風輕雲淡,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瞞過所有的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輩。我思索一番還是開口道:「感謝閣下相救。不過閣下與我哥哥到底是什麼關系。」
「沈芙,這裡是五門,我是五門的宮主,我叫岑陌。」
「五門?」我蹙了蹙眉。
岑陌收斂了笑意,繼續說道:「五門聲名在外,想必你已經有所耳聞。我是五門之首,那你知道你哥哥嗎?」
岑陌認真地盯著我,在我大腦空白之際,輕輕開口:「沈清,是角門。」
「五門分為宮、商門,角門、徵門和羽門。宮統領其他四門,商門負責與錢周旋,我們的商鋪,遍布天下。而角門,負責與朝廷周旋。文武百官,有三分之一屬於角門。沈清就是角門門首。而徵門和羽門,負責暗殺。」
我有些呆滯地望著岑陌,像是在聽一個很遙遠的故事。
我的哥哥,竟然是五門之人。
岑陌看著我的表情,撲哧笑了:「小阿芙,你至於這麼震驚嗎?」
震驚?
哦……
我一動不動地看著岑陌的肩膀,眼神渙散。
窗外群山聳立,裹著淡淡霧氣。
煙雲看了我一眼,轉身告退。
等她走後,我才輕輕開口:「除了讓你救我,哥哥還說什麼了嗎?」
「沈清說,讓我看住你,此生都不得踏入大齊境內。」
「那你是怎麼想的呢?」我問道。
岑陌一愣,意味不明地看著我。
「其實你是有法子抹去我的記憶的。我相信哥哥肯定拜託你這麼做。可你沒有,我猜這與煙雲有關,對吧。」
岑陌輕笑了一聲,道:「小阿芙,這又從何說起?」
「你篤定我肯定要回去,可我沒有一個合適的身份。如果我能代替煙雲,那麼所有的不確定因素都將退散。煙雲可以順利留在你身邊,我也能大仇得報。一舉兩得,宮主好算計。」
煙雲是煙楓將軍嫡女,自小拜師名家學武,幾年前被煙楓送到塞外歷練,殺敵無數,屢建奇功。也因此成了大齊歷史上第一個女中郎將。
隻不過前些日子塞外來報,稱煙雲突遇敵襲,身受重傷。隻是沒想到,竟然與岑陌一起。
「小阿芙,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岑陌勾唇笑道,「的確,我沒有抹去你的記憶,一方面是因為煙雲,另一方面,你是活生生的人,你有自己的想法。我想,我並不能剝奪了你的願望。至少在執行沈清遺願之前,我要問問你的意見。」
「那我現在告訴你,我要報仇。」我盯著岑陌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沉默了片刻,隻聽岑陌拍了拍手,贊道:「好。
「不過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決定,便再無回頭路。」
我咧嘴笑了笑:「我還有家嗎?我又能回到哪裡去?」
……
岑陌對外宣稱我是她的妹妹,於是我便在五門修養。這一修養便過了月餘。
這期間岑陌每天來看我,有時煙雲也會來。
不過岑陌似乎並不討喜,每次都熱臉貼了人家冷屁股。
我這樣告訴岑陌,他卻一得意道:「你懂什麼,爺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之前我在大漠,偶然遇到了一位少年將軍。那將軍生得白皙俊秀,但眉眼冷冽,倒教爺沒有發覺她是女的。直到後來兩軍交戰,那少年將軍遇襲身受重傷,我呢,便好心將她帶回來了。她呢,就對我一見鍾情了。」岑陌侃侃而談,全然不顧煙雲越來越冷的臉色。
直到煙雲轉身走出去,岑陌才驚覺說錯了話,連忙跟出去:「哎,雲雲,你別走,別走啊。我說的都是實話啊……」
可沒過一會,岑陌又回來了。還帶來了一個人。
這段時間的相處下來,我發現,岑陌這個人,極少有正經的時候。絕大部分都露出比狐狸還狡猾的笑容,讓人實在琢磨他不透。
就比如眼下,岑陌負手站著,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笑得花枝招展。
「小阿芙,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我微微一笑:「看來煙雲哄好了。那麼我要是告訴她,其實你第一眼就看出來她是女子,你說她會生氣嗎?」
岑陌聽了我這句話,立刻跳腳:「好啊你,竟敢威脅爺。爺要把你扔去煉蠱。」
直到門外傳來一聲輕微的咳嗽,岑陌才如夢初醒:「差點忘了正事。」
隨即又恢復笑容,親切地望著我笑:「小阿芙,你也好得差不多了。那麼我們是不是要開始準備了呢?」
岑陌拍拍手,從門口走進來一個身穿青衫的男子。
「徵清參見宮主。」那人恭敬地跪下,低低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