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顧曉莉和蜜芽兒,都是昔日好友的孩子,她這麼大年齡了也沒結婚,對於朋友的孩子總是會看著親切幾分。
可是蜜芽兒這孩子開朗,好看,討人喜歡, 顧曉莉那孩子是越來越陰鬱了。
當然了這也不能隻怪孩子, 還是大人的問題。
不說其他,就說這次柯月為了回城指標大鬧一場,顧曉莉這孩子是更加不合群了, 經常站在一旁發呆。
她再次嘆了口氣,隻好不去想了, 畢竟她也管不了,當下就開始喊了:“上課了,上課了!”
他們是沒什麼教學鈴的, 全憑老師嗓子吼。
大家伙聽了,爭前恐後地往教室走去,蜜芽兒自然也不例外, 她和劉燕兒原本正玩剪子包袱錘, 聽到劉老師的號令, 也都趕緊進教室。
誰知道她來到自己座位旁, 剛要坐下,就見身旁的蕭樹禮一個踉跄,差點跌倒,嘴裡還叫了聲:“別推我,別推我啊!”
而伴隨著蕭樹禮這個踉跄,有什麼被打碎的聲音傳來,緊接著,周圍的人仿佛都倒吸了一口氣。
蜜芽兒還沒太明白,回頭:“咋啦?”
旁邊的劉燕兒嚇傻了,差點哭出來:“蜜芽兒,你的衣裳,你的衣裳,墨水!”
蜜芽兒趕緊回頭一看,看了後,頓時明白了。
自己身後課桌上不知道怎麼放了一瓶子藍墨水,那藍墨水在推搡中灑了,潑在蜜芽兒衣服上,原本簇新的衣裳頓時染上了一大片藍墨水。
而更可怕的是,這藍墨水浸入袄片裡面,怕是棉袄也跟著遭殃了!
周圍的小學生們都嚇得臉白了。
雖說現在大家伙的日子比以前挨餓的時候好多了,可也僅限於高粱面窩窩頭吃飽,若說富裕,那是萬萬沒有的。別說一般窮人家,就是蜜芽兒家這種日子過得好的,裡面一層棉袄,外面一層袄片兒,那也不是隨便能拿出來的。更不要說窮的人家,一個孩子可能一個冬天就隻有一件棉袄,連個替換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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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不能說不在乎這個!
“這,這是誰幹的?”
劉瑞華看到動靜,也過來了,她一看就急了。
她當然也知道,童韻要回北京探親,蜜芽兒今天穿著新衣裳來,這肯定是為了去北京特意準備的。
“誰把墨水拿到這屋來的?”
按理一二年級還不用鋼筆呢,都用鉛筆,這好好的哪裡來的墨水!
而就在這個時候,三年級一位叫鐵蛋的,忽然哭了起來。
“那是我的墨水,我的墨水!是誰偷了我的墨水放這裡,全都灑了,還我墨水!”
窮苦人家,買個鋼筆和墨水,那都是咬咬牙硬買的,有些孩子四年級了還在用鉛筆,不舍得買鋼筆呢。
沒辦法,鋼筆貴,最便宜的也要一塊二毛錢,墨水一瓶子一毛八分錢。家裡的醬油醋才多錢,醋是七分錢能打一斤,醬油是一毛四能打一斤。
換句話說,這一瓶子墨水打翻了,那就相當於兩斤半的醋!
生產大隊裡那窮的,平時做菜都幹脆不用醋,你說一下子打翻了兩斤半的醋,能不心疼嗎?
那鐵蛋都要蹦起來了,哭嚷著喊:“我爹肯定揍我,肯定揍我!我求了半天他才給我買鋼筆墨水的,我上來就打碎了,肯定揍死我!你還我墨水,我墨水都潑你身上了!”
而蜜芽兒比他更想哭啊,她這可真是從裡到外一身衣裳啊!嶄新的要去北京穿的衣裳啊!
娘辛苦了幾天一針一線縫出來的衣裳,興奮激動地穿上,滿心歡喜地來上學,小心翼翼地連撞拐都不玩怕別人碰髒新衣裳,結果就落了這結局!
這一瓶子墨水下去,哪能洗幹淨呢!
就算能勉強洗掉,肯定也有印兒,有了印兒,就不是新衣裳了!
有時候小孩子就是這樣,好不容易得個好東西,就想著它是完美的,是嶄新的,眼裡容不下瑕疵。
誰願意正高興的時候被潑一瓶子墨水?
所以蜜芽兒這個時候也是無奈;“好好的你的墨水怎麼會被人拿這裡來?怎麼就恰好潑我身上了?”
這肯定不能是巧合,這裡面肯定有事!
那鐵蛋聽了也急了:“我哪知道,這是我的墨水,我的墨水都喂給你衣服了!我還心疼呢!”
蜜芽兒聽著簡直是不知道說啥了。
他的墨水值錢,還是她的衣服值錢?
不過也對,對於每個人來說,肯定是自己的東西最值錢!鐵蛋的墨水在他看來就是天大的事兒。
鐵蛋和蜜芽兒對上,旁邊的“三大金剛”頓時不樂意了,豬毛眯著眼瞅向鐵蛋,以示警告,黑蛋直接用胳膊箍住了鐵蛋的脖子:“說啥呢,說啥呢,你看清楚,你對誰說話呢?”
那語氣,真是一股子霸道土匪味兒。
牙狗則是跑過去搓搓手:“你小子,是不是想挨揍啊?”
蜜芽兒一看這是要打架,隻好趕緊勸下哥哥:“哥,咱先別吵,這事兒也怪不得他,還是得搞清楚是誰把墨水放我後面的,還有剛才,蕭樹禮怎麼說有人推他?”
劉瑞華一看這情況,趕緊道:“對,同學們不要吵架,事情沒弄清楚,不能互相指責,我們先查清楚這墨水的事。”
一時間,她就問大家伙:“這墨水到底怎麼回事,是誰放這裡的?”
蕭樹禮一看,很是忐忑地說:“老師,這墨水是在我課桌上,可我真沒看到,我一直在和牛根玩跳遠呢!”
牛根嚇得趕緊出來作證。
畢竟這不是小事,這肯定得讓老師帶著去找家長,找了家長肯定挨揍,挨揍不說,接下來的事還沒完,畢竟這墨水這衣服都得賠。
事情鬧大發了。
這個時候莫暖暖和彭金秀也來了,莫暖暖先陪著蜜芽兒回家,劉瑞華開始找兇手。
這小學一年級約莫二十個小朋友,二年級十幾個,到了三四年級,每個年級隻有八九個了。總共五十多個人,排排站,站在那裡,一個個地挨個說下自己課間活動時幹了啥,都玩什麼了,同時小朋友們互相作證。
劉瑞華盯著每個小朋友,看他們說話,試圖從他們的神態中找出蛛絲馬跡。
終於這群人輪到顧曉莉的時候,顧曉莉說:“我沒看到,我就在外面玩了,後來回教室,我想著我的作業,就趕緊過來了。”
劉瑞華想起了之前顧曉莉站在門外面發呆的情景,其實有些懷疑,不過又不太敢相信,畢竟才七歲的小姑娘,怎麼可能有這心機。
這棉袄,袄片兒,一瓶子墨水,在個小孩子看來,那是太多太多的錢,小孩子誰敢下這種狠心?隨便一個孩子幹了這種事,回去後能被家裡打死。
“你在外面窗戶下站著幹嘛了?”劉瑞華盯著顧曉莉,厲聲問道。
“我,我——”顧曉莉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的,她也看其他小朋友怎麼說了,她就學著來,她覺得自己天衣無縫,肯定沒什麼破綻,誰知道劉瑞華忽然這麼對她。
她仰起臉,小心翼翼地朝劉瑞華看過去,隻見劉瑞華那雙銳利的眼睛好像看穿了她一眼,把她看得心虛。
她一下子毛了,害怕了。
她委屈了,哭了,一邊哭一邊恨恨地說:“你憑啥懷疑我,憑啥懷疑我,不就認為我窮麼,因為我窮就是我幹的啊?你憑啥啊!”
“曉莉,咱們就事論事,老師在問你話,你好好回,不要東扯西扯,你這樣子,很容易讓人懷疑你心虛知道嗎?”
劉瑞華越看越覺得就是她,誰知道她扯什麼窮,也是無奈。
旁邊彭金秀看著這情況,也是皺眉,這孩子得多敏感脆弱啊,這也能上綱上線,她咋不上天呢?
不過她還是按下脾氣,好好地勸說:“曉莉,你別多想,劉老師不是那個意思,劉老師就是想問問你,想弄清楚——”
誰知道顧曉莉這個時候已經炸了,她指著劉瑞華罵:“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向著蜜芽兒說話,你和她四叔私底下有事兒,不知道怎麼勾搭上了!你為了她,真是啥都不顧了,亂冤枉人!”
她這話一出,劉瑞華頓時呆了。
劉瑞華氣得手都發抖,一個勁地抖。
當年童韻是提過她和顧建黨的事,可是她覺得不合適,人家是根正苗紅的烈士家屬,自己如果真嫁過去,那是連累人。再說,自己也不願意欠這人情。本來打算嫁那麻子臉的,誰知道麻子臉也不稀罕她,於是這些年,她就幹脆一個人過了。
後來也是趕上了,顧老太退休,把這人民教師的位置空出來,加上生產大隊的孩子多,陳勝利就說得多招幾個,擴擴規模,於是有三個民辦教師名額。
她成分不好,當不了正式民辦教師,所以是莫暖暖和彭金秀當正式的,她當代課老師。名義上代課老師,其實該幹的事和莫暖暖彭金秀比起來並不少,還是班主任,隻不過編制不一樣,拿錢少。
這些年,她也不想著嫁人了,也不想著那成分的事,幹脆一心撲到孩子身上,慢慢地,也算是得到了大家的認可。人們提到她,叫一聲劉老師,過年過節,還有人給她送一個雞蛋啥的。
她感動,她感激,她打算好好地幹。
至於那顧建黨,是,後來挨餓的時候,顧建黨偷偷地把自己的幹糧藏下來,他自己餓著肚子,給她送過點吃的。
後來她有了工資,也暗地裡給顧建黨孩子買過點東西。
可是也就這樣了,僅限於這樣,她知道她和顧建黨不可能,所以不敢多想,也不敢多邁一步!
結果呢,現在她竟然被自己的學生,被個顧曉莉這麼嚷出來。
當著五十幾個學生,被人這麼說。
劉瑞華捂住了嘴巴,差點哭出來,她紅著眼圈:“你,顧曉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