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童韻堅持。
和父母闊別十年, 她嫁人了, 嫁人後, 父母都沒見過她的丈夫和家人。
她要通過嶄新的衣服告訴父母, 她過得挺好,他們不需要擔心不需要惦記。
顧老太也覺得童韻說得對:“你就做你和建國的吧,蜜芽兒的衣服我來準備,一定得把我蜜芽兒打扮得漂漂亮亮,等到了北京,讓她姥爺姥姥一看,就誇贊蜜芽兒好看!”
童韻當然不好意思,畢竟雖然家裡條件稍微好一些了,可是布票什麼的也不容易得,還是得攢的,她不好因為自己回一趟北京讓婆婆破費。
可是顧老太卻也堅持:“這不光是你的面子,也是我顧家的面子啊。”
童韻想想也是,也就不說什麼了。
於是顧老太特意託了譚桂英,扯了一塊條絨布料,這條絨布料啊,後世用得也少了,當時可是個好東西。厚實的布料,上面是條紋凹凸的,這種布料最適合冬天裡做袄片兒了。
啥是袄片兒呢,就是裡面一層大棉袄,可是大棉袄不能露在外面穿,一個是花色不夠好看,另一個則是怕髒。大棉袄髒了,你不能洗,那豈不是隻能髒著穿?所以農村的人都會在棉袄外面套一層單薄的衣服,俗稱的袄片兒。
顧老太讓譚桂英扯一塊條絨布,也沒抱啥大希望,誰知道譚桂英辦事真是靠譜,竟然扯來了棗紅色條絨布,那顏色和那些綠啊灰啊黑啊的不一樣,看著好看。
顧老太拿著那布湊蜜芽兒臉前一試色,不由嘖嘖稱贊。
棗紅色顏色原本是略暗的紅,可是這種紅配上蜜芽兒那像雪一樣透亮的皮膚,可真真是絕了,好看。
顧老太滿意地把棗紅條絨布給了童韻,又找來了一個好看的花樣,讓童韻比著做,童韻開始一針一線比劃著縫起來。
她雖然是下鄉後才學的縫衣服,不過這十年時間也練出來了,而且她眼光好,又肯用心,縫衣服的時候把兩個袖口稍微收起來一點,有點燈籠袖效果,再用點白布輕輕走出邊來,弄出木耳邊效果。
縫好了後,抖摟幹淨了,拿給大家伙一看,都誇,隻說好看好看,能趕上外面賣的衣服了。
蜜芽兒自然也是喜歡,不虧是心靈手巧的她親娘,衣服做出來大方得體,便是幾十年後的眼光看,也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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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連忙穿上,自己低頭瞅了瞅,正好合身。
顧老太幾個圍著看,紛紛誇贊:“蜜芽兒穿上新衣服更好看了。”
陳秀雲眼饞:“小姑娘就是不一樣,這麼好看的衣服,如果是咱家小子穿上,那就是白糟蹋!”
馮菊花感慨:“童韻手巧,蜜芽兒長得洋氣。”
啥叫洋氣呢,就是沒有村味兒,沒有土味兒,尋常鄉下丫頭穿上這個,怕是會暗沉無光,看著臉顯黑,可是蜜芽兒穿上,白白淨淨的小臉蛋看著更亮堂了。
蜜芽兒自己也是美滋滋的,她發現小姑娘的天性就是愛美,哪怕她這麼一個成熟懂事的小姑娘,也不由自主地渴望著穿新衣裳,這就是小姑娘的本性啊。
“我看蜜芽兒舍不得脫下來了,幹脆今日就穿上吧!”顧老太這麼笑著說。
她和大部分人鄉間老太太不同的是,別人可能有好東西不舍得吃不舍得穿,非得留著,留啊留的,就留壞了。
比如陳勝利他娘,至今有個笑話讓大家說,以前親戚來送了一個梨,那梨多大呢,有半斤多沉。陳勝利他娘看著這梨就是舍不得吃,放在櫥窗裡鎖起來,每天隔著玻璃都要看一看,聞一聞味兒,總想著這麼好一個梨,吃了太浪費,得等有個啥事兒的時候吃,這樣才能派上用場。
結果留到最後,終於有一天,發現那梨竟然爛了半個了,這才匆忙吃了。
“是,先穿穿吧。”童韻從旁收拾著那些邊角料碎步,以前蜜芽兒的那個袄片實在是舊了,她笑著說:“小心些,別弄髒了。”
“知道了,娘!”蜜芽兒歡快地笑了。
這一天吃過晌午飯,蜜芽兒背上她那藍白相間的漂亮書包,又穿上了棗紅袄片兒,在三個哥哥的陪同下上學去了。
到了學校,走進教室,就有先前已經到學校的,紛紛抬頭看過來。
蜜芽兒長得好看洋氣,平時穿戴打扮都和其他小姑娘不太一樣,同齡的孩子中,女孩子難免羨慕,男孩子呢,有那早熟的,就存了一點小心思。
也說不上是早戀,就是忍不住多看一眼,畢竟人都喜歡更順眼的事物和人。就是一棵樹,它開花開得多,路過的人還要多看一眼呢。
於是蜜芽兒這一跨進教室,頓時原本嘰嘰喳喳的小朋友暫時安靜了下,大家都看過來。
大家伙當然都注意到了蜜芽兒的新衣裳,有人眼前就一亮,也有的流露出羨慕的目光。
黑蛋率先邁過去,正好見靠邊的蕭樹禮盯著蜜芽兒看,都不帶眨眼的。他一下子惱了,上前直接給蕭樹禮腦門上來了一下。
“看啥看!”
蕭樹禮被打了,倒是沒惱,嘿嘿笑了下,又看了蜜芽兒一眼,這才低頭準備看書。
黑蛋這一發威,頓時大家收回了目光。
哎,那小蜜芽兒雖然乖巧可愛,笑起來也甜甜的,可是她有三個煞星哥哥,那可不是好惹的,護著蜜芽兒跟什麼似的。
這三個哥哥現在還有了個外號呢,叫做“三大金剛”。
蜜芽兒來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上課,今天劉瑞華講的是課文《明明上學》,一節課上完,課間休息,同學們都在玩蹦房子丟手絹,蜜芽兒和劉燕兒在小院子角落裡說話。
“蜜芽兒,你也要去北京了?”劉燕兒已經聽說了。
“嗯,是。我姥爺在北京,來信兒了,說讓我娘帶著我們過去,我去看我姥姥。”蜜芽兒解釋說。
“那你還會回來不,該不會再也不回來了吧?”劉燕兒有些傷心,她很喜歡蜜芽兒這個同桌,舍不得她離開。
蜜芽兒看著劉燕兒那傷心的小模樣,也是笑了,摸了摸她的頭發。
“想啥呢,我當然會回來。我就是咱大北莊的人,我娘也是,我們隻是去北京探親,看看我姥姥姥爺,看過了就回來。”
“是嗎?”劉燕兒眼裡泛起亮光,不傷心了。
“當然了。我去北京,回來給你帶好吃的!”蜜芽兒想起了自家的茯苓糕大白兔奶糖還有豌豆黃,那些是姥爺寄回來的,家裡哥哥多,她不好意思拿來分給同學。
她想著,可以讓劉燕兒去自己家,這樣就能從那個八角鐵罐子裡摸一點,讓劉燕兒嘗嘗味道。
“北京有啥好吃的,有啥好玩的。”劉燕兒眼中充滿向往:“就是有北京夭安門,還有人民大會堂吧?”
這個她是知道的,課本上講了,我愛北京夭安門,我愛人民大會堂,我愛五星紅旗。
蜜芽兒見了,忍不住給她科普一番。
“北京的中心就是夭安門,夭安門對面就是故宮,故宮就是以前皇帝住的地兒,現在是遊覽勝地了。北京夭安門和故宮之間那條街叫長安街,那裡是領導人閱兵的地方,北京除了這裡好玩,還有頤和園,那是以前皇帝的娘住的地方,就是慈禧太後住的。”
“那長城呢,長城挨著夭安門嗎?”
蜜芽兒笑了;“沒有,夭安門是北京的正中心,是二環的中心,長城可不是挨著夭安門,長城是古代的城牆,就是說有外敵侵略的時候,那個城牆會擋住敵人,所以是在郊外的。”
劉燕兒睜大了好奇的眼睛,繼續問東問西的,蜜芽兒都一一給她回答了。當然有些東西,她也考慮著自己按理應該不知道的,便模糊過去了。
劉燕兒聽到最後,對蜜芽兒敬佩得不行了:“你這都是聽戲匣子來的?我也想讓我家裡給我買個戲匣子,我娘說等過了年看看收成,收成好,攢了錢,就能給我買。”
蜜芽兒安慰劉燕兒說:“你爹不是鞋匠,會做鞋嗎?”
劉燕兒聽到這個,有些無精打採:“那也沒用,鞋廠嫌棄他沒文化,招工輪不到他,會做鞋也隻能給自己家做做。”
蜜芽兒聽了,沒說話,她不好說這世道很快就變了,不再割資本主義尾巴了,到時候大家伙有一技之長的就可以施展了。
隻要人勤快,肯賣力氣,掙點錢沒問題,就能慢慢富裕起來了。
而這邊兩個小姐妹嘰嘰喳喳說了半天,站在角落恰好聽到她們說話的顧曉莉卻心裡不好受了。
顧曉莉現在最不想聽到的就是北京這兩個字了。
她恨北京。
她娘要和她爹離婚,離開家,跑到北京去了,她恨她娘,恨得要死也要活,也恨北京。
如果這個世上沒有北京就好了,她就能有爹有娘,繼續過著以前的日子。
可是現在,她竟然聽到有人一直叨叨著北京長北京短。
她扭頭,看了眼側後邊,隻見蜜芽兒穿著個簇新的棗紅袄片兒,那袖口上還帶著個別致的白木耳花邊邊。
真好看。
她咋就有那麼好看的衣服呢?
這就是她要穿到北京去的衣裳嗎?
顧曉莉真得不喜歡北京,她也不喜歡有人要到北京去。
她就這麼恍惚著胡思亂想,她看到了裡屋窗臺上放著一瓶藍墨水。
藍墨水是鋼筆水,鋼筆寫字,沒水了,就得用吸管去抽一管子這種藍墨水。
她們一二年級用鉛筆,到了三四年級才開始用藍墨水。
三四年級的男孩子,不講究的,這藍墨水經常會弄髒衣服。
顧曉莉心中一動,挪蹭到了窗戶邊,看看沒人注意到她,偷偷地從窗戶縫裡把藍墨水偷出來,然後溜進教室,放到了蜜芽兒後面的課桌上。
第64章 墨水之禍
劉瑞華這邊批改完了作業, 看看外面, 隻見學生們都玩得正歡,踢毽子的蹦方塊的也有撞拐的丟手絹, 隻有顧曉莉站在一個角落不知道在想啥。
她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