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顧曉莉那麼小,咋可能知道,一定是柯月說的,柯月暗地裡叨叨過自己,所以顧曉莉聽到了。
她雖然年紀不小了,二十七八了,可到底沒結婚,沒結婚就是姑娘家,姑娘家任憑誰,聽到人在大庭廣眾之下這麼罵自己,怕是也傷心得不行。
更何況,她是為人師表的老師,罵她的竟然是自己的學生。
這一刻,劉瑞華幾乎崩潰。
“我和他清清白白的!”她竟然失了分寸,這樣大聲反駁說。
旁邊的彭金秀一看情況不同,知道劉瑞華這是急了。其實任憑學生怎麼說,你當老師的怎麼可以這麼吼,越吼越顯得你心虛似的。
當下她繃著臉,對那顧曉莉說:“顧曉莉,咱們在說墨水的水,你不用扯東扯西,更不用往老師身上潑髒水,你要是這樣,我們幹脆不問了,直接請大隊長過來,讓大隊長找公安局來查!”
她冷冷地說:“如果真請了公安局,這麼大的事,到時候誰做錯了,就直接會留在檔案裡,老師可幫不了你們!”
她倒不是隨便說說,這年頭,有人因為偷個雞,可能就進去了,更別說現在糟蹋的是嶄新的衣服和貴重的棉袄。
顧曉莉到底是個小孩子,她嚇到了,睜大眼睛驚恐地望著彭金秀,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這個時候,其他小孩子也是惱了。
心說你顧曉莉的娘之前來找莫老師麻煩,現在你又在那裡對著劉老師造謠?
於是這群孩子中,就有一個,忽然大聲指責說:“顧曉莉胡說八道,給老師潑髒水!”
“對,顧曉莉敗壞老師名聲!”
“我娘說了,顧曉莉的娘勾三搭四,和孫立貴的爹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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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立貴是孫建設的兒子,今年八歲了,因為學習成績不好,被留級了,現在依然是小學一年級。
這小朋友一說,其他人頓時開始嘰嘰喳喳了。
別小瞧這群小豆丁,耳朵尖著呢,大人說啥他們都記住了。
“她那個弟弟不是她爹的,是孫立貴家的,我爹說了,那孩子和孫立貴他爹像,是孫建設的!”
“對對對我也聽說了,我奶說,這就是給顧躍進戴綠帽子!說顧躍進傻,顧躍進奶裝傻!”
顧曉莉聽了,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聽著大家伙的話,她聽著周圍的聲音,呆了片刻,便瘋了一般衝出去了。
這顧曉莉到了家,竟然當著她爹娘面開始質問了:“娘,俊明是誰的孩子,是不是爹的?”
這一句話,可算是捅了馬蜂窩,她爹瞪著眼睛問她,之後她爹和她娘打了起來,再之後,她爹又去找了孫建設。
孫建設這個人,自打那年三倍糧食的事,可算是被生產大隊的人記恨,一直是夾著尾巴做人,如今被顧躍進找上,一拳頭招呼上去,把鼻子都給打歪了。
一場男人和男人的鬥毆事件就此開始,慘烈程度此處不做贅述。
事後陳勝利來了,陳勝利痛心疾首無可奈何,他就不明白,社員們怎麼就不能消停點,大的小的沒一個安分的!
調停了半天,最後終於以顧躍進賠償給孫建設五個雞蛋做了結。
顧躍進當然不想賠,啐了孫建設一口:“要雞蛋沒有,我的蛋,你隨便吃!”
眾人嘲笑,孫建設虛張聲勢地冷哼了幾聲,不過也沒再說啥。
不過經過這一次,大家伙都看出來了,柯月的兒子俊明,那果然和孫建設拖不了幹系,要不然孫建設能那麼孬種,被打了屁都不吭一聲。
柯月經過和顧躍進這麼一鬧騰,幹脆抱著兒子麻溜地離開生產大隊,去知青點先湊合幾天。反正等過幾天她拿到了全國糧票就可以離開了。
離開後,天高皇帝遠,這裡的一切就和她沒有任何關系了。
至於那孫建設?呵,她懷裡的兒子,管他是誰的,反正誰也別想沾光跟著她回城,她就隻帶自己兒子走!
至於蜜芽兒的棉袄被弄髒的事,陳勝利一嚇唬,倒是也查清楚是顧曉莉幹的。小姑娘嘛,一說要去公安局她能不害怕?
陳勝利陪著老師莫暖暖和彭金秀去了顧躍進家,說了這情況,顧躍進正在氣頭上,哪搭理這個,兇巴巴地摔門。顧躍進他娘耷拉著一張臉:“去公安局吧,願意去就去,什麼,賠錢?我家哪有錢啊,沒錢!”
陳勝利和莫暖暖彭金秀面面相覷,最後沒辦法,隻好去了顧老太家。
顧老太能怎麼樣,冷笑一聲:“那就去公安局唄,人家家裡大人都不在乎,我們幹嘛替人家閨女瞎操心,誰家留下案底誰遭罪。”
陳勝利無奈;“嬸,這不是孩子還小嗎?”
顧老太現在滿肚子是火:“小,小就能幹出這種事?如果不送公安局,受個處罰,那以後還得了,以後還不直接殺人放火?!”
她老顧家是條件富裕,若是換個其他家,這麼糟蹋個棉袄,那是要人命呢!
莫暖暖和彭金秀從旁邊不說話了。
顧曉莉是她們學生,她們是心疼,可是顧曉莉之前對劉瑞華說的話實在是太傷人心了,那是學生該說的話嗎?
劉瑞華這些年過得咋樣,她們都看在眼裡。她們心疼劉瑞華,也明白劉瑞華的苦,結果劉瑞華被自己學生這麼作踐,她們怎麼都不好受。
所以面對陳勝利為難的表情,她們一句話都沒說,有志一同地別過臉去。
女知青咋啦,女知青不結婚就活該被人作踐名聲?
這事鬧到現在,也實在是沒辦法了,陳勝利一咬牙:“行,問問公安局那邊怎麼說吧!”
隻好騎著自行車去了公安局,結果人家一聽,才七歲小孩,倒是把陳勝利說了一堆,這麼小你至於嗎,找大人去,讓大人來。
陳勝利一瞧,這球又踢回來了?
陳勝利再一咬牙,跑到了顧躍進家,直接帶著人把門砸開:“我不管你們有錢沒錢,這是你們閨女,幹了壞事,弄壞了人家衣服,你們得賠!多了也不用你們賠,就賠十塊錢吧,從你們今年的工分裡面扣!一年扣不完扣兩年,反正這事兒我給你們記上了!”
說完這個,他直接把顧曉莉往哪兒一扔,也不管顧躍進家反應,轉身走人了。
媽的,當個生產大隊長他容易嗎?總遇上一群不著調的人!
十塊錢的賠償由大隊裡先墊付給了顧老太家,這件事算是了結了。
不過童韻卻陷入了為難之中。
原本辛辛苦苦做了一個袄片兒,挺好看的,穿著去北京也算是有面子,結果現在袄片沒了,連棉袄也糟蹋進去了?總不能穿著背後一片墨水的棉袄去北京,讓孩子姥姥看到,那得怎麼想?
火車票已經定好了,再過三天就得出發了,但是這衣服卻沒了,這可怎麼辦?
為了去北京的事,她這次也花了不少錢,這幾年做會計攢的那點錢花了一些,還得留著一些去北京用。
童韻急得不行了。
這邊陳秀雲和馮菊花看著,自然是趕緊安慰她,又替她心急,都回屋裡各自搜羅去了,一個翻出一塊布,一個拿出一包棉花。
“這還是我結婚那會子扯的布,一直沒用上,你看看,這花色湊合著也可以用,你先給蜜芽兒做身棉袄穿?”
“這棉花是那年咱家分得多,說是要給墩子做棉袄,我想著他個臭小子,就是穿了新棉袄白白糟蹋了,就給他用舊絮子改的,攢下這些沒用呢,拿去給蜜芽兒用吧。”
顧老太見這情景,開口了:“著啥急,這不是還有三天嗎?童韻啊,你也是當娘的人了,咋這麼經不住事兒呢?”
童韻簡直想哭:“娘,我不好讓蜜芽兒穿著髒棉袄去北京。”
當年她和父母道別,那才多大,十七歲,年紀輕輕的,還是個孩子呢,父母根本不放心。世事作弄,不能留在父母身邊,十年震蕩,自此相別,再沒見過,如今再重逢,她已經是當娘的人,那邊父母怕也是白發蒼蒼。
她嫁到了農村,嫁給了農民,在鄉下面朝黃土背朝天,她知道父母肯定是不放心,不知道存著多少擔憂,這才一安定,就說讓她過去看看。
她多麼希望光鮮靚麗地出現在她父母面前,男人和孩子都體體面面,叫一聲爸媽,說一聲我挺好,我日子過得好,你們不用牽掛!
可是如果她讓蜜芽兒穿著那墨水潑了的棉袄過去北京,父母怕是心酸得都要流淚。
她鼻子一酸,幾乎要哭出來:“娘,我,我心裡難受。”
自打童韻進了門,性子一直是溫和柔順堅強,顧老太還沒見過她這麼失態,現在看她難受的樣子,也是心疼,便握住她手:“別急,你別急,這不是還有三天嗎,我給你錢,我這裡有錢,你拿著錢,我再想辦法弄點布票,我們去城裡扯幾塊新布,重新給蜜芽兒做衣裳!”
第65章 回去北京
童韻聽著顧老太那寬厚沉穩的聲音, 竟然像孩子一樣哇的一聲哭出來, 之後便撲到了顧老太懷裡。
“娘,我想我媽, 我想我爸,我想讓蜜芽兒穿好點,我想讓他們看看……”她哭著這麼說。
十年的時間,被改變的何止是柯月,何止是劉瑞華和莫暖暖,還有一個看似歲月安穩的童韻。
十年前, 她十六歲, 捧著俄文的《鋼鐵是怎麼煉成的》在小樹林裡朗讀,仰望著天空大聲地背誦海燕,少年不知愁滋味地等待著那暴風雨來臨的時刻。
十年後, 她二十六歲,學會了縫衣裳, 學會了納鞋底子,學會了把屎把尿,學會了一邊背著孩子一邊下地割麥子, 學會了一個鋤頭下去把那花啊草的全都除個幹淨!
她也想回去,回去北京,再看看父母, 再當一回他們的女兒。
誰不想回去?
顧老太摟著童韻, 抬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溫聲哄道:“你別哭, 孩子,別哭,沒事,這個好辦,咱再扯布去,扯更好的,這次扯更好的!保準不跌份,讓你父母看到,他們肯定得說,呀,我們童韻日子過得這麼好啊!”
旁邊的陳秀雲和馮菊花看了這情境,也不由得抹眼淚了。
柯月上次鬧了一場,鬧得多痛啊,撕心裂肺地喊著,她要回北京,她要回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