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姐姐不必拿我當旁人,姐姐待我的心意,我是知道的,姐姐的嫂嫂不能陪我,便叫我的嫂嫂陪我吧。」
「莫貧嘴,我們往花園裡去,我有些事要問你呢。」
這個天花園裡有些涼了,我二人在涼亭裡坐下,李姐姐怕我凍著,叫下人去拿了炭火和坐墊來,隻是下人還沒回來,就又有人請李姐姐去前廳見客,李母年紀大了,李姐姐的嫂嫂又歇下了,來了幾個同輩的客人,下人們隻好又來請李姐姐。
「姐姐且去吧,我在這兒等你。」李家是我常來的,倒也不怕走丟,「我且去拜訪拜訪伯母,一會兒再來尋你說話。」
李姐姐滿臉抱歉:「你且等我一會兒,我打發走她們就來。」
我點點頭,目送李姐姐離開,心想在湖邊轉轉再去主院,不防在花園門口險些撞上了一個人。
是晏知。
「……臣見過郡主。」他率先行了君臣禮,與我明明白白地劃清了界限,倒也叫我不必再惦記舊時那點情誼。「原是小晏大人,」我客氣地回了禮,「許久不見小晏大人,聽聞小晏大人與榮平公主婚事在即,倒是尚未賀過小晏大人。」
「臣謝過郡主。」他頷首,「郡主新婚半月有餘,臣也該恭喜一聲郡主。」
「多謝小晏大人。」我說不上來再見他是什麼感覺,隻是覺得胃裡墜墜地疼,他變高了,也瘦了,幾年不見他的嗓音也變得低沉了,他一身白衣,清貴儒雅,氣質出塵。
我不願抬頭看他,隻是看著他拿著扇子的手,手指白皙修長,是養尊處優的世家公子才會有的手。
我二人站在一處,卻是拘謹極了,好像都有些話想說,卻好像都沒有什麼好說的。
沉默了幾息我輕輕嘆了口氣,隻覺得沒意思,「我還要去拜訪伯母,先走了。」
「阿瑜。」他叫得倉促,我頓住步子,「他待你好嗎?」
張良毅嗎,很好啊。
我垂下眸子,不再停留,「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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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這花園的入口,我卻瞧見了早上明明和我說今日軍營有事的男人,他見我出來,眸色中居然有了幾絲猶豫,這才走了過來,我雖沒和晏知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面對張良毅卻是有一絲心虛,「你怎麼來了?」
「原本想來接你的,」他悶聲說了一句,「……我們回去吧。」
「也好。」我心裡隻覺得他可能與李家來往的賓客不相熟,難免尷尬,尋了個下人知會了李姐姐一聲,這才和張良毅出了李家的大門。
不想張良毅沒騎馬,跟著我一同上了馬車,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他眸色深深地盯著我,倒叫我莫名心虛,怕是他瞧見我和晏知站在一處了。
「今天本是荀大人去軍營視察的日子,為著這事我不得不一連幾日待在軍營裡,以至於冷落了剛剛嫁過來的你,我心想等這件事情結束之後,一定好好陪陪你。
「荀大人也是這樣說的,他說我成了親不能一心撲在軍營裡,他還叫我給你買些東西賠禮。
「今日上午荀大人視察完了之後,我給他們放了半天假,回家去尋你,卻聽福叔說,你去了李家。
「我就是,突然很想去找你。」他突然垂下了眸子,「我是不是不該來的?」
「沒有。」我矢口否認,沉默了一下,還是點破了他沒說的事情,「……你看見我和晏知站在一處了?」
他輕輕點點頭,抬眸看著我,目光灼灼,卻沒有半分逼問的意思:「當初你不願意嫁給我,是為著他吧?」
「有一半原因。」我沒有否認,車廂裡陷入了沉默,他身軀太大,在這狹小的空間裡,對我來說,實在是太有壓迫感,我找補道,「但是也不全是。」
我垂下眸子,輕聲說道:「我隻是沒想過要嫁給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我隻知道父親賞識你,知道你武藝高強,可我是要嫁一個人,嫁一個要過一輩子的人,我不能接受這樣的盲婚啞嫁。」
「後來你答應嫁給我,隻是因為不想參加選秀?」
我沉默著點點頭,等著他發作。畢竟這場婚姻,一開始就沒有什麼情誼,隻是謝家和我,權衡利弊之後做出的選擇。或許是暴怒,或許是質問,也或許是難過,但是什麼都沒有,什麼也沒有,他隻是聲音很輕很輕地問了我一句:「……所以,是不是在你心裡,我永遠比不上他?」
我聽得出來他的難過,卻不知道怎麼說。在張家待得越久,越了解張良毅的過去。
幼年失了父母之後,他由父親手下的親兵養大,由父親的好友教導,十三歲就隨著師父去了邊疆,一步一步從百夫長爬到了七品將軍,卻是因著家世不顯一直被打壓,直到遇見我父親,這才被提拔上來,不過數月就憑著自己的本事坐穩了宣威將軍的位置。
在我和晏知坐在宮裡由最好的太傅教著四書五經的時候,他在軍營裡撕下衣袖去擦拭長槍;在我和晏知華服錦衣無憂無慮,用掰碎的酥餅喂太液池裡的錦鯉時,他被敵人圍困五日命懸一線,和兄弟們分著最後一口幹餅終於等到了大部隊的支援。
越了解,越心疼。
越心疼,就越不能拿二人相比較。
「你比他好。」我伸手去握他的手,說得很認真。
他抬眸看向我,我彎了彎嘴角:「真的。
「……但是,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彎起嘴角,輕聲承諾了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試著喜歡上你。
他的手心粗糙,是常年練武留下的老繭,我本想安慰他,手指微動,卻被他握住,力道很輕,我卻抽不得,隻見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盒子,是盒蜜香坊的胭脂。
他放進我手心裡:「給你帶的。」
我握在手裡,猶豫了幾息,「……我很喜歡。」
是京城常年滯銷的桃花粉,塗在臉上,遠看像極了桃屁股。
「真的喜歡嗎?」他松開了我的手指,眼睛裡有些不確定性。我把手伸進他的手心裡與他十指相扣,慢慢靠在他的肩上:「真的很喜歡。」
想想有個人高馬大的武將提著長槍進了蜜香坊這種女人家去的地方,把掌櫃的和伙計都嚇了一大跳,結果他紅著臉說要給自家娘子買盒胭脂,然後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裡,滿心歡喜地回來見我。
我真的很喜歡,這盒胭脂。
……哪怕我可能不會用。
14
那日過後我二人關系親近不少,張良毅也時不時地給我帶些小東西回來,他似乎對粉色紅色情有獨鍾,笨拙但是努力地討我歡心。
連林嬤嬤都被他的真誠打動,早起梳妝的時候,還勸我放下晏知,和他好好過日子。
「姑爺雖然比不得晏家二公子文雅,但是那想對小姐好的心,老奴是看在眼裡的,就不說姑爺這公庫私庫都交出來,就是姑爺知道小姐是為了避禍才願意出嫁,還能一心對小姐好,這是最難得的。」
「以前老奴還怨國公爺給小姐定的人家門楣太低,如今看來,倒是國公爺為小姐打算得真真長遠,這門婚事面苦心甜。」
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伸手拿了一隻金簪子給林嬤嬤,示意她給我帶上,這是張良毅前幾日給我帶回來的,「嬤嬤,你說他心裡有我嗎?」
林嬤嬤笑了起來,替我插上簪子:「老奴瞧著,不僅姑爺心裡有小姐,小姐心裡也有姑爺呢。」
我嗔了一聲,嬤嬤眼中滿含笑意,「等翻了年,國公爺把姑爺外調,連帶著小姐也去了外地,小姐就和姑爺好好的,也生幾個孩子,老奴見了元慧皇後也能說一聲小姐過得很好了。」
「我知道了,嬤嬤。」我在鏡子前轉了轉,今兒還得再去一趟李家,李姐姐出嫁在即,我得過去給她添妝。
「勞煩福叔告訴將軍,我下午回來晚些。」我和福叔打了聲招呼,這才往外走。
因著張良毅把管家權全權放給我了,我收拾了以劉嬤嬤為首的一眾老人,打包送到了莊子上「養老」,連帶著一些老親兵,也一並送出城去養老,唯獨那個張勇不願意走,非說我又給了他重活一次的機會,要留在府上為我效力,哪怕給我看看門也好。
我隻和他約法三章,不許喝酒,不許哭號,不許在崗睡覺,他笑嘻嘻地一一應下,然後真的給我看門去了。
我出門的時候張勇正當值,見我出來還笑嘻嘻地喊了我一聲「少夫人」,我衝他點點頭,他龇出一口白牙,繼續在門口曬太陽。
到了李家,我輕車熟路地摸進了李姐姐的閨房,恰好她在試妝,見我來了,忙拉我坐下:「上回你來了我竟也沒和你好好說說話,可是家中有什麼事,怎就這麼急著走了?」
我搖搖頭,隻說恰巧碰上了晏知,偏生說了兩句話的工夫就被張良毅撞上了,李姐姐大驚,反應了半晌,這才問我:「你可是還沒放下晏知?」
「哪能呢。」我搖搖頭,幼時的青梅竹馬情誼罷了,如今各自婚嫁,雖說遺憾,倒也不至於放不下。
如今我頭上插的是張良毅買的簪子,腕上帶的是已故的婆母留給兒媳的镯子,如今身邊都是另一個人圍著打轉,哪還有晏知的地兒。
「阿瑜,你莫學我嫂嫂。」李姐姐拉著我的手,「雖說張家上面沒有什麼公婆,可難保張良毅能一直堅持讓你不必生養,你若是能放下,趁早和他好好過日子,趁年輕也好生養;若是放不下,便是和離也比夫妻反目成仇強。」
李姐姐對我憂心得很,實在是她大哥和嫂嫂的鬧劇讓她產生了極深的心理陰影,生怕我也和她嫂嫂一樣鬧挺。
「我都知道,李姐姐。」我笑著給她扶正了頭飾,「你且安心試妝,我和他好得很。」
我陪著李姐姐坐到日落西山,眼瞧著她試完了妝,這才起身告辭。
不想下人來報,說榮平公主來給李姐姐添妝,已經到了前廳了。
李姐姐看向我,躲是沒地躲了,我索性就大大方方地坐在李姐姐的閨房裡等著榮平公主來。
榮平與李姐姐並不算相熟,如今鬧這一出添妝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我心裡有數,她隻怕是衝著我來的。
誰知榮平來了卻並不與我為難,換句話說,壓根就把我忽視到角落裡,隻拉著李姐姐說東說西的,直到天已擦黑,下人來報,說張良毅來接我回家,榮平這才假裝剛看見我:「原是張夫人啊,本公主倒是忘了和你打個招呼,既是天快黑了,本公主也該回宮了,張夫人不如一起走吧。」
我明面上不願得罪她,隻能跟著她起身告辭。
李姐姐想送我們,卻被榮平攔住,她憂心地看著我,我則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
榮平帶著我,身後是春枝和一眾宮人,她有心繞路,我也不點破,等到了人少的地方,她才停下步子,目光復雜地看向我。
「安華。」
「臣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