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皇帝終於帶著他的大部隊回宮了。
明明是出去打獵,他卻吃得白白胖胖的回來,我站在宮門內迎接,沈奪站在宮門外護衛,遠遠看見皇帝,他就用嘲諷的目光看我。
真懷念沈膺把他扔去北夷不準他回京那幾年……
淑妃牽著兩位公主和沉洋,太後牽著沉淅,而皇帝親自帶著舒嫔的三公主,這讓身後的其餘妃嫔眼紅不已。
我還沒向皇帝行禮,就看見宮門突然竄出一個月白色的人影。
沉沅來了。
年輕的妃嫔不知道他的身份,淑妃和賢妃卻認得,臉上是壓抑不住的震驚。
沉沅卻仿若感受不到所有惡意,恭恭敬敬地向皇帝、太後行禮。
他的禮儀是先皇後教的,無可挑剔。
沉洋撇嘴用手指著他跟淑妃說話,極不尊重。
可沉沅卻一直笑著,笑著請安,笑著告罪,笑著問太後皇帝春獵玩得可還盡興——若是不知內情的人,真以為他們是和和美美的一家。
皇帝的臉色並不好,他與沉沅最後一次說話,雙方都說了些父子間不該說的話。
「忤逆不孝,果然子隨母賤!」
「是了,皇上也正如太後一般!」
哈,誰能想到,六歲的沉沅這麼有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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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此時此刻,沉沅恭敬而渴望地看著皇帝,笑意盈盈地問候太後,又是何等溫潤體貼。
太後的目光越過沉沅到了我身上。
我微笑著看著她。
最終,太後扶起了沉沅。
「知錯就好,以後就同你弟弟們一同念書,你是大哥哥,不可再頑皮了。」
「謝皇祖母!謝父皇!」
我無聊地摳著指甲——好一派皇家的天倫之樂啊。
40
沉淅一回宮,就把自己關在小臥室不出來,也不讓人進去。
雍嬤嬤過來找我:「這次出去殿下玩得很開心,連二皇子招惹他都沒發作,回來卻這樣了,娘娘去看看吧,奴婢擔心三皇子有心事。」
我剛在皇帝那兒稟報了上書房種種事宜,又去太後那兒關心了一下她老人家,皇帝很不高興今天我放任沉沅去宮門堵人,一頓冷嘲熱諷,太後心思也重,點了我幾句,這會兒可以說是身心俱疲。
「不去,他愛鬧鬧他的,當自己還是三歲小孩嗎。」
結果到了晚上,沉淅還是不肯出來用晚膳。
我吃完飯,和內務府的管事們對了會兒宮務,沐浴更衣後,來到沉淅門前。
「沉淅,開門。」
房門立刻就開了。
沉淅哭過,眼睛是紅的。
「我等你一天了,你才來看我!」沉淅一邊說一邊擦鼻涕,邋遢極了。
我撩起裙子往門檻上一坐,拍拍身邊,「本宮隻有一刻鍾時間給你,來,坐著說。」
沉淅乖乖坐到我身邊,福寶和雍嬤嬤自覺地留下宮燈,帶著宮人們退遠了。
沉淅挨著我,頭靠在我腿上,偷偷把鼻涕往我裙子上抹。
「我知道你為什麼生氣,因為我幫沉沅,你害怕了。」
「我不好嗎?你為什麼還要幫皇兄?你想要皇兄也做你兒子嗎?」沉淅悶悶的聲音響起,「我沒皇兄聰明,也不如他高,你是不是嫌棄我了?我……我下次不一個人出去玩兒了,我跟著你,你別不要我。」
我被沉淅逗笑了。
「沉淅,我知道讓沉沅出來,很多人都會生我的氣,可我還是做了,不是因為他多好,也不想從他那裡得什麼好處。」
「那是為什麼?」
「因為那天他看著我,我發現你和他眉眼很像,我突然意識到,你們是兄弟。」
沉淅抬頭看我,徹底糊塗了,水汪汪的眼裡是大大的疑惑。
「你知道親人是多麼神奇的存在嗎,我爹爹很早就離世了,我被接回京城,面對的是幾乎陌生的親人們,可當伯父衝我笑的一瞬間,我就一點兒也不害怕了。爹爹是三元及第的讀書人,伯父卻是個武夫,爹爹喜歡烹雪煮茶,伯父卻頓頓飯都要紅燒肉,可他們兩個就是那麼像,看見他,就好像爹爹從沒走一樣。」
沉淅說:「可是,我與沉沅,還有沉洋,我們不同胞。」
「要是玉子瑜他們敢跟我說這種話,我就用鞭子抽他們。」
沉淅無奈地笑了笑,「可皇家的兄弟,到底與別家的兄弟不一樣。」
「沉淅,皇子所求,難道就一個皇位嗎?」
沉淅沒想到我直接說出來了,臉色微變。
「天下之大,大邺何其小,這皇宮更是小之又小,皇宮中的皇帝、太後,乃至於你我,更是渺若夜空繁星,隻望見眼前,自然隻與繁星爭輝。可看看無盡蒼穹,便知道自身微小,改變這天地如蚍蜉撼樹。先知自己小,然後才有雄心,要與日月同光,我不亮,天下暗。」
我拍拍他的肩,「沉淅,你知道你有多讓我羨慕嗎,你天生就有的,我可能奮鬥終身也不能達到,你唾手可得的,我卻要忍受常人無法忍受的譏毀謾罵,隻要一著不慎,有數不清的人要湧上來喝我的血吃我的肉。」
「可即使如此,我也不怕。不是因為我是崇文公之女,有手握重兵的伯父,也不是因為我是後宮貴嫔,養育一個皇子。」
「我不怕,我要繼續往前走,隻是想看前面的風景。一個後宮又如何,一個皇帝又如何,一個大邺又如何?我其實並不看在眼裡。」
「我爹爹死之前說,絕不認輸,你也絕對不要認輸。他對著那些想逃跑的駐軍吼,跑什麼?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
「沉淅,我現在問你,你在怕什麼?你想逃避什麼?究竟是沉沅讓你慌神了,還是你不敢面對自己真實又卑微的欲望?」
沉淅說不出話來,微張著嘴,但眼底有光亮迸發。
「去吧,與沉沅一起好好念書,多讀點書,多看看人,才知道怎麼過才不虛此生。」
沉淅突然抱住我,把頭埋在我懷裡,「謝謝你,阿娘……」
41
太後親自為沉淅挑了伴讀——江南世家韓家八代單傳的嫡長孫,我嚴重懷疑太後娘家以前賣豬肉的時候給韓家白送了不少,不然韓家怎麼舍得。
八代單傳,那是什麼概念,略有個閃失,可以說就絕後了。
而且韓冉這小子吧,自小體弱多病,走路快了喘口氣都能暈過去。
太後他圖啥啊?圖他年紀小?圖他嬌滴滴?
沉淅第一次去宮門口接他的小伙伴時,我都沒敢跟著去——我怕我克死他。
就這,太後還跟我炫耀:也就是哀家才能給淅兒找到這麼好的伴讀!
沉淅當時還不知道自己未來的伴讀是怎樣「嬌弱」的存在,別說陪著他欺男霸女打群架了,就是自己背書箱都能把肩膀磨破皮。
所以,沉淅幫他的伴讀背書箱。
所以,大多數時候我挺疑惑他倆誰是誰的伴讀。
至於沉洋,因為幾歲就有了重傷伴讀的黑歷史,所以沒哪家孩子不要命來陪他讀書,沒辦法,淑妃找了自己娘家一個侄子來給兒子禍禍。
我心想,還能這樣操作啊……
於是,圓滾滾白嫩嫩的玉子玔抱著零食到了上書房,成了沉沅的伴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