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歌呼吸停了停,揮手與他道別。
大約是銀炫冽走後的第二個晚上,夜晚歌看完一部電影正準備睡覺,手機卻響了,涼西月的電話。
“晚歌……你能不能來禾田會一下?”涼西月的聲音很虛弱,說這麼一句話像是用掉很多力氣。
夜晚歌披了一件風衣出去。
禾田會她之前沒有去過,但是這地方在s市的上流圈子內很火,隻是名聲不大好聽,有人給它取了個別名叫“流香池”,聽這名字就知道是個歡場之地,裝修極度奢華,卻也荒淫無比,進去消費的基本都是男人,聲色犬馬,享長夜之歡。
夜晚歌在裡面找了很久才找到涼西月電話裡所說的那棟樓,三樓,她一個個房間統統找了一遍,也沒找到涼西月,打她電話也一直沒人接,夜晚歌都快放棄了,卻在靠近樓梯口的拐角處聽到斜對面的洗手間似乎傳來手機鈴聲……
夜晚歌推門進去,鈴聲斷了,裡面沒有人。
“西月?涼西月?”夜晚歌又試著喊了幾聲,依舊沒人回答她,她隻能掏出手機繼續打電話,鈴聲果然再度響了起來,是在最裡面的那個廁位隔間中傳出的。
夜晚歌心跳一停,突然感覺頭頂的白光照得後背的冷汗冒了出來。
敲門,依舊沒人回應,夜晚歌隻能找了工作人員過來把門撬開,“鐺——”的一聲,鎖掉下去,手忙腳亂間把門往裡推開,光線一下子流淌進去……
夜晚歌當時隻覺眼前一片血紅,腥得她差點嘔出來。
涼西月就這樣半蜷在地上,後背靠著馬桶的瓷壁,頭聳拉著,勉強包住臀的短裙下伸出兩條光裸的腿,腿上全是血跡,不是一點點,而是一大片一大片,粘稠地順著從腿根流到腳踝上,仿古瓷磚上也淌了一大片猩紅……
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
“西月……”夜晚歌幾乎都不敢喊她的名字,地上的人卻早就已經昏迷不醒。
“叫救護車,叫救護車啊!”愣了幾秒她才反應過來,衝身後早也已經呆若木雞的工作人員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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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深夜已經很涼了,夜晚歌裹著單薄的風衣站在手術室門口來回踱步。
她不是害怕,不是無助,更多的是悲戚和痛心。
大約大半個小時後手術室門上的燈終於滅了,醫生走出來,夜晚歌趕緊湊過去。
“她怎麼樣了?”
醫生很冷地膩了夜晚歌一眼,問:“你是她的家屬?”
“不是,隻是朋友,她到底怎麼了?”
“你看不出嗎?你朋友早孕,孕期內還進行劇烈性行為導致惡性流產,剛才已經給她做了清宮手術。”
怎麼可能?她不是前兩個月剛流過一次嗎?
“那現在她?”夜晚歌正要問醫生涼西月現在的情況,卻見一個護士從手術室裡匆匆忙忙地跑出來:“李主任,不好了,病人出現大出血……”
夜晚歌一下子懵在原地。
眼前的李主任再次將掛在耳朵上的口罩帶上,衝那護士吼:“先上止血栓,通知家屬籤字!”自己轉身急忙往手術室裡跑。
門再度被關上,警示燈重新亮起來,夜晚歌在門口站了很久也回不過神,大約20分鍾後另一個年紀較大一些的醫生穿著手術服風風火火地過來,身後跟著兩名護士,手裡拿了好幾袋血漿。
夜晚歌想追上去問幾句,可她們直奔手術室去,門再度被關上,她被攔在門口,手心已經全是汗。
隨後的等待便是度秒如年。
好不容易熬了將近一個小時,眼前的門終於被推開了。
以為要好了,卻隻是跑出來一個小護士,衝著夜晚歌嚷了一聲:“你是不是病人家屬?是家屬就過來,病人大出血止不住,已經進入休克狀態,現在隻能摘除子宮,需要你在同意書上籤字!”
銀炫冽正在國外某酒店跟人應酬,交杯換盞間突然接到夜晚歌的電話。
她的聲音抖得很厲害:“銀炫冽…銀炫冽……”光喊他的名字卻不說話。
銀炫冽都急壞了,當即扔下刀叉就走出去:“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夜晚歌腦子裡一片亂,眼前全是猩紅的血,好不容易抬著虛乏步子磨蹭到椅子上坐下,這才有了一些力氣。
“到底怎麼了?夜晚歌,你倒是說話啊!”他都要急瘋了,恨不能現在飛到她身邊。
夜晚歌卻隻是大喘氣,也不像是在哭,倒像是瀕臨窒息前的掙扎和反抗。
許久,她才說了一句:“涼西月……我的朋友,她出事了……”
s市已經入冬,天光乍現的時候晨曦照在身上也不覺得暖。
夜晚歌在病房醒過來,涼西月卻還沒有醒。
摘除子宮是一個大手術,麻醉藥沒有過去,再加上她失血過多,臉色白如紙。
夜晚歌守著她又熬了一會兒,但是自己身體也很虛,守著涼西月一夜此時已經有些頭暈目眩,於是隻能替她僱了一個看護陪著。
回到家後夜晚歌便爬床上睡覺。
在醫院幾乎守了一夜,夜晚歌以為自己沾床便能睡的,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怎麼也睡不著了,滿腦子全是在洗手間找到涼西月時的場景,滿腿的血,蒼白的臉,還有手術結束後醫生對她說的話。
“你朋友怎麼這麼不注意?前幾個月剛藥流過,當時就沒流幹淨,子宮內膜嚴重感染,她還不小心一點,這麼快就跟人同房,又不做措施,不知道女人流產之後半年內最好不要二次懷孕嗎?……嘖嘖……真不知道現在的女孩子怎麼想的,私生活一塌糊塗,又不知道保護自己……”
就在這些痛苦的糾結中,夜晚歌在床上愣是躺了一個小時,最終還是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卻睡得極其不安穩,亂七八糟地做夢。
夢到五年前她被人綁架輪了之後,在國外去華人區某個小婦科診所做孕檢的場景,當時那個華人醫生對她的態度也極其不好,見她是黃種人,表情又唯唯諾諾的,於是先讓夜晚歌掏了護照和證件,很輕渺地睨一眼,立即眼皮一翻:“嘖嘖……才18歲啊,剛成年就把自己肚子給搞大了……”
諷刺一番才抬眼:“小姑娘你這孕期已經很長了啊,怎麼到現在才來做檢查?想把孩子留下來?…不想啊……不想的話隻能打掉咯,但藥流已經來不及了,月數太大,隻好刮宮嘍,不過刮宮也有風險,你子宮壁很薄你知道嗎?這種情況很容易導致術後大出血,以後想要再孕育個孩子就難咯,所以我建議你自己回去考慮清楚再來,到時候可是要籤術前協議的,真哪裡出了問題我們診所可一概不負責!”
異國他鄉,冷言諷語,世間就是這麼寒涼,誰也不會對一個剛滿18歲又懷了孩子什麼都不懂卻要獨自面對這些絕望和恐懼的小女孩給予哪怕一絲絲溫暖。
夜晚歌那時候都是在一片不安和驚恐中度過,好像世界都是黑的,人心都是髒的。
她當時才18歲,本來是一個女人一生最美好的年華。
可惜那時候她被人搞大了肚子,可笑的是連孩子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
肚子裡的孩子肯定是不能要的,留下這個孩子隻能是她一輩子的恥辱。
於是夜晚歌毅然決然的選擇了打胎,哪怕醫生告訴她,打了這個孩子後以後都不能生育了。
夜晚歌那時候已經是萬念俱灰,她根本沒有想過自己以後還會生孩子,她當時隻有一個念頭,她要報仇,殺光那些強要她的男人。
孩子不能留,再大的代價都不能留。
她從未有想過自己會遇到帝御威,跟他還會再有一個孩子。
隻是那個孩子,如今也已經不在了。
真是不堪回首的歲月,夜晚歌最近已經盡量不去想了,可涼西月的事情又讓她把那些傷疤全部揭了出來。
她跟涼西月還真是同病相憐,都是被人搞大了肚子,卻不能要這個孩子,最後連做母親的資格也一並失去了。
女人這樣的一生,似乎就是完蛋了吧。
銀炫冽開房門進去的時候,整個臥室都灑滿空闊的陽光,床上的沙幔從頂上掛下來,隨著微風輕蕩……
夜晚歌縮在被子裡,頭埋著,看不見她的五官,隻能看到柔順的長發鋪在披著刺繡睡袍的肩膀上,肩膀似乎還在一抽一抽……
小妮子,沒有睡著嗎?
銀炫冽將手裡的行李箱放在門口,輕手輕腳走進去,想給她一個驚喜,可靠近才發現好像有些不對勁。
“晚歌?”他將遮住的被子往下拉,夜晚歌的半邊臉便露了出來。
隻見她唇咬著,手指揪著,瑩白臉上全是淚痕,剪眸秋水裡盡是湿氣……
銀炫冽的心都被她的眼淚揉碎了。
“怎麼了這是?”他伸手去撩她的頭發,夜晚歌這才將頭抬起來,眼前的男人一身粗線呢針織白毛衣,背光而立,英俊的臉龐上是那雙黑亮卻溫柔的眸子。
是天使吧,隻有天使才會有這麼漂亮的眼睛和嘴唇,可是夜晚歌那麼恨,怎麼就那麼恨!
因為是這個男人將她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他再天使,對她來說也是邪惡的魔鬼!
“好了好了,不就是一個朋友出事,你至於哭成這樣嗎?”銀炫冽急著彎腰下去,趕緊將哭成淚人的夜晚歌撈到懷裡,一聲聲地哄,“是不是被嚇到了?真該死,為何她要給你打電話?你身體本來就不好…你自己也是,去管這些闲事做什麼……?”
銀炫冽的聲音糯磁好聽,夜晚歌卻將摟住他後腰的衣料纏著越發緊,緊到指關節開始酸疼,緊到自己幾乎不能呼吸。
是這個男人,這個外表像天使一樣的男人,毀了她的所有,把她的生活弄得面目全非!
夜晚歌哭完之後便一直沒有再說話,銀炫冽知道她難過,也不問,合衣躺在床上守著陪她躺了一會兒。
她倒睡著了,也真是奇怪,在銀炫冽的懷裡居然睡著了,且睡得挺安穩。
很快就有淺淺的鼾聲出來,銀炫冽動了動被她枕得酸疼的手臂,想將她放到床上去,可她在夢裡還不允許,手臂纏過來,就是不肯他走。
銀炫冽沒轍,隻能抱著她一起睡,但他肯定是睡不著的,昨天因為接到夜晚歌的電話,扔下工作連夜從國外飛回來,時差全部亂了,長途旅行的疲憊再加上夜晚歌的傷心,他現在身體很累,可內心卻很安穩又緊張,因為夜晚歌正躺在他懷裡睡覺,那滋味就像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被自己滿懷抱在懷裡,你說你還睡得著嗎?
肯定是欣喜幸福和緊張並存,怕自己看不夠她,怕自己抱不夠她,又怕自己一動她就醒了,醒了她就不會這麼安分地被他抱著了……
銀炫冽趁著她睡得香,不由低頭在她額上貪吻了一下,一下之後覺得不解饞,又順著鼻梁下去在她紅潤的唇上嘗了嘗。
許是力度重了些,夜晚歌在夢裡哼哼唧唧地揮了揮手,往他胸口鑽著把臉別了過去……
這麼迷迷糊糊的,銀炫冽竟然也摟著她睡著了,最後兩人是被夜晚歌的手機鈴聲吵醒的。
電話是夜晚歌僱的那個看護打來的。
“夜小姐,您現在在哪兒?涼小姐醒了……”
“西月醒了?”寧黛琳立即清醒過來。
“嗯,隻是醫生來過之後她情緒就不大好,而且龍天的龍董也突然來了,現在兩人正在病房裡關著門說話。”
龍老來了?
夜晚歌掛了電話,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放心,起身要換衣服去醫院,卻被銀炫冽拉住。
“這種事情你去了也解決不了,更何況你現在身體也不好,東跑西跑的肯定吃不消。”
“可是我放心不下,西月做了這麼大的手術,在s市又沒什麼朋友,再說剛剛護工給我打電話,說你爸也過去了,誰知道他又會對西月做出什麼事!”夜晚歌邊說邊開始換衣服,銀炫冽知道自己根本犟不過她,隻能過去牽過她的手。
“算了,等我去洗把臉,我陪你一起去!”
銀炫冽將車子直接停到住院樓門口,跟夜晚歌一起下車,結果一抬頭便見龍老跟一個年輕的女人站在大廳的臺階上。
年輕女人手裡拿著一束花,應該是來探病的,可是夜晚歌卻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