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和裴玄肆端坐在宴席之上,看著眾人鬥詩寫調,好不暢快。
要說以往,我一旦聽到裴鶴行也會出現,必是要搶得魁首,出盡風頭。
可我出奇地安靜,安靜到裴鶴行坐到我身側與我搭腔,我都偏起身來,聲音縹緲。
「姝兒,我總覺得你變了,好似換了一個人。」
他低著頭,容顏驚艷,像沾上凡塵的謫仙。
抿了一口玉質的茶杯,他又繼續道:
「姝兒才學不淺,為何不去展露一番?」
他要不說我還差點忘了,春朝給他寫了那麼多的詩句,我已經想好了對策,今日終於正眼瞧了他一次。
或許是許久不見,他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驚訝,又很快恢復如常。
他想與我一起走至人群中間,手都伸出來準備拉我,可我腳底抹油般走得飛快,站到中心,大聲背誦出了春朝的詩。
無論平仄論調還是引經據典,起承轉合,都銜接得恰到好處,尤其是最後那句「殘夕漸落明朝約」,大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景意。
他們開始吹捧,諂媚說我是詩仙轉世,隻是沒想到我話鋒一轉,開成公布:
「我才疏學淺,哪裡寫的出這麼好的詩,這是我家婢女春朝所作,她才是真正的才女詩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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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庭院聚集了天下所有熱愛詩書的才子佳人,下面嘩然聲不絕於耳。
接著我讓雲桃將我早寫好的詩詞拿了出來。
這全部都是春朝的著作,是前世我偷來背誦的詩。
今時今日,我終於明白,隻有真正的腹有詩書,才能看透人性本質,看透這吹捧不過是塵埃雜質。
不是菩提,無需入耳。
在場的所有人都在討論春朝,有人說她已經可以算得上京都才女榜首,我看著坐在高位上的裴鶴行臉色鐵青,他定是能聽懂藏尾詩的每一個含義。
討論聲越來越熱切,那些遠道而來的才子嚷嚷自己不虛此行,竟能品上這等好詩。
計謀得逞,我回到角落裡,用紙寫下了自己不入流的小詩,順勢拿給裴玄肆看,
「你可不要嫌棄我寫的不好,我隻給你一個人看了!」
他讀了半天,撓著頭對我笑:
「外人都說你愚蠢,拙笨,還好高騖遠,今日我才真正算是了解你。」
「你不嫌棄我不讀什麼詩書,我又怎會嫌棄你寫的詩。」
日光下,我看著裴玄肆,忽有一種同病相憐之感。
我太懂了,太懂被遮蓋光芒的滋味,也太懂被迫成為襯託之物的滋味。
若是沒有我,或許他依舊淹沒在凡塵中,無人搭話,也無人靠近,毫無存在感。
我輕輕碰了碰他的肩寬慰他:
「沒有人規定我們一定要成為與天同壽的大英雄,小草有小草的福氣,大樹有大樹的遮陰,玄肆,你做你自己的時候,就是小小自己的大英雄。」
16
這場詩會倒是讓春朝又驚又喜。
驚的是我並未盜取她寫的詩詞,喜的是她成了才女,不少世家大族遞來拜帖想讓她教習詩詞。
如今坊間很少有人再去提什麼我隻是為了氣一下裴鶴行的話了。
風庭院落,我躲得離裴鶴行遠遠的,見他如瘟疫一般,世人皆知,我是真的喜歡裴玄肆。
現在無論是茶坊還是說書館,春朝都成了討論的話題。
連府中任我派遣的丫鬟也各個圍著她轉,我下令讓眾人優待於她,支持她讀書論史,支持她去對詩結社,結交摯友。
不過我依舊不敢掉以輕心,皇帝伯伯還沒有下旨定親,那我就會有嫁給裴鶴行的風險,必須時刻防範。
想不到我沈京姝有朝一日,竟然為自己以前瘋狂迷戀裴鶴行的行為感到恨鐵不成鋼。
哎,那這火就還得燒得再大一點,大到撲不滅,大到皇帝伯伯徹底相信。
17
申時一到,雲桃派去跟蹤春朝的人毫無疑問依舊失蹤。
可能保護春朝的暗衛就藏在相府的角落,上一世,我偷偷僱傭殺手去殺她時才知道有暗衛,當時傷心不已,不明白裴鶴行為何要保護我討厭的人。
我聽信他金屋藏嬌的理由,也信了他保護春朝的說辭,因為我不願相信真正的理由是他愛她,不愛我。
申時已經過了許久,出去採買的春朝終於回來了。
隻是她面帶愁容,眼睛似乎含著淚。
雲桃很是奇怪,
「姑娘她為何傷心?現在外面都在追捧春朝才情不輸世家大族,她應該高興才對啊,要是我都樂瘋了!」
「真是傻瓜。」
我捏了捏雲桃的臉,看著她天真無邪的摸樣,想起前世她為了護我,主動認了我害春朝的罪責。
這一世我不想讓她再為了我去冒險,隨便找了個理由胡謅,
「她大抵也有她的傷心事。」
如今裴鶴行正需要借助相府的聲望來獲得更多權臣的支持。
他不是皇後所生,不是嫡子,這皇位完全靠皇帝伯伯對他母親的寵愛支撐。
若是一朝失寵,他很怕自己的殊榮就此葬送,最穩固的方法是獲得我爹的支持。
對,我爹雖然不上朝,不參政,可皇帝伯伯對我爹是尤為信任,遇到什麼煩心事都會來相府和我爹像兄弟一樣鬥蛐蛐,下象棋,時而垂釣鄉野,自由自在。
我對他的冷漠,加上詩句的藏尾,那麼明顯,讓他慌張。
不知現在的春朝是否可以與皇權匹敵。
可她掉眼淚了,或許,這已經是答案了。
18
五月十五,英國公壽宴,相府已經收到了拜帖。
前世也是在這裡,英國公夫人不小心失足落水,春朝舍命相救。
最後英國公夫人親自來向我討要春朝的籍契,我不得已放了春朝自由,方便了裴鶴行金屋藏嬌。
這中間差的十四天,我日日纏著爹爹教我遊泳,他特地重金在家修建了溫泉浴,請了衙門水性最好的女捕頭來教我。
爹爹百思不得其解,
「爹的心肝啊,你學這些作甚?怎麼及笄之後,你變得如此勤奮好學?以前有你襯著,爹還能少挨你娘的罵,現如今你娘看我的眼神是越發嫌棄了……」
我起了壞心眼,捉弄我爹:
「是啊,娘親最近可是時常發呆呢,會不會想起她幼時喜歡的大將軍?爹爹你要再不鍛煉,恐怕娘妻真的會移情別戀!」
這十四日,嚇得爹也開始蹲起了馬步。
娘親甚是欣慰,看著這個家欣欣向榮,沒有了以前汙濁之氣,她也拾起了自己的愛好,請了舞蹈教習輕歌曼舞。
我每天都會和裴玄肆通信,皇後娘娘對此尤為關切,隔三岔五派人往相府裡送東西,還教裴玄肆要學會討我的喜歡。
她也怕,怕裴鶴行上位之後,裴玄肆徹底沒有了容身之地。
倘若背靠相府,我爹那權臣關系處得十分牢固,定然能保一世平安。
前世若不是我作死,爹娘也不會落得當街砍首,也不會讓不參政的爹四處奔走求皇帝饒我一命,讓才情橫溢的娘親變成了害人的幫兇。
無論命運如何顛覆,我都不會再重蹈覆轍,我要讓爹爹,娘親,春桃,讓相府的每一個人,都能夠快樂的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