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修渝,才是真正的棋手。
芙妃掩嘴一笑:「娘娘今日過來,陛下知道嗎?」
芙妃這般堂而皇之地把他搬出來,不過是想讓我知難而退。
可小狗慘死、胎兒流產、父兄被殺,這一幕幕還不夠我清醒嗎?
我若再退,身後隻會是百尺深淵。
我扯開唇角冷笑:「芙妃,本宮隻問你還不還。」
芙妃垂下頭,露出白皙脖頸一截,楚楚可憐道:「未得陛下許可,臣妾不敢擅作主張。」
意料之中。
我冷聲吩咐:「綠珠,給我打,打到她還為止。」
芙妃猛地抬眸,滿臉的不可置信。
當朝皇後,殷家小女殷霜,是出了名的溫良嬌軟。
不止芙妃震驚,我亦惶恐。
一種違背天性的惶恐。
我從很小就發現了,我生來就必須善良心軟,必須純潔如白紙。
一旦我有逾矩的想法,就會有一道聲音響起:「不行,這不符合女主人設。」
我不懂這話中的意思,探尋未果也隻能寬慰自己隻是幻聽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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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時,那道聲音卻又開始盤旋在我腦中:「不行,這不符合女主人設。」
我竭力忽視這道聲音。
兩個婢女一左一右地抓住了芙妃。
那聲音沉了幾分:「殷霜,快停下!」
我的身子僵顫了一下。
原來不是幻聽。
從小到大,都有那麼一個人,在操控著我。
我咬著唇,沒讓驚恐泄露半分,更沒如那聲音所願喊停這場鬧劇。
綠珠一步步走向芙妃,響亮的巴掌落在了芙妃臉上。
那聲音頓時變得陰冷黏膩,如同吐舌的毒蛇:「殷霜,你會後悔的。」
說不恐懼是假的。
可我不會後悔。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所愛之人去死。
僅僅是一巴掌,就讓芙妃泄了氣。
畢竟後宮佳麗,最在乎的就是這一張臉。
臉如果被打爛了,皇恩再浩蕩也輪不上。
芙妃捧來玉佩交給我,態度比夢裡還要恭敬。
我摩挲ṭūₑ著玉佩,靜待李修渝的雷霆之怒。
果然,當晚李修渝就氣勢洶洶地來到我的寢宮。
他狠狠地拽著我的頭發,迫使我昂著頭看他。
他質問道:「是你叫人打了芙妃?」
我眼神無波,沒有半分求饒的痕跡:「是。」
李修渝愈發憤怒,將我猛地甩在地上,鞭子雨點一般落在我身上。
我知曉他真正生氣的,不是我打了芙妃,而是我的態度。
他自始至終想要的,是我的低頭求饒。
直到將我打得遍體鱗傷,李修渝才停手離開寢宮。
半夜我就發起了燒。
綠珠日日給我灌藥。
她眉頭緊鎖,看起來格外憂心。
我撐著病體問她:「你怎麼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綠珠道:「那人要改變劇情了,她要把你寫死,變成白月光。」
我還是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但我隱隱知道,綠珠口中的「那個人」,應該就是那個聲音的主人。
6
李修渝慣愛做這種打個巴掌給顆糖的把戲。
珍貴藥材如流水一般,賞給了我。
也幸好有這些難覓的藥材,綠珠才能搗鼓出給我續命的藥湯。
我這一病,就是數月。
期間李修渝來看過我。
他憔悴滄桑,痛哭流涕說後悔打了我。
末了,他流著淚,眸中卻隱隱閃著精光:「霜霜,你以後乖乖聽朕的話,好不好?」
我順勢點了點頭,李修渝唇邊笑意逐漸擴大。
在他看來,我們冰釋前嫌。
而在我看來,一切才剛剛開始。
綠珠問我:「下一步,你想如何走?」
我撫摸著懷中小狗的毛發,呢喃道:「下一步啊......」
我看向綠珠,粲然一笑:「該要個孩子了。」
綠珠眸色驟變,愕然道:「你瘋了?竟還想與他有孩子?」
我道:「不是我的孩子,是他的孩子。」
不是有人,願意給他生孩子嗎?
在新入宮的秀女裡,我果然看到那一張新面孔。
那是夢中殺害我小狗的人。
也是那個叫嚷著要給李修渝生孩子的人。
她叫唐初柔,被冊封為柔妃。
再見她時,我沒被廢,她也沒上位。
柔妃給我敬茶時,笑意溫婉,舉手投入都是女兒家的守禮。
我都懷疑那夢中人並不是她。
綠珠卻隻是笑,然後領著我到了宮中僻靜之處。
我看見衣著華麗的柔妃,此時面部扭曲地斥責著:「哪來的野貓!竟然弄髒了本宮的衣裳!」
隨行奴僕跪倒一片,皆瑟瑟發抖。
她還在叫嚷著:「趕緊把這貓給本宮摔死啊!」
我忽地現身:「柔妃是要把什麼摔死呢?」
柔妃臉色大變,思忖了幾秒徑直跪下。
我俯身抱起那小貓,悠悠道:「本宮平日沒別的愛好,就愛逗弄這些小東西。」
柔妃有些結巴:「臣妾......臣妾不知道......」
我隻是說:「那你現在知道了?」
柔妃唯唯諾諾地點頭。
我望向懷中的小貓,沒再分半點眼神給柔妃,聲音冷了幾分:「那以後宮中若無端死了這些小貓小狗,本宮便唯你是問。」
柔妃愕然。
我抬眸看過去,她便立馬垂首應了下來:「是。」
她不是輕慢這些小生命嗎?
那我偏要讓她時刻為這些小生命忐忑著。
我看著瑟縮著的柔妃,眸中冷色更盛。
她既對生命毫無敬意,那我利用她,也無需有任何心理負擔。
7
如何讓李修渝頻繁留宿在柔妃宮中,成了我頭疼的事。
綠珠卻胸有成竹:「娘娘,你隻需裝病。餘下的,交給我去做就可以。」
我於是佯裝抱病養在宮中。
綠珠去了柔妃宮中,借著我的名頭留在那兒教導柔妃規矩。
綠珠教給柔妃的,自然不是什麼規矩。
不知怎的,綠珠對李修渝的喜好了如指掌。
她將柔妃的穿衣打扮、性格語調,都訓成了李修渝喜歡的樣子。
我也曾詫然,開口詢問:「你為何知曉李修渝喜歡什麼?」
綠珠隻是同我說:「我了解他,比任何人都了解。」
我驀然想起那日,綠珠也是這般篤定地跟我說:
「娘娘,我是最了解你的人。」
綠珠身上,藏著無數的謎。
可她說過會幫我。
她也確實一直在幫我。
所以我不欲深究這份怪異。
我暗中收買了翻牌的公公。
李修渝去了柔妃寢宮,也順利被她吸引。
他開始頻繁地留宿在柔妃那裡。
很快,柔妃得償所願,有喜了。
李修渝卻沒有絲毫做父親的喜悅。
他伏在我床前,眼眶發紅:「霜霜,朕沒有背叛我們的愛情。等那孩子誕生,朕便將其過繼到你名下。」
我隻是垂淚,許久才終於點了點頭。
李修渝大喜,一把擁我入懷。
其實李修渝對我的愛,也很古怪。
他確實愛我,卻也確實在不斷地傷害我。
如我那善良心軟的天性一般,這仿佛也是他的天性。
隻是他的天性帶著至高的皇權。
他隻要稍稍一抬手,便有無數人為之喪命。
這無數人裡,包含著我最親的人。
8
看著柔妃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我的心底便有了盼頭。
可事情進展得太過順利,又令我有些心神不寧。
而在一日午後,我的心神不寧終於得到了驗證。
李修渝冷著臉踏入我的寢宮。
他的身後跟著幾個御醫。
李修渝用力地捏住我的臉,一把將我從搖椅裡扯到地上。
我的雙頰火辣辣的疼,卻還是穩著心神,笑意盈盈道:「陛下這是怎麼了?」
李修渝眸色晦暗,整個人仿佛是地獄的閻羅:「你還在同朕裝?」
他抬手,身後御醫遞上一帖藥。
李修渝用力將藥甩在我身上。
我嗅著熟悉的藥香,便全明白了。
那個聲音忽地又響起,宛如鬼魅般笑著:「殷霜,我說過你會後悔的。」
伴隨著她的聲音,李修渝蹲下身,伸手死死地掐著我的脖頸:「喝避子湯?你就這麼不想生朕的孩子!」
我清晰地感受到,我的脈搏跳動在他的掌間。
隻要他稍稍用力,我會立刻死在他的手下。
但我知道我不會死。
綠珠曾跟我說:「他可能會把你虐得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但他絕對不會殺你。」
理智告訴我,現在要說些好話,順著他的性子哄哄他,我便可以免遭些痛苦。
可我沒辦法,喉間湧動的血味不斷地提醒著我,眼前這個男人想要殺害我父兄。
我笑得殘忍:「對啊,生出一個流著你一半血液的孩子,我嫌惡心!」
李修渝放在我脖頸上的手掌猛地合緊。
我幾近窒息,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眼眸猩紅地看著我。
我滿臉憋得通紅,不自主地開始翻著白眼。
而在我意識快要渙散的時候,他終於收了手。
我劇烈地咳了起來,咳得到五髒六腑都生疼。
他問我,聲音裡帶著憂傷:「為什麼呢?我們這些日子不是好好的嗎?」
可李修渝不知道的是,他眼中的歲月靜好,是我忍住多少惡心扮出來的虛情假意。
綠珠曾問我為何這般相信她。
她說:「你就不怕那夢是我搞的鬼。」
那時的我,被她問倒,久久也給不出一個答案。
最後還是綠珠感慨地嘆了一口氣,一針見血道:
「我明白了。」
「因為你打心底就覺得,李修渝是做得出這些事的。」
我這才恍然大悟。
我怎麼會對一個毒打我的人生出情愫?
而一個毒打我的人,又怎麼會像外界說的那般深愛我?
我對李修渝,從來都隻是恐懼。
而這些恐懼,在旁人的美化之下,便變成了扭曲的愛意。
這場帝後情深的騙局,也是時候幻滅了。
李修渝廢了我,將我扔到冷宮。
臨走前,他還對我說:「隻要你能想明白,朕還願意再給你機會。」
可我不需要他給的機會。
因為,我自己的機會,來了。
9
隻是人生處處有驚喜。
當我的機會還在路上時,柔妃就給我送了好大一份禮。
我這皇後前腳被廢,柔妃後腳就眼饞起了這個位置。
她知道李修渝煩心受肘於太後,便想幫他解決掉這個麻煩,再以此功勞登上皇後這個位置。
可柔妃就是個蠢貨。
她看太後平日佛珠不離身、還時常和藹笑著,便以為太後是個好糊弄的主。
可若不是年輕時殺戮太過,太後又何需在晚年盤著佛珠,以求慰藉。
就這樣,柔妃給太後下了毒。
她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太後無處不在的眼睛將她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太後按兵不發,直到那摻著毒的湯水遞到她面前。
姜還是老的辣。
太後不僅將柔妃關進大牢,還把髒水潑到了李修渝身上。
朝中紛紛出現「皇上指使柔妃給太後下毒」的說法。
這是太後給李修渝的警告。
我並不關心太後和李修渝的種種。
我隻覺得可惜。
柔妃腹中的胎兒何其無辜,就因母妃犯蠢,便再無出世的可能。
綠珠說這一胎會是個男嬰。
我本想扶持他做皇上,而我便做那垂簾聽政的太後。
而今看來是行不通了。
不過這樣也好,太後將「弑母」的帽子扣在了李修渝頭上,我們殷家軍起義便不再師出無名。
殷家軍,便是我的機會。
10
冷宮裡,枯葉滿地,潮湿蕭瑟。
連著Ṱų₁三日,送來的飯菜都有些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