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毒打我、囚禁我、羞辱我。
可所有人都說他寵我、愛我、疼我。
就連寡言的管事也說:
「從未見皇上對一個女人這般上心。」
當我阿娘的遺物,被他的寵妃搶走。
所有人都讓我去求他。
隻有落水後性情大變的婢女對我說:
「別跪他,站起來。」
1
芙妃是李修渝新納的貴妃,近日風頭無比。
她趁我外出,闖入我的寢宮拿走我阿娘的遺物。
我去找她,她不肯還。
她嬌嗔道:「皇後娘娘怎麼這般小氣?」
李修渝就坐在芙妃旁邊。
他一句話也不說,縱容芙妃拿著我阿娘的玉佩肆意玩弄。
其實我明白,芙妃再怎樣恃寵而驕,也不至於大膽到跟我這個正宮皇後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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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所作所為,都是李修渝在背後推波助瀾。
我也明白,李修渝隻是想我和他開口服軟。
在芙妃進宮前,我和李修渝已經冷戰了一段時日。
就因我和一小侍衛多說了幾句話,他就要斬殺那侍衛。
我開口求情,卻令他更加怒不可遏。
我覺得他把人命看得如此之輕,簡直是不可理喻。
李修渝卻覺得我不識好歹,仗著恩寵得寸進尺。
爭執中他氣極,雙眼猩紅地掐著我的脖頸,殘忍的話語一泄而出:
「若沒了朕的寵愛,你以為你算什麼!」
他說得沒錯。
沒了他的寵愛,我什麼都不是。
就連我阿娘的遺物,我也沒法拿回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寢宮。
王嬤嬤為我出謀劃策:「娘娘隻需跟皇上服個軟,皇上那般疼愛娘娘,必然會為娘娘做主。」
婢女們紛紛應和。
似乎也隻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我得依仗李修渝。
我也隻能依仗李修渝。
我去了御書房。
通報的小廝為難地說:「皇上說,要看看娘娘的誠意。」
我看著面前緊閉的房門,內心掙扎了一番,最終還是緩緩跪下。
地面僵硬冰冷。
似乎有什麼東西碎了。
我的心底湧來無端的難受。
這時,一股力量拽著我起身。
我的耳邊傳來溫熱的低語:
「別跪他,站起來。」
2
來人是我的婢女,名喚綠珠。
綠珠前些日子落水,而後昏迷不醒。
我不知她何時清醒了過來。
綠珠攙住我,態度恭敬地低語:「娘娘,夜深了,你該回宮休息了。」
綠珠往日最是活潑,而今卻冷著雙眸,眼神堅定有力,與此前判若兩人。
她的轉變太過突兀,我有些晃神。
綠珠趁勢貼過來,附在我耳邊說:「我有辦法拿回玉佩。」
我扭頭,正對上綠珠那雙眼。
她卻垂下眼眸,低聲道:「娘娘,我們該回去了。」
我思緒紊亂,任由她帶著折返。
一路的寒意令我清醒了不少。
在綠珠關上門的瞬間,我壓著聲音驚叫出聲:「你不是綠珠!你到底是誰!」
眼前的人卻毫無遮掩之意,她神色坦蕩:「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幫你。」
我驟然想起民間換魂之說。
所以眼前這人,是個妖物?
我抖著聲音道:「你就不怕我說出去?」
綠珠勾起一抹篤定的笑:
「你不會的。」
「娘娘,我是最了解你的人。」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而我也確實不會把她說出去。
在我看來,妖物也是生靈。
她未曾害我,而我若將她交出去,她便是死路一條。
綠珠熄了燭火,滿室隻餘月光的殘影。
我聽見她的聲音響起:「你該休息了,娘娘。」
夜色中,我隻能看見她模糊的輪廓。
我忽地想起一事,趕忙出聲:「你不是說能幫我拿到玉佩嗎?」
綠珠的聲音悠悠傳來:「明日我會和你一起去暖玉閣,逼芙妃交出玉佩。」
我下意識否決:「不可,這樣有汙皇後身份。」
寂然黑夜裡,我聽見綠珠笑了一聲。
似乎是嘲笑。
她說:
「你且先睡。」
「今夜過後,你會改變主意的。」
「相信我。」
3
窗上竹影搖曳,似鬼差作法,催得人睡意濃鬱。
我罕見地睡得格外沉,還做了很久的夢。
在夢裡,我跪了好久,李修渝才現身。
他眸中盛滿恰到好處的憐惜。
他寵溺的聲音裡,摻雜著不易察覺的威逼:「下回不要再和朕鬧別扭了,受苦的是你,心疼的是朕哪。」
他一聲令下,芙妃便不復以往的跋扈,老老實實地捧著玉佩過來。
李修渝的身影在我的眼瞳中不斷放大,直至偉岸到非比尋常才停止。
心底有個聲音蠱惑一般地低喃著——
「沒了他的寵愛,你什麼都不是。」
畫面驟然一閃。
我一轉身,隻見我養了三年的小狗,被一個女人狠狠掐住。
我忙撲過去,扒開她的手。
她吃痛一叫嚷,周圍奴僕立刻一擁而上。
他們喚她「皇後娘娘」......
我愣神Ṫű⁼。
那女人理好衣襟,傲然看著我,像在看一隻蝼蟻一般:
「今日本宮能殺掉你的賤狗,明日便能做掉你腹中的胎兒!」
「能給陛下生孩子的,隻能是本宮!」
「你都已經是被打入冷宮的人了,還想同本宮爭嗎!」
我大駭,低頭驚覺自己身上破爛不堪,惡臭撲鼻。
我站起來想要看看周遭的環境。
誰知隻是一個旋身,就大變樣了。
那個女人消失不見了。
李修渝卻來了。
他懷中抱著一隻憨態可掬的小狗,指尖輕柔地擦過我的眼角。
他柔聲地哄著:「霜霜,別哭了。她殺了你的愛犬,我已經下令把她斬殺了。看,朕給你帶來了另一隻……」
驟然間,所有的一切盡數抽離。
暮色晦暗,我看見李修渝背對著我,不知道在跟誰說話:
「我把她的狗殺了,這就是她不聽話的懲罰。」
「我需得讓她知道,沒了朕的寵愛,她連一條狗都護不住。」
我頭疼欲裂,可周遭的一切又以扭曲的姿態變換著。
這一次,我看到一個女人昏迷著躺在床上,下身流著大片大片的血。
我定睛一看。
那女人竟是我自己!
李修渝立在一旁。
他手握成拳,額角青筋突起。
許久,李修渝才俯下身,吻了吻床上毫無意識的我:
「霜霜,這個孩子絕不能留。隻有把這髒水潑到長公主身上,朕才能借群臣之口,從太後手中奪權。霜霜,機會難得,你會理解朕的,對嗎?」
他眼中的悲痛不似作假。
可他眼底的陰鸷狠絕卻是更真。
李修渝的每個表情裡,都藏著深深的虛偽。
在我醒來時,他眼眶帶淚,把喪子之痛演繹得淋淋盡致。
他擁住我,顫抖著跟我保證道:「霜霜,你放心,我定不輕饒殺害我們孩子的人!」
他當真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他當真將我耍得團團轉!
一口鬱氣堵在心口,我正欲上前——
下一秒,我身上的衣裙被利風揚起,血腥氣息湧入鼻息。
頃刻間,風聲呼嘯,滔天黃沙。
這是塞外,是我父兄鎮守之地。
我扭頭看見了我的父兄。
他們如同犯人一般被押在地上。
而在高位坐著的,是李修渝。
李修渝手執黑棋,語調淡然如敘舊:「殷公可知罪?」
我奔過去,死死拽著他的衣袖,急急出聲:「我父兄皆忠肝義膽好兒郎!他們斷然無罪……」
可沒有人能聽到我的聲音。
我跑到父兄旁,帶著哭腔撕心裂肺地說:「阿爹!阿兄!你們快告訴他!你們沒有罪!你們沒有罪!!」
依舊是沒有回應。
父兄都緊抿著唇,一句話也沒說。
他們神色灰敗,倒像是認命了一般。
營帳內安靜得仿佛在等一根針的墜落。
許久,我聽見李修渝的聲音悚然響起——
「功高蓋主,便是死罪。」
我駭然,僵在原地。
我斷斷猜不到是這由頭。
李修渝看向父兄,光影打在他半邊臉,有如地獄索命的閻羅。
父親終於開了口:「霜兒對軍中事務毫不知情,還望陛下莫要牽連責怪。」
李修渝笑道:「隻要殷家男兒能Ŧŭ₂乖乖伏法,朕可以答應你。」
我渾身發抖。
我恨不得撕爛李修渝那張偽善的臉。
眼前一陣白光驟降。
我睜眼,便又身在皇宮。
李修渝風塵僕僕地朝我奔過來,面容枯槁,眼眶微紅:「霜霜,殷家軍出了叛徒,全軍覆沒!不過你放心,朕定會為殷家做主!」
更令我目眦欲裂的是,我看見我自己哭得幾近氣竭,然後埋入李修渝懷中。
我說了什麼?
我帶著哭腔說:「求皇上一定要為我殷家做主!」
太可笑了!
我竟然在求一個兇手!
我如同一隻可憐蟲,被李修渝玩弄在股掌之間。
我喉口湧起一陣血味,咳了出聲。
猛地睜眸,入眼卻是綠珠的臉。
4
我驀然坐直,捂住發悸的心口,喘著粗氣。
綠珠沒對我的反常表現出絲毫驚詫。
她似乎早有預料。
綠珠不慌不忙地擰幹帕巾,伸手要來擦我額角的汗。
我抬手扣住她的手腕。
我的聲音撕裂一般沙啞:「是真的嗎?」
綠珠隻是看著我。
我死死地盯著她的雙眼:「夢裡的一切,是真的嗎?」
綠竹臉色一如既往的淡然:
「是真是假,全看娘娘怎麼做。」
「倘若娘娘願意掙脫樊籠,那夢便也隻是夢。」
「但倘若娘娘甘願做籠中雀,那夢便不再是夢。」
綠珠輕輕掙開我的手,握著帕巾的手向前,細細地擦拭著我的額角:
「娘娘,其實你不比當今聖上差。」
「你的才識,你的智慧,甚至都比他更勝一籌。」
「你怎麼甘願成為他的附庸?」
她狀似不經意感嘆的背後,卻藏著直擊人心的千鈞之力。
我看著綠珠的雙眼,終是又問了一句:「你究竟是誰?」
綠珠神色不改:「娘娘,我已經說過了。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會幫你。」
「你為什麼要幫我?」
綠珠愣了下,臉上浮出苦澀的意味:
「贖罪。」
「娘娘,我是來贖罪的。」
5
暖玉閣裡,香薰悠悠。
我坐在高位,綠珠立在我身邊。
芙妃扭著腰肢過來,佯裝成受寵若驚的模樣:「娘娘今日怎麼有空來……」
我面無表情地打斷她:「芙妃,把本宮的玉佩還回來。」
芙妃有些驚詫,大概是沒預料到我會這般直白。
畢竟我們都心知肚明,在這場戲裡,我們不過隻是兩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