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鼻翼微聳,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那聲音猖狂地笑了起來:「殷霜啊殷霜,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我不理會她的譏笑,隻是靜坐著。
那聲音卻忽地變得輕柔,蠱惑著我:「殷霜,隻要你往後乖乖聽我的話,我可以幫你離開這冷宮,重登皇後寶座。」
我嗤笑。
不用她,我也能離開這冷宮。
至於那所謂的皇後寶座,誰稀罕?
暮色降臨,漆黑夜空忽地被刺破,綻放出一陣陣煙花。
我勾唇笑了笑。
他們來了。
綠珠在四個月前,秘密啟程去了塞外,意在說服我父兄起義。
起初我還憂心,父兄最是忠義,綠珠怎麼可能說得動他們叛君。
可綠珠說:
「他們是忠義,卻不是愚忠。」
「而且,他們最在意的也不是君主,而是你。」
「若他們知曉你在深宮裡過得水深火熱,你覺得他們還會坐以待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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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珠從未見過我父兄,卻在談話間熟稔得仿佛忘年交一般。
她向來神機妙算,我不安的心漸漸平復。
臨行前,綠珠同我說:「到時殷家軍進京,皇上必然會拿你做人質桎梏你父兄。冷宮裡屋刻字的床柱有機關,待京城煙花一起,你便躲進去。」
我一直把綠珠的話記在心裡。
所以那包避子湯,是我故意落下的。
為的,就是激怒李修渝,讓他將我趕到冷宮裡。
外頭煙花絢爛,響徹雲霄。
我尋到刻字的床柱,觸動機關,躲進了密室。
皇宮裡將有一場腥風血雨,我的父兄將會在刀劍中浴血奮戰。
我們會贏嗎?
我的心髒止不住地劇烈跳動,巨大的恐懼幾乎將我吞沒。
綠珠的話忽然在我耳邊響起:「無需擔憂,你隻需閉眼睡上兩日,我們便來了。」
我的心緒奇跡般逐漸平靜。
密室狹小黑暗,寂然無聲。
我似睡似醒,什麼也不去想。
不知過了多久,一縷光照在我眼皮上。
我伸手擋著睜開眼。
那光逐漸變大,最後凝成了綠珠的一張臉。
她笑道:「娘娘,我來了。」
11
李朝一夕間傾覆,隨處可見都是我殷家的軍旗。
我終於見到我的父兄。
他們的鎧甲上還染著血,塵土覆面,發絲凌亂,可見趕路之急迫。
我們還來不及寒暄,李修渝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你們殷家竟然背叛了朕。」
我這才察覺,殿中角落裡被捆起來的李修渝。
我一步步朝他走去:「你怕是不ṭù⁸知,我們早已知道你要迫害殷家。」
李修渝一愣:「你們......你們已經知道?」
我腳步微頓,心底一松。
夢境和直覺,都不算證據。
而今,李修渝親口承認他有此心,便也不算冤枉了他。
阿爹和阿兄皆臉色微變。
阿爹沉聲問:「臣自認兢兢業業,皇上為何要趕盡殺絕?」
李修渝笑了:「殷公,你難道不知道,功高蓋主,便是死罪。」
「殷家從無造反之心。」
李修渝笑得更癲狂了:「你們現在綁著朕,還同朕說你們無造反之心?」
我用盡全身氣力扣住李修渝的下巴,正如他平日裡扣住我的那般。
我厲聲道:「那是你先逼的我們!」
我看著李修渝,一字一句問:「你現在可後悔?」
後悔因猜忌,便想讓殷家人死。
李修渝看著我,唇角輕勾:「後悔了。」
可我看他眼神裡分明是不屑。
他話鋒一轉:「朕後悔沒有早點下手,不然你們殷家哪還有機會在朕面前耀武揚威!」
他愈發激動:「殷霜,從始至終朕都沒想過傷害你!枉朕這般愛你,你竟算計朕!」
我隻是問:「你真的愛我嗎?」
李修渝紅著眼吼道:「宮中上下,誰人不知,朕愛你!」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卻唯我一人毫無感覺。
這不叫愛,這叫做戲。
李修渝看著我,眸中隱隱有些委屈和受傷:「不過此時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你還是要殺朕。」
我收回扣在他下巴的手,淡淡道:
「我不會殺你。」
「我會用你愛我的方式,好好愛你。」
李修渝,你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12
國不可一日無君,於是我自稱為帝。
登基儀式在即,綠珠卻有些憂心忡忡。
她嘆道:「此前從未有過女帝的先例,你恐怕要和朝堂上那群老頑固好一番周旋了。」
我隻是笑:「殿前醜角而ťű̂₀已,不足為憂。」
綠珠愣了一下,也笑了。
她說:「你變了。」
「自是要變的。」我手撫過身上的龍袍,目光飄遠。
在詭譎人心面前,不變的人,隻有死路一條。
果然如綠珠所料,在我的登基大典上,張公領著頭,帶著一眾朝臣跪下高呼:「女子怎可堪此重任!」
我神色淡然:「哦?那張公看誰可堪此重任?」
張公指了指阿兄:「殷將軍可。」
這李朝是殷家破的,張公雖然看不起身為女子的我,但還是想同殷家男兒賣個乖。
阿兄聞言連連擺手:「在下不過一行兵打仗的粗人,社稷之事一竅不通。各位大人有所不知,我阿妹自小便有才女之名,未出嫁之時,曾借我阿爹之名獻計驅韃虜、治水涝、御敵軍。所以還請諸位放心,我阿妹絕對有能力擔起這天下。」
阿兄言罷,臉上已是顯而易見的驕傲。
他朝我遙遙一笑。
我心底一暖。
群臣哗然。
他們斷斷沒想到,這些名震天下的功績,竟是我一個女子的主意。
可即便如此,張公依舊不依不饒:「女子為帝有悖朝綱!」
我一甩長袖,厲聲質問:「那我倒是要問問,是哪一條朝綱!」
張公果然啞然。
我譏笑出聲:「張公,你不想我上位,不過是不想在你一向瞧不起的女子手下做事。可你身為朝廷命官,卻棄賢德於不顧,僅以男女為剖斷。你這樣做,真的是為國為民嗎?」
張公張嘴正欲反駁。
我卻已經厭倦了他的荒唐言:「我看張公,也是到了辭官還鄉的年紀了。」
張公面色頓時煞白。
殺雞儆猴這一招確實好用。
方才跟著張公高呼的那一眾大臣,此時靜若寒蟬,唯恐自己烏紗帽也不保。
我轉身,一步步走向皇位。
長袍翻轉,我落座。
阿兄跪拜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其他大臣遲疑了下,也跟著跪下高呼:「吾皇ƭū⁰萬歲萬歲萬萬歲!」
呼聲響徹大殿。
13
我穿著龍袍見了李修渝。
他被我囚禁在殿中,渾身是傷地躺著。
他目光觸及我身上的黃袍時,有些許震駭。
他對上我的視線,乞求一般地開口:「殺了我。」
我看著他,忽地一笑:「你看你又不聽ŧŭ⁸話了。」
我踱步取下牆上的鞭子,一轉身就對上李修渝灰敗的目光。
我卻笑意更濃:「朕不是說,要你好好活著嗎?怎麼又說起這種喪氣話?」
鞭子揚起,風聲呼嘯。
李修渝痛哼了一聲。
他背上慢慢有血滲出。
我說:「你以前,不就喜歡這樣打朕嗎?」
我一次次匍匐在他身前,痛苦挨打的時候,他有心軟過嗎?
沒有吧。
那麼事到如今,我又何必心軟?
我抬腕一鞭一鞭打在李修渝身上。
等到終於打累,我將鞭子隨意一甩,蹲下身看著狼狽虛弱的李修渝。
我一字一句道:
「李修渝,這就是你口中的愛啊。」
「你能感受到嗎?」
李修渝看著我的眼神裡,竟有恐懼之色。
這樣的他,與以前的我驟然重合。
原來把男人放在女人的處境裡,男人也會變成女人。
這無關性別,隻是權力使然。
李修渝衣衫被打爛,渾身是血,氣息有些粗重,看起來痛苦不堪。
我明白,對於李修渝而言,這身體上的痛遠遠比不上精神上的痛。
他習慣睥睨眾人,習慣掌控別人的生死。
而今,地位顛倒。
這種落差,便足以讓他日夜自苦。
於他而言,這般活著,還不如死了。
可我不會讓他死。
所以我一早就給他喂下了令四肢無力的藥物,防止他尋死。
他仰頭看向我,聲音沙啞:「你殺了我吧。」
我卻說:「你放心,朕不會讓你死的。」
我一拍掌,候在門口的太醫便進來,給他喂了吊命的藥。
他將拖著這苟延殘喘的身體,重復我此前一次又一次受到的傷害,直至挨不住,才可以解脫。
我要他,感同身受。
我要他,為之懺悔。
這世上,本就不該有虐殺般的「愛」。
14
在綠珠的輔佐下,我治理的天下達到了盛世。
百姓安居樂業,經濟飛速發展。
一日午後,綠珠和我說,她要走了。
我問她:「你要去哪裡?」
綠珠說:「我已經贖完罪了,是時候回到原來的世界了。」
她說,這是一本書。
而我,是書中的女主角。
她是執筆人之一。
這書是她和另一個女子的共創。
隻是她們二人觀念截然不同。
她想要的,是一個驚才絕豔、自強獨立的女主。
另一個女子想要的,是一個為愛伏低做小、放棄所有的女主。
那女子權勢高於她,輿論手段也用得爐火純青。
她最後迫於種種壓力,隻能把完成一半的初稿交給了那個女子。
盡管她千叮囑萬囑咐說,女主一定不能喪失獨立人格,女主要敢愛敢恨。
可後來這書出版,故事走向完全脫離她的原定大綱。
女主不僅成了男主的附庸,還同男主這個仇人「幸福」地過完了一生。
她十分後悔,後悔當初自己的退讓,讓一個本該光彩橫溢的女主就這樣隕落。
這便成了她的執念。
執念愈發地深。
機緣巧合之下,她借著本該落水死去的綠珠身體,來到這個世界。
聽完綠珠的話,我是驚駭的。
我也終於明白,那個女子,便是那個聲音的主人。
綠珠察覺我臉色的驚疑不定,輕聲道:「別怕,我走後,你很快就會忘掉這些的。」
她說的聲音很輕,我陷入駭然並沒有聽見。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緒。
我望向綠珠:「所以,在你的世界,依舊有權勢之下的壓迫,對嗎?」
綠珠愣了愣,良久才感慨出聲:「是啊,每處都有,每時都有。」
突然,我腦袋開始發沉,綠珠的臉也無由來地搖晃了起來。
模糊中,我聽見綠珠輕笑了一聲,她的聲音似乎離我越來越遠——
「不過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如我如你。」
我醒來的時候,腦袋仿佛空了一片。
婢女為我寬衣,我照常上了朝。
下朝之後,我坐轎去御書房處理公務。
隻是走到御書房門口,我的腦袋忽地一陣抽痛。
我下意識轉身,恍惚間似乎看到有人在跪著。
我看不清她的臉,卻能感覺到她的悲傷。
這時,有一個人款款走來。
依舊是模糊的一張臉。
我聽見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起——
「別跪他,站起來。」
隻是我一眨眼,眼前二人消失不見。
如夢一場,又似乎不是夢。
我無意識地低聲重復:「別跪他,站起來。」
聲音飄遠。
飄向了盛世下每一張開懷笑著的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