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打了照面,連避都來不及。
夏清江看見他心裡十分不喜,對方一旦出現,溫璇便全然一副用不上自己的樣子。一切瑣事都交給薄遷去做,反而把他這個丈夫當外人。
所以此時遇上了,便絲毫沒有好臉色。
正要往電梯裡走,薄遷卻攔著他,“有時間聊一聊嗎?”
夏清江面無表情地看他:“有什麼可聊的?”
“你難道不想知道她生病是怎麼樣撐過來的嗎?”
夏清江沉著臉,思索半晌,終於跟著薄遷上了醫院天臺。
“你在我眼裡是個很沒有擔當的男人”,薄遷看了他一會兒,開口就很不客氣。
不過夏清江也不是別人一激就發怒的人,他輕蔑地一笑,“不用你來指導我該怎樣當個好男人”
薄遷眉心的朱砂痣在明亮的光線下,像一抹殷紅的血,“不過你再混蛋,她也愛你”
夏清江沒想到他會這樣說,頓了一會兒,道:“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薄遷笑容十分幹淨澄澈,又帶著幾分憂鬱,“為她做的所有事,都是因為愛她,而不是佔有她”
說著,他從自己的背包裡拿出一個日記本遞過去,“答案都在裡面,我從她臥室裡偷出來的。或許我做錯了,但我不想她真到了我們不想看到的那一刻,最期盼的那個人,卻沒能守在她身邊。別看著我,我沒那麼偉大”
夏清江拿著那個封面素雅的日記本,抿唇道:“雖然我很看不慣你,但是,謝謝!”
薄遷扯了一下嘴角,“別忙著謝我,我說過,我沒有那麼偉大”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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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清江拿著那本日記,剛想翻開,卻想起自己要去幫溫璇買四色包子,便將本子重新合上,下到停車場裡,開車往城西趕去。
此時正是上班高峰期,堵得厲害。正準備拿出手機看看時間,四下一搜尋,卻發現手機忘帶了。
夏清江皺了皺眉,直惱自己的粗心大意。如果溫璇有什麼情況,醫院給自己打電話怎麼辦?
他又一想,現在馬上就要到了,折返回去得不償失,不如先買了東西,再走高速回去。
打定主意,見前面的車子開挪了,他趕緊跟著開走。
到了包子鋪外面,這家果然名不虛傳,買招牌包子的人排了很長的隊伍。
這裡還是夏清江帶著溫璇來過,她一吃就喜歡上了。夏清江這人好結交,三教九流都有他的朋友,包子鋪老板一見他人來,立馬笑容滿掛地打招呼。問明夏清江來意,老板卻說:“出鍋的那幾屜已經買完了,下一鍋還要等一會兒,您放心,第一個先撿給你”
夏清江雖然心急,但等也無可奈何。老板見他皺眉,便主動讓他在車裡去等著,一會兒將包子包好,給他送過去。
此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夏清江便點了點頭,回到車裡。
一上車,他便拿起那本日記本,手指在封面上摩挲著,上面包著一層磨砂軟紙,有一種柔軟的觸感。
深吸了一口氣,他才將日記本打開,日記的內容是從他們相遇的那天開始的。
“四月五日,晴。今天是該去相親的日子,因為大伯母並不中意相親對象,說那人在感情上的名聲不怎麼樣,讓我不必如何去在意。我就真的差點兒忘了。後來還是爺爺打電話來親自過問,我才想起有這件事,在工作室裡趕緊換了一身簡單衣服,便往約定的咖啡館去。爺爺那樣在意這場相親,是因為夏家在軍政兩界的影響力實在巨大,如果我真的和夏家的兒子在一起,對家裡是個不俗的助力。但從小把我養大的大伯母卻不這樣認為,她覺得婚姻是女人一輩子最重要的事,如果那人真的不好,即使他呼風喚雨也不要,我深以為然。所以隻抱著應卯的心態去了。但那人卻遲遲沒來,我沒有刻意要等他,隻是覺得咖啡館的環境很不錯,沐浴在陽光中看看書,也是件愜意的事情,便一直沒走。可沒想到有個身材高大,長相清俊的男子坐在我對面了,他先對我道了歉,然後很謙和地作了自我介紹,我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因為這根本超出我的預料。他好像看出我的局促,便將話題一直往我熟悉的服裝設計上面引,談起了色彩和人物性格的關系,他說他大學輔修過心理,聽他那些專業用詞,想來不是在騙我。最後我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他主動提出送我回家,想了想,我婉拒了,隻是回家後看到自己帶回來的那本書的扉頁上寫著一個電話號碼,末尾是清秀遒勁的字跡,寫著夏清江三個字。他的確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但卻不是我該招惹的男人”
“四月十五日,多雲。又到了每周一次去採風的日子,我一個人背著畫板去了翠雲山,上面的風景果然讓人迷醉,怪不得有那麼多富人都選擇在這兒建別墅。畫了不少圖,真是收獲好大啊。一路正想下山,路過半山腰的住宅區,被一個園子吸引了,裡面種著很多李樹,此時正當季,李花如雪,純白粲然,簡直讓人舍不得移開眼睛,如果有幸進去一觀就好了。隻是我並不認得主人,所以隻能站在圍牆外面,看著白生生的樹冠,即使隻看得到這美景的冰山一角,我仍舍不得離開。就在心裡可惜的時候,園子大門開了,從裡面開出一輛紅色跑車來,裡面坐著一男一女,呼嘯著從我面前飛馳而過。可不一會兒,那輛車忽然剎住車,倒退回來,開到我面前。駕車的男子摘下墨鏡,俊朗的五官便呈現在眼前了,竟然是夏清江。他看見我好像有點生氣,至少摘眼鏡的動作看起來不那麼溫柔。可等他看著我還一會兒,又搖著頭笑起來,我被他笑得一頭霧水。這時候,副駕駛位上的女人衝他嗲嗲地喊了一聲,我心想他的確配得上花花公子的名頭。便和她打了招呼,就準備離開。他卻開口問我,願不願意進去觀賞裡面的李樹林。我當然想去,但又不想欠他人情,於是說算了。他卻忽然十分無賴地搶過我的畫板,說不跟他進去,畫板就不還我,說著就往園子裡面去。我隻好急忙追趕他,身後是那個嬌媚女人,氣急敗壞的叫喊聲,但我何其無辜。後來我扛不住他的無賴,應他的要求,畫了一幅李花圖給他,他很高興的樣子,摘了一小枝李花,簪在了我的頭發當中”
……
前面是他們的相識經過,夏清江看了幾頁,便往後翻,終於找到她腦瘤確診的那一天,“我拿著化驗單,以為自己會哭,但其實沒有。清江到現在都還沉浸在即將做父親的的喜悅當中,當我得知自己是宮外孕的時候,心已經死了一次,現在不過第二次罷了。母親就是得了這病離世的,我隻有七歲的樣子;後來,父親熬不住對母親的思念,也跟著去了,我永遠記得自己推開門,看見他倒在血泊中,周圍一地他給母親所寫的情書的場景。我眼睜睜看清江這一路是多麼愛我,寵我,不肯讓外人有絲毫委屈我,我怕自己有一天突然有個差池,他會不會像父親一樣,悲痛欲絕?那我寧願他不愛我,不在乎我。如果可以的話,幹脆讓他討厭我,如果我真的結束生命,他也就不會那麼傷心了吧?”
夏清江的眼淚順著下颌滴到筆記本上,隻是在淚水濺在上面之前,紙上早有幾處皺巴巴的痕跡,他想象得到,當時她多麼絕望地寫下這些文字。
淚水朦朧間,他往後翻,她寫:“我跟清江說,自己因為時裝秀的事,自作主張把孩子拿掉了。我永遠記得他慘白著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似乎面前的我是個劊子手。第一次看他痛得快要發狂的樣子,他將給孩子買的玩具,衣服,在院子裡架了火,燒得一幹二淨。我知道自己將他逼到絕路了,但我不得不這樣做。我寧願他永遠不要原諒我,甚至想他一氣之下和我離婚,這樣我的生死,便和他無關了。但我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因為深愛他,所以不敢去看他這麼傷心的樣子。清江,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夏清江額頭抵著方向盤,泣不成聲。
這時候,突然有人在敲他的車窗,夏清江抹了一把臉,抬頭一看,是拿著袋子的包子鋪老板。
他已經顧不得別人是否看見自己哭得這樣狼狽的樣子,降下車窗,一聲不吭地拿了東西,將錢塞到對方手裡,絕塵而去。
包子鋪老板拿著錢,楞楞地看著車子離開的方向——剛才夏公子是在哭麼?
夏清江此刻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醫院,立刻回到溫璇身邊去。他有很多話要跟她說。
火急火燎地趕回醫院,他大步往住院部走去。手裡的紙袋傳遞出熱烘烘的溫度,但遠沒有他心裡的巖漿溫度高。
氣喘籲籲地到了溫璇病房門口,他腳步一頓,突然有些近鄉情怯的感覺。深吸一口氣,他推開病房門,可裡面卻空無一人!
四下一望,裡面更是連溫璇的東西也不見了。
他心裡慌成一團,剛要去找她的特護,掃到茶幾上自己的手機下面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你的手機我偷偷拿了,現在還給你。不要找我。溫璇留。
夏清江像冰凍了似的站在那兒,原來她早就計劃好了的。把他騙走,然後悄無聲息地離開。
他握著手機越來越用力,卻不小心將屏幕給按亮了。
夏清江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手機壁紙,不知何時換成了枝州機場。
來不及細想,他拔腿就往病房外跑。等不及電梯來,他一路跑著到了停車場,車子被他開出賽車的速度,一路見車超車,疾馳著往機場方向去。
溫璇打定主意要走,肯定不會留線索給自己,那麼換了他手機壁紙的人是薄遷?
夏清江這樣想著,卻倒霉遇上紅燈。他等不及了,生怕錯過溫璇,見根本無人過人行橫道,顧不得此處有電子眼,油門一踩徑直往前開。
他開到十字交叉口中央時,橫向突然有一輛車飛快地開過來。
夏清江已經來不及打方向盤,“嘭”一聲巨響,兩車相撞,夏清江的車已經變了形,橫向飛出去五米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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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今天要早點啦
☆、248.禍害遺千年
撞了人的面包車司機下車一看,自己的車頭已經癟了,正要去理論,見飛出去的豪車比自己慘幾十倍,當即心裡有些害怕。
便走過去一看,那輛跑車已經側倒在路邊。這時候有一隻沾滿血的手突然從碎掉的車窗裡伸出來,嚇得肇事司機連忙往後退了幾步。
這時候相繼有人圍上來,面包車司機雖然受了損失,但也不能見死不救,便打開車門,把裡面的年輕男子拉了出來。
夏清江滿頭是血,順著側臉嗒嗒地往下流。
他已經痛得全身發木,走路都滿腳蹣跚,跌跌撞撞。
周圍人趕忙讓他別亂動,說救護車已經在路上了。
他不理,眼睛都被血給糊住了,但心裡隻有一個信念支撐著他不倒下去,趕快去機場,再不去就晚了!
似乎這股念想給他全身注入力量,他抹了一把臉,顧不得臉上一片鮮血,招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出租車司機看見鑽進車裡的血人就後悔了,隻見他頭上的血往下淌,低進車座的布墊上。司機臉一下子就變白了。
“去枝州機場”,夏清江拼盡力氣擠出這幾個字。
司機訥訥地看著他,不知該聽他的,還是將他趕下去。
見車子仍未發動,夏清江眉頭皺了起來,看向司機的眼神一銳,“我說的話你沒聽見嗎?”
滿身鮮血的怒吼,讓司機心髒都顫了好幾下,他手抖著放下手剎,踩了油門開走。
出租車司機走了,後面的面包車司機卻苦著臉不知如何是好,自己這損失招誰賠啊?
到機場的時候,夏清江的車座上已經滴滿了血,他額頭上出著汗,臉上白得透明。
出租車司機真怕他就這麼死在自己車上,等到了目的地,終於可以松口氣了。
連錢都不收了,出租車等人艱難地下了車,一溜煙開走了。
夏清江此刻連呼吸都極困難,胸腔裡的空氣被人抽幹了似的。他失血過多,連動一動都要立刻倒下一樣。
所以每挪一步,他要攢很久的力氣才能進行下一步。那一舉一動,像是被血染紅的木頭人。
周圍經過他身邊的人,都不禁側目看過來。還有幾個好心人上前來問他,需不需要送他去醫院,夏清江沒力氣說話,隻擺了擺手。
好不容易,他才將自己移到機場門口,手扶著玻璃牆壁,夏清江的力氣終於用盡,腿一軟,倒了下去。
他頭上的血流到地上,很快就積了小小的一攤。周圍的人立馬湧上去探個究竟,不一會兒便將他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住了。
溫璇坐在候機廳內,一動不動地看著屏幕上的航班安排。還有大半個小時,就要登機了。她覺得此刻自己腦子裡一片空白,可腦袋卻又那麼沉。
耳邊忽然聽見一個人對另一個說:“機場門口有個人流血過多倒在那兒了,現在還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嘴裡不停叫著一個人的名字。叫著什麼名字來著?”,那人想了想,腦子裡靈光一閃,說,“想起來了,話都快說不出來,隻是低聲小璇小璇地叫”
溫璇心頭一緊,忙不迭問說話的那人,“誰倒在機場門口?”
那人被她焦急的表情弄得發懵,支支吾吾地說:“我……我怎麼知道”
溫璇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眩暈過去,她扭頭就往扶梯的方向跑去。擠開無數人,蹬蹬地往下跑。
氣喘籲籲地跑到機場門口,果然那裡圍著一堆人,她突然感到一陣窒息。
指甲掐進掌心,溫璇僵著全身大步小跑過去,發瘋一樣擠到最裡面。當看見夏清江滿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她心髒都快停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