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在,女兒竟然鋃鐺入獄,她這麼一進去,辛辛苦苦掙下的榮譽,全都毀於一旦。將來……她甚至不敢去想將來。
為了能保住女兒,梁晚昕連夜幫童湘聯系律師,但不管哪家律師事務所,都不肯受理童湘的案子。
梁晚昕從來沒有像如今這樣,切身體會過葉輕蘊在枝州一手遮天的勢力。
忙碌了一夜,她又累又餓又冷,在許涼家等了半晚上。尊嚴和顏面,她都不要了,隻要能救出她的女兒。
“阿涼,以前都是我們做錯了,童湘她隻是一時糊塗,你不要跟她一般見識好不好?”,梁晚昕滿臉殷切地看著許涼,企盼著對方能夠網開一面。
還不等許涼將梁晚昕的手撥開,後面突然來了一陣力道,將梁晚昕一把掃到一邊去。
梁晚昕尖叫一聲,跌倒在地上,抬眼一看,許若愚正面色鐵青地看著自己。他眼睛裡彌漫著夜霧,黑亮得無堅不摧。
“滾!”,許若愚從來沒有這樣震怒過,“從我女兒面前消失!”
梁晚昕哭得聲音都啞了,她直起上半身,跪著膝行到許若愚面前,拉住他的褲腳哭道:“老許,童湘好歹叫了你那麼久的爸爸,你怎麼可以這麼狠心?嗚嗚嗚……”
說到最後,她泣不成聲。
許若愚此時面色已恢復了平靜,平時看起來儒雅的面容,卻因為冷漠的眼神顯得十分剛毅,“你不用再多說,童湘綁架阿涼,自然有法律審判她。還有,梁女士,我已經在離婚協議書上籤字,你的那份,我的秘書會交給你”
梁晚昕聽了,整個人怔住了,這消息對她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
她就指著副市長夫人的名頭去營救童湘,可現在,一切都化作泡影。
梁晚昕臉貼在地上,以一個無比卑微的姿勢曲著脊梁。她因為許若愚風光過,但今天,她把所有的風光都還了回去。
就像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一旦開始厭惡某個人,連看她一眼都會覺得惡心。許若愚現在就有這種感覺,他把臉撇到一邊去,看到路邊有一棵樹,底下的枝椏生長得還算勉強,頂上的卻早已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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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涼見父親背著兩隻手,不像是在看那棵樹,而是在讀它,讀得百無聊賴。
她隻好小聲說:“爸爸,既然來了,不如到家裡坐坐”
許若愚點了點頭。父女兩個都不再看跪成雕像的梁晚昕一眼,進了門裡,將那道哽咽聲關在了外面。
門外有一攤汙泥堵著,門內卻暖和清明。
許若愚從未到他們這裡來過,眼睛四處看了一圈。空間大卻不空曠,布置得很費心,一桌一毯都有來歷。
沙發上擺著粉色卡通形象的抱枕,桌上有一兩本全英文的財經雜志……
處處都是小夫妻兩個的生活痕跡。
剛收回目光,就有人急匆匆下樓的聲音。葉輕蘊一邊扣著衣服紐扣,一邊打著電話,說到一半,看到不僅他以為失蹤了的許涼在家,連嶽父也來了。
葉輕蘊愣了一下,笑道:“爸,您來了?”
許若愚點了頭,“要出門麼?”
看了許涼一眼,葉輕蘊便說:“也不是什麼急事,既然您來了,我打電話給司機,讓他不必來接我”
許若愚:“不用特意陪我,我也不會久呆。你陪著阿涼就行了”
葉輕蘊笑說:“嗯,阿涼有我照顧著,您放心”
許若愚嘆了一聲:“我知道,你對她沒有不盡心的”,他垂下眼睛,看著茶幾角,聲音裡帶著滄桑落寞。
因為他自己整日沉浸在對命運的怨恨當中,對許涼未免疏忽冷漠。葉輕蘊一直幫他扮演父親的角色,這讓許若愚既欣慰,又慚愧。
見父親面上沉鬱,許涼突然想起說,“爸爸,我給你泡茶吧,家裡各種茶都有,想要哪種,我泡給您喝?”
葉輕蘊笑她:“你這語氣,家裡真被你說成開茶館的了。就你的技術,少浪費茶葉了”,說完便起身,要去拿茶具。
許若愚攔住他說:“別忙活了,我的司機和秘書就等在外面,時間也差不多了,還有個會要開,我就不多留了。茶我記著,下次再來喝”
看父親明明坐在那兒,總覺得他身上的孤獨與這個家格格不入似的,許涼不禁感到一陣心酸。她沒多想,拉住他的手說:“爸爸,你好不容易來一次的”
許若愚已經不記得女兒已經多少年沒有像現在這樣,拉著自己的手叫爸爸。眼淚燻得他眼珠又脹又辣,許若愚拍拍許涼的手,啞聲道:“好啦,女兒,爸爸改天再來看你,好不好?”
這聲闊別已久的“女兒”,讓許涼的淚花在眼眶裡打轉,她掩飾地垂下眼睛,咬住嘴唇,點了點頭。
許若愚真想像她小時候那樣,摸摸她的頭頂,但最後手攥成拳頭,還是沒有伸出去。
他跟葉輕蘊道了別,便轉身往屋外走去。
隔著窗玻璃,許涼看著父親頭頂的白發在陽光中閃得有些刺眼,他挺直的脊梁,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微微佝偻了。
這時候她終於忍不住,捂住嘴唇痛哭起來。許涼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心疼過父親,當年不止是她失去母親,他也失去了最愛的人。
他用了幾十年,也沒能從那個噩夢裡走出來。他已經把這條孤獨的路,走得早生華發,滿身疲憊。
葉輕蘊將許涼攬在懷裡,拍哄道:“不哭啊,乖,都過去了,你對他的心,他都知道”
她把臉埋在他懷裡,一邊哭得聲嘶力竭,一邊叫著爸爸,眼淚成串撲簌撲簌落在他胸口,葉輕蘊的外套表面都被浸湿了。
葉輕蘊從未見她在自己面前哭得這麼難過,他心疼得揪在一起,擰得心跳不齊。手足無措得拍哄著,但總也哄不好。
再大的風浪也不如此刻棘手,葉輕蘊捧著她盈滿淚珠的臉頰,皺眉疼惜道:“你要我怎麼做,你才不哭?”
許涼咬住下唇,哽咽著說:“九哥……我爸爸他好難過,我感受得到,他以前一定很愛媽媽——”
葉輕蘊隻能將她抱得再緊一些,“傻乖乖,這一切都不是你能改變的。月亮還有圓缺呢,更何況是人?有時候命運就是這麼陰差陽錯,愛捉弄人。但它又不僅隻有壞的一面,就像小時候我第一次在那棵合歡樹下遇見你,命運就將你許給我了”
許涼被他溫柔的聲音安撫了,情緒漸漸平復下來,她哽咽著說:“我本來想問童湘說的是不是真的,可看見爸爸那雙憂鬱的眼睛,我問不出口。以前隻覺得他不愛笑,是因為在官場上本就需要沉穩;現在才知道,他一點兒都不快活,他不快活了大半輩子……”
說著說著,她眼淚又收不住了,葉輕蘊一邊用手給她擦眼淚,一邊輕聲道:“不說了,不說了,今天你眼睛跟壞掉的水龍頭一樣,流起來就關不住”
她正傷心呢,他卻說些不想幹的話,許涼在他肩頭上錘了一下,含淚瞪了他一眼。
葉輕蘊抿唇笑了,親了親她的眼睛,說:“眼睛都哭腫了,等會兒有你疼的”
她捂著眼睛,說:“現在就開始疼了”
他笑嘆了一聲:“還真嬌氣,把眼睛閉上,我給你按摩一下穴位”
她果真照做,閉上眼睛向著他,滿心的信賴。葉輕蘊卻抬起許涼的下颌,輕輕地含住了她的下唇。
這是個不帶*的親吻,隻有疼愛和安撫。她剛哭過,嘴唇上有淡淡的鹹味,於是這個吻就有了大海的包容和寬慰。
梁晚昕去見了許涼之後,便一病不起了。她昏昏沉沉,夢見童湘隔著牢獄哭喊著救她。梁晚昕額頭上汗珠遍布,抓著被子的手青筋暴起,她嘴裡碎碎念著什麼,沒人聽得清楚。
忽地,她聽見一聲槍響,醒了過來,重重喘息著,這才發現那槍聲隻是在夢裡聽到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隻覺得燙得厲害,那張離婚協議書就放在床頭櫃上,等梁晚昕一轉臉就看到了。
沒想到許家這麼心腸毒辣!她手一緊。將那張紙抓出一道呻吟來,不一會兒就成了皺皺的一團。
梁晚昕掀被下床,蹣跚著走到了浴室,鏡子裡的自己,蒼白得她不敢相認。全身的疼痛使她每一個動作都盡量小心,不使疼痛加倍。
幾乎是咬著牙化完妝,穿上衣服,梁晚昕打開門走了出去。
沒想到守在走廊上的,是葉家的微娘。
微娘年紀比梁晚昕大,可此時在燈光底下看著,那樣子卻比梁晚昕更受看。她滿身威嚴,聽見響動,微微偏了一下臉,餘光瞟了梁晚昕一眼,淡淡道:“協議籤了嗎?”
梁晚昕冷笑一聲:“我憑什麼要籤?隻要我女兒在牢裡一天不出來,那許家一天都別想過安生日子!”
微娘的語氣依然波瀾不驚,“你嫁進許家這麼多年,到現在還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家世?你大可以把許家攪得天翻地覆,但同樣的,童湘的刑期會無限制地延長,剛開始是七八年,後來是十年,二十年……說不定等她出來,隻能到你墳前上柱香了”
梁晚昕哽得差點兒背過氣去,“你們還有沒有王法?!”
微娘的目光凌厲地刺向她:“王法?阿涼是許家和葉家的寶貝,你女兒動她之前,你們怎麼不知道要研究研究這兩個字的含義!就算許家要什麼王法,葉家也絕不會認這兩個字!”
梁晚昕被微娘的氣勢震得不禁往後退了兩步,她瑟縮著目光,竟不敢同她對視較量。
微娘卻一步步逼近,像踩在梁晚昕的心跳上,“勸你識時務一些,你們母女兩個,已經折進去一個,另一個,總要懂得明哲保身不是?”
說完,不再看她一眼,微娘徑直下了樓,在樓下對許家的小阿姨說:“給梁女士整理一下她的東西,她很快就不是許家的女主人了”
小阿姨喏喏應是,上了樓,看以前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的女人跌坐在地上,抿了抿唇,大著膽子進了她的臥室,拿出行李箱來,將梁晚昕的東西一股腦塞了進去。
梁晚昕離開了許家,她沒有籤下那份離婚協議書。許家已經沒有她的立錐之地,那裡像一個冰窖一般,隻有無盡的冷漠,還有許家老爺子陰鹜的眼神,她心裡預感到了,那位老人這次不會放過自己。
她很害怕,所以必須要走。可梁晚昕無處可去,她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光鮮亮麗:銀行卡是許若愚的副卡,他已經到銀行辦了終止,所以她幾乎是淨身出戶。
梁晚昕望了一眼天空,眼睛又幹又疼,但還是止不住流淚,這樣一份長久的湿潤,讓她以為天上在下雨。
還好不是真的下雨,因為她已經無家可歸。
這時候她腦子裡閃過一道靈光,手忙腳亂地從自己包裡翻找一張銀行卡。她望著手裡唯一的希望,眼睛閃閃發亮,幸好,幸好沒把這筆錢轉給許若愚,這下她有錢給童湘請律師了。
這邊梁晚昕如同抓住最後一根稻草,這張銀行卡就像大力水手的菠菜,又給她全身灌滿了力氣。
她把高跟鞋噠噠地踏在廣場上,經過廣場噴泉池,一路往前走了。
潘家也有這麼一處噴泉池,在宅子修建初期本來沒有,是後來潘承銘讓人來家裡保修的時候才突發奇想,弄了一個。
但潘老不喜歡這些花花噱頭,又說一年到頭,也沒幾個人來,家裡也沒興致觀賞,後來索性用池子養了些小魚,小東西們也不挑地方,活潑潑地在裡面安居樂業。
今日天氣好,潘老沒出門,穿著一身簡樸的布衣布褲,拿著剪刀剪著樹上的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