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意初回來了,他說在西安那邊水土不服,下再大的雪也要回枝州。他在兵馬俑博物館給許涼打電話,說偷偷跑出來,吳敏川的電話快成了炸彈。
許涼也急了:“你怎麼這樣任性!到底有沒有做藝人的自覺?”,想了想立馬意識到,“你別想著我給敏川打電話,報告你的行蹤。你這人真是,心眼兒全用在自己人身上,不就是怕她急起來,什麼經紀人的專用術語,憶苦思甜的話全都招呼在你身上?”
裴意初根本無所謂,帶著一副平光眼鏡,一身休闲服,長身玉立在西安街頭,在街邊的擺著的小攤上,拿起一隻陶佣,直覺它神情端肅,上面還帶著些泥,是商家故作泥人年代久遠,剛從泥土裡重見天日似的。
商家一看他拿起泥人“哎呦”一聲,“您可真不挑的,這麼多泥汙也不怕髒了手”
“我要怕髒了手,東西怎麼賣得出去?”,他氣定神闲地說道,一雙眼睛在鏡框後面帶著笑意,看起來似乎是於冬日裡的一抹燦爛,難免讓人神暈目眩。
他也不掛電話,知道電話那頭的人從小好修養,要是不禮貌道別,不會搶先斷線。
許涼倒也耐心,就在電話這頭守著,是本著反正也沒事做的填補無聊的心態。窗外的雪下得越發大了,纏纏綿綿,冷也冷得簇擁,一蓬蓬地,似乎從來也不寂寞。
辦公室裡很靜,有些時候可以聽見遠處忙碌的人急起來的喊聲。她這裡好像離繁華很遠,是另一重的天地。隻有她,還有雪,以及電話那端的裴意初。
他在同商販討價還價,很平民的口氣。他向來不是存活的雲端的藝人,在外人眼裡他不怎麼好接近,可他是真正的不將自己作為星光裡的一員,隻說他是個演員,要是閃光燈能放過他,他指不定也隻是個穿著花短褲逛菜市場的人。
“老板,您甭騙我,我們家就是幹古董生意的,要說這是件寶貝,那玩笑開得有點兒大!”
“什麼?就是在兵馬俑周邊出土的?兵馬俑什麼土,您這是什麼,可真別騙我,今兒我戴眼鏡來的!”
他似乎一下子從沉默裡掙脫出來,像投進大海裡的魚,一下子活了。說話比對著媒體利索一百倍,是真正地屬於人間,那些被粉絲捧進天堂裡的熠熠形象與他無關。
老板被他說得毫無招架之力,節節敗退,大冬天的額頭上也一層汗。看神情,大概暈圈兒了。
裴意初手裡舉著手機,身上倒是輕松,除了通話工具,就隻是一隻皮夾,隨性得可以。
他拿錢給老板,還是沒關掉電話,跟她說:“我買了個小玩兒送你,很便宜的那種”,又補了一句,“本來有點兒小貴,被我殺價到很便宜”
許涼笑了:“我發現你要不做藝人,到哪兒都能瀟灑走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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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意初無奈道:“可我現在就是藝人,隻能遮遮掩掩地走一回”,這句話是背過身去說的,怕引來老板的八卦。
“西安那邊下雪了嗎?”,許涼問。
裴意初看了看天:“還在凍雪呢,沒落下來,估計等我們要走的時候就該下了”
“那航班不會推遲嗎?”
裴意初默了一會兒,抿唇道:“我準備先回枝州,敏川她們會遲一點兒”
許涼心裡訝異,“哎”一聲:“你準備把他們丟下,一個人回來?”
老板似乎有話要說,嘴皮子蠢蠢欲動,裴意初向他做了個稍等的手勢,跟許涼說:“是的”
“你膽子可真大”,許涼急了,“敏川會急死的!”
“所以要拜託你跟她打個電話”,裴意初的語氣明顯沒剛才那麼跳躍。
“這種堵槍眼兒的事兒,你就這樣推給我?我一出口就會被她歸到是你的共犯,你倒是躲了,我對著她的氣急敗壞,臉轉向天涯海角也不成”
“她不會真把你怎樣的”
“可你給她打電話,她也不會逼著讓你結束她的相親生涯啊?”
裴意初笑了:“她還沒怎麼著呢,你就開始反擊了”,又說,“我給你帶了禮物的,或者再加一份羊肉泡馍?”
今天這情況確實不像他的行事風格。不管怎樣的逆境,他都對自己的好壞負責。
許涼頓了頓說:“你……是不是遇上什麼麻煩了?”
裴意初倒沒瞞她,說了一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聲音是那種大男人被成繭的絲困住一樣的調子。低沉地,困惑地,融在一起發酵,成了度數很高的酒。
即使沒能看見他俊氣的面容,隻這聲音也要引得女人怦然心動,性感得如同撥弦。
這樣一個卓然的男人,怪不得那麼多女人喜歡。許涼思忖,他這樣醒目,到時候一個人去機場,不被看出來才怪!
“如果有人認出你來怎麼辦?”,許涼有些擔心。
裴意初倒是無所謂:“我又不是通緝犯,見不得光。被認出來就承認,我沒有什麼隱瞞的”
許涼愣了一下,他在圈子裡這麼多年也沒變,依然有清涼的心意。清醒坦然地活著,從來不故作神秘。
但麻煩還是有的:“你會造成機場暴動的!”
裴意初嘀咕道:“我有那麼紅嗎?”
許涼氣道:“你被圍堵的次數還少嗎?上次就十來個女粉絲因為沒拿到你參加的那個活動的入場券,在外圍等得中暑也不肯走。喜歡一個人鼻子靈著呢,你打那兒一走過去,她們連你那陣風也嗅得出來什麼味道!”
“說得你喜歡一個人到修煉成精似的”,裴意初哼聲道。
許涼抿唇,默然不語。臉上映著雪裡的潔白,忽然地心事重重。
裴意初見她不說話,手指滑過清爽的發根,不強求了:“你要是不方便,我自己跟敏川說吧”
“沒關系的,到時候她雖然生氣,但肯定嘴裡罵的還是你!”,許涼振作了一下語氣,若無其事道。
裴意初淡笑說:“大恩不言謝”,跟許涼道了別,這才掛掉電話。
老板見買主講完電話,小眼睛裡閃著精光,陪笑道:“剛才您看上的那個其實是雌雄一對的”
對面身材修長俊朗的男人扶一扶眼鏡,似乎講了一通電話使他大度不少,剛才那股針鋒相對的談判架勢也沒了,非常好說話地問:“一對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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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羊肉泡馍
裴意初在下午的時候已經到達枝州機場。許涼以為她會先回家補眠,畢竟是冬天,平時拍照站著都能睡著的人,更何況步入冬眠期。
但沒想到他先回了公司。衣服上帶著雪花,圍巾包著半邊臉,乍一看,還以為是恐怖分子。
許涼詫異地看著他,真不知道公司的保安是怎麼放他進來的。
裴意初將手裡的東西往桌上一頓,拂一拂身上的雪,穿山越嶺而來一樣。許涼的注意力不禁往他手上去,今天幫他打理他的微博,有粉絲在評論區裡說他的手修長有力,玉骨天成,實在好看,這麼一注意,還真是這樣。
“你怎麼這麼看著我?”,裴意初舒口氣,問她道。
許涼清了清嗓,把目光移開,指指桌上的一堆東西問道:“這些是什麼?”
“給你帶的禮物”,他漫不經心地說,似乎那些東西是順手買的,從未掛在心上,“放這兒了,那個羊肉泡馍趁熱吃吧!”
許涼腦袋木了一下:“你還真買了?”
裴意初一點兒也不覺得千裡迢迢帶一堆泡馍回來有什麼,身體在暖氣的包圍下漸漸血脈通暢了。附在眉宇間的冰雪也化開,他抹了一把臉說:“啊,我跟你說過的。出去一趟,總要帶點兒特產回來是吧?”
“誰要特產啊?要有人看到,明天報紙上就能登——裴意初千裡買泡馍,吃貨本色終顯露”
,許涼一邊說一邊瞪眼。
裴意初修長的身體已經往沙發上一躺,一看就要進入休眠模式,他把自己外套脫下來,折成方塊,往腦袋底下一墊,“我睡會兒,你先吃著,別浪費了”
要他的造型師看到他為了裴意初特地請的奢侈品牌高級定制總監給他量身定制的衣服,就這樣當了他的臨時枕頭,恐怕那個陰柔的guy會被氣得化身硬漢直男。
許涼攔住他說:“你要睡回家睡吧,在這兒會感冒的”
裴意初看了她一眼,坐起身來。看她從自己帶來的帆布袋子裡拿出一個保溫桶,立時把眼眸垂下去,拍拍沙發上的抱枕,臉上有些不自在。
就如她打開保溫桶的蓋子,當面打開的是他還滾燙的關懷。這使他難為情,眼睛放在哪兒都成了一種漂泊。
房間裡立時飄出一股羊肉湯的香味。保溫效果很好,從出鍋到現在,竟然還微微燙口。他給她帶回來的是老孫家的水圍城,隻是馍泡在裡面有些糊了。
裴意初見一路顛簸,羊肉湯的賣相已經不太如人意,心裡有些懊惱。嘴唇動了動,還是說:“你別吃了吧,我知道一家羊肉泡馍,雖然比不上西安本地老字號,不過也很地道”
許涼說沒事兒,瞥他一眼,用他先前的話堵他的嘴:“你不是說蘭州拉面離了蘭州的水,就不是拉面了嗎?現在倒自己把自己的理論打到”,又勸阻他說,“我看這就挺好,還原汁原味,沒必要再去折騰”
“嗯”,他說,沒有強求。隻是有點兒沒想到,她看起來似乎沒吃過苦,可也不挑剔。或者隻是不想傷了他的心,做出一副饞相。
仔細一想,不是的,她一直澄澈,清透見底。雖不至於讓人一眼看穿,但有一股明亮灑脫,所以總讓人覺得她是植物,來自一片清平世界。最純然的東西也最神秘。
她笑起來有一股清好,像搬開石頭,看見底下有一隻螃蟹那樣的孩子氣,她說:“你那麼遠拿回來的,湯汁一直沒灑出來?”
他眨眨眼睛笑起來:“我讀書的時候可是校隊的前鋒,連場帶球不丟,湯在保溫桶裡灑出來可不是折自己的名頭麼?”
說是這樣說。其實這一路是像捧著嬰兒一樣把東西捧回來的。生怕回來已經冷掉了,把出租車司機都催得快發火。
許涼將辣醬鋪在上頭,一邊問他:“你吃飯了嗎?”
“沒呢,等會兒回去再吃”,他懶懶地說,完全不把自己當回事。
許涼手上的動作停下來,把保溫桶推到他面前說:“那你拿這個墊墊吧?”
他擺手拒絕:“算了吧,在西安這幾天跟著導演組,差不多每頓都離不開這個。都指著這一次吃個飽,來一次也算賺了”
於是許涼說:“那我等會兒請你吃飯吧”
裴意初說她太客氣,“這又不是什麼你來我往,我又不是指著你能還我一頓才給你帶東西。別掛在心上,要我手上空落落的回來,反而不像回事兒了”
許涼不知道如何是好,看他推辭,玩笑道:“你不想我請你吃飯,別是望著我能親手做給你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