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呼一聲,嚇得摟緊了他的脖子。
聽到他在我耳邊咬牙切齒地說:「病還沒好,不穿衣服就跑出來吹風,作死呢。」
我伸長脖子去看我的小茉莉。
「別亂動。」陸洵走得很快。
「我的茉莉,還沒搞好……」我小聲抗議。
陸洵的腳步頓住了,他回頭看了看那盆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綠植,似乎在思考一個大麻煩,須臾,他終於忍無可忍地說:「先回去,我來弄。」
房間裡暖氣開得很足,我坐在沙發上,捧著姜茶,心不在焉地喝著。
落地窗外,陸洵蹲在花園裡,襯衫袖子挽上去,露出一截精壯的小臂來,正背對著我搗鼓著什麼。
半晌,陸洵站起身,朝窗裡看過來,我連忙低下頭,假裝喝茶。
片刻,陸洵進來,把小茉莉放在我面前。
「半死不活的,養不了多久。」
聞言,我心頭一緊,怒氣湧上心頭:「養得活!」
陸洵被我一吼,迅速皺起眉,似乎想說什麼,卻突然頓住,又把話吞了回去。
我眼裡蒙上霧氣,自顧自又說了一遍:「養得活。」
我抱著小茉莉回了臥室。
陸洵上來擰了擰門把手,把門敲得哐哐響:「幹嗎鎖門!下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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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響得我心悸不已,我呼吸有些急促地捂住耳朵,喊道:「不想吃!」
敲門聲停了片刻,然後更猛烈地響起。
陸洵好像真的生氣了:「我數三下,不開門我就讓人把門給卸了!」
如雷的敲門聲急促地落下,在我大腦裡左突右撞!我頭痛欲裂地鑽進被窩,卻怎麼也隔絕不了外面的聲音。
過了不知多久,敲門聲停止了,隨之響起來的是門鎖被撥弄的聲音,幾下之後,我的被子一下被掀開。
我臉上還掛著淚珠,看到陸洵站在床邊,神色復雜地看著我。
他盯了我片刻,就在我以為他要對我冷嘲熱諷或是破口大罵的時候,他神色復雜地吐出一句:
「下午帶你去看醫生。」
22
醫生叫我填了很多表格,做了很多檢查。
他讓我出來後又把陸洵叫進去聊了很久。
回去的路上,我和陸洵並排坐在後座上,一言不發。
陸洵看上去心情很不好,可我卻有些難得的舒暢。
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綠化帶,許久沒出來看看外面的世界,今天突然發現小樹吐綠,似乎有了春天將至的跡象。
車子快駛入南山的時候,沉默了一路的陸洵突然開口,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有想要的可以說。」
我扭頭,發現他在看我,眼神很深,一眼望不到底。
陸洵最近怪怪的。
當然,我自己好像也有點怪怪的。
那件事過去了半個月,卻在兩人心裡都留下了深刻的傷痕。
那個壓抑而混亂的夜晚從未過去。
有想要的可以說?
我有什麼想要的呢?難道想要的都可以給嗎?
然而這些我都沒說出口,抿了抿嘴,隻試探地問他:「你和孔小姐什麼時候結婚。」
「我們不結婚。」陸洵扭頭看著我,淡淡地說,「我們結不結婚,你都得待在這裡,所以,死了這條心。」
23
小茉莉丟了。
就在陸洵帶我去看醫生的第二天,我醒來,像往常那樣去看窗臺上的花盆。
當我看到窗臺上那鬱鬱蔥蔥,含苞待放的茉莉時愣了愣神,沒有反應過來。
我下了床,赤著腳走到窗臺邊。
窗外下著瓢潑大雨,那盆茉莉長得很好,蒼翠欲滴,在室內耀武揚威地開著。
我的心驟然縮緊了,大腦一時嗡鳴不止。
半晌,我手腳冰涼地推開臥室門,迎面撞上正在打電話的管家。
管家有些詫異地看向我。
我的手微微顫抖,指著窗臺上的茉莉,語序有點混亂:「我……茉莉呢?」
管家的手機那頭也安靜了,他沉默片刻,說:「在窗臺上。」
「不是!那個不是!」我快瘋了。
「原來那盆長得不好,早上讓花場的人收走了。」
我心中那根繃緊的弦一下斷了,巨大的恐懼與絕望呼嘯而來,頃刻間吞噬了我殘存的理智。
我雙手顫抖個不停,一下抓住管家的西裝,把那熨燙得一絲不苟的光潔布料擰出幾道皺巴巴的痕跡,我吞咽著口中的唾液,說出的話破碎不堪:
「在……哪?花場在哪?」
管家臉色微變,似乎被我激動的行為嚇到,猶疑地開口:
「稷山花場。
「那裡的花流動速度很快,拿去了很難找回來,您是要——」
所有聲音都聽不見了,我拔腿衝出房門,把滿屋驚呼甩在身後!
滿心隻有一個念頭:
把它帶回來。
24
明明是早晨,陽光本該輕柔地鋪灑大地的。
可現在,天色昏暗,這場有著顛覆世界之勢的大雨鋪天蓋地地下著。
我赤腳踩在地上,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在下山的路上,身後跟著用人、管家和司機。
我甩開他們要來攙扶的手,似乎看到他們每一個人在我四周盤旋,臉上是那副永遠冰冷而厭惡的神色。
他們似乎很迫切地想把我帶回去,卻沒人敢直接拉扯我,隻是隔著四五米不近不遠地跟在我身後,七嘴八舌地勸導。
大雨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的體溫在這個料峭早春迅速流失,整個人止不住地顫抖。
腳底被尖銳的石子磨破,鮮血在水泥路的積水上留下痕跡,我卻幾乎感覺不到疼了。
意識忽遠忽近地飄忽著。
小茉莉是會被轉手賣給別人,還是被當作一盆殘缺的次品隨意處理掉?
不論是哪一種,都讓我心如刀割。
我麻木不仁地一步步朝山下走去,直到面前突然停下一輛車。
陸洵沒撐傘,從上面跳下來。
我像沒看到他一般,繼續往前走。
陸洵一把抓住我的手:「周舟,回去吧。」
我一把甩開他,繼續往前走。
下一秒,被他一把抱住。
艾草氣息浮動於鼻尖,我卻無法得到一絲安撫,在他懷裡劇烈掙扎起來。
「周舟,別鬧了,先回去。」陸洵將我牢牢禁錮在懷裡。
我不做聲,費盡力氣掙扎,可力量懸殊,即使我使出渾身解數,於陸洵來說,也不過是撼樹蜉蝣。
我突然覺得好無力……
掙扎著,掙扎著,我漸漸在陸洵懷裡哭出了聲,越哭越大聲,最後變成了號啕大哭。
「……陸洵……」我邊哭邊喊。
陸洵緊緊抱著我,他的下巴擱在我的發頂,聲音幹澀:「我在。」
「怎麼辦啊……嗚嗚……陸洵,怎麼辦啊……
「哇啊啊……」
暴雨滂沱,雨聲淹沒了我崩潰的慟哭聲,隔絕出一個隻剩兩人的世界。
「沒事的。」陸洵輕拍我的背,「我幫你找回來……」
他在我耳邊輕聲保證,「我幫你找回來。」
我哭得撕心裂肺,好像要把這些年所有的傷心一口氣傾倒出來。
陸洵把我抱得很緊,他身上的暖意一絲絲過渡到我身上,卻那麼微不足道。
我劇烈地顫抖著,任他把我抱進車裡,在一聲聲沙啞的哭聲中終於力竭,失去了意識。
25
我好像做了一場漫長而又混亂的噩夢。
呼出口的氣灼燙不已,身上卻一陣陣地發寒,即使渾身顫抖,意識卻昏沉得怎麼也逃不出這場夢魘。
有人把我扶起來往我嘴裡灌一些苦澀的汁水,我含著勺子難受地輕喘。
剛睡一會兒又突然劇烈地嗆咳起來,把一肚子湯湯水水全都嘔了出來。
嘴唇燒得幹涸,像一塊一碰就掉渣的酥皮點心。
我呼吸沉重,頭腦並不清醒,以為自己還在暴雨中奔跑,嗓音細弱而沙啞:
「不見了……」
「沒事了,茉莉找回來了。」有個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哄道,「好起來了就給你看。」
我半睜開眼,發現自己被毯子裹著,半躺著靠在一個溫柔的懷抱裡。
實在沒有力氣再思考了,眼皮沉重地闔上,又帶著鼻音哼:
「是陸洵嗎……」
陸洵的聲音聽起來疲憊至極,他從背後摟著我,像哄孩子那樣輕輕晃了晃:「燒傻了,連我都認不出。」
那段兵荒馬亂的記憶裡,苦澀與甘甜交織,崩塌的理智,劇烈的嗆咳,頻繁的嘔吐,和帶著艾草清香的懷抱……
26
半夜,我被一陣劇烈的咳嗽嗆醒。
有人輕輕地拍我的後心,我咳得停不下來,喉嚨裡火燒火燎,幾乎岔了氣。
我被扶起來,半靠在那人懷裡,咳了許久才停下。
好難受……我終於要死了嗎……
「陸洵……」我眼裡含著剛才咳出的淚水,輕聲叫。
「嗯?」陸洵的聲音磁性低沉,他用臉貼了貼我的額,好像在試溫度,「我在這。」
「疼……」我的聲音很輕很輕,以至於自己都不確定有沒有說出口。
陸洵卻聽見了,他把我摟得緊了些:「哪裡疼?」
哪裡疼?到底是哪裡疼呢?奇怪,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好疼……」我的喉底哽咽不止。
「我好疼啊……陸洵……我好疼啊……」我一次次地重復著,不明白這眼淚從何而來。
陸洵把我抱得更緊了,他把下巴擱在我頸窩,溫聲問:「想要什麼……」
一如那天,他在車上和我說:「想要什麼可以說。」
我想要什麼呢?
我頭腦昏沉,嗚嗚地哭著,即使病得有些糊塗了,也羞於將真實想法說出口:
「要你標記我……你為什麼不完全標記我。」
像是我的回答出乎了陸洵的意料,他沉默了一會兒,將我翻了個面,面對著他抱著:「為什麼想要被我標記?」
這回輪到我沉默了。
陸洵卻不罷休,眸色很深,又追問了一遍,好像這答案十分重要,必須聽到我親口說出似的:「為什麼?嗯?」
窗外溜進來的月光朦朦朧朧,我紅著眼,不說話。
陸洵終於肯放過我,他說:「好,等你好起來。」
他頓了頓,像是確認似的,又重復一遍:
「等你好起來,我就標記你,到時候你就反悔不了,這輩子都別想離開。」
我卻聽不進去,伸手去抓陸洵頸後的腺體:「現在……」
「現在不行。」
陸洵的聲音有點沙啞。
27
我眼裡含著一泡淚,看著他抽噎:「就現在。」
陸洵終於在我的目光中敗下陣來。他拗不過我,於是無奈地抓住我的手腕,低頭銜住我的腺體,輕輕咬了咬:
「好了。」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後頸,上面有很淺的牙印。
很不高明的騙術。
但被高燒攻擊成一團糨糊的大腦完全失去了分辨能力,於是很輕易地被騙過,以為自己真的被標記了。
我困極了,趴在陸洵懷裡,周身環繞著濃鬱的苦艾信息素,半夢半醒地說:
「你什麼時候和孔小姐結婚。」
「我不和她結婚。」
騙子。
「你們要結婚的,孔小姐說要請我喝喜酒……」
「你記錯了。」
「沒有記錯。」
「你記錯了,我從來沒說過我要和她結婚,我沒親過她,沒抱過她,我甚至沒牽過他。」
陸洵把臉埋進我的頸窩裡,用冒出胡茬的下巴蹭我,「周舟,我不會和沒有戀愛基礎的人結婚的。」
陸洵在我耳邊絮絮叨叨說了一大段,我的大腦卻罷工了。
思考不了他到底在說什麼,沒有等他說完,我已墜入夢中。
28
這場來勢洶洶的高熱終究沒能奪走我的生命。
我睜開眼,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腦袋裡有些發蒙。
扭頭,窗臺上,一盆瘦弱的茉莉花,艱難地生長著。
窗外晴空萬裡。
那場猶如世界末日般的大雨好似隻是我的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