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瞧了,今日又是楊妃侍寢。」
我一開口,她便眼神黯淡。
而先前已經徹底撕破了臉,如今也不必裝什麼姐妹情深,便是連最基本的規矩,她也有些不管不顧。
看著我來,她也未曾從秋千架上站起來,隻是微仰著頭問我:「你來幹什麼?」
「來看你笑話啊。」
我一句話就將她氣得夠嗆。
盛若雪按捺住內心的氣憤,硬是擠出了一抹笑:「那可真讓你失望了,我如今雖然隻是採女,但陛下待我之心如何,你應該曉得。」
我是曉得的。
被降了位分的第一晚,蕭枕就連忙來哄心上人。
若非因為想要殺蕭栩。
這些時日侍寢的,應該也就隻有盛若雪一人而已。
「你沒有家室,有的隻是帝王的一時寵愛。可你偏仗著這份寵愛,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那些位分比你高的嫔妃,有多少都受過你的氣?如今落了個這樣的結局,也是你活該。」
我平靜地將這個事實說出來。
盛若雪冷笑一聲:「你們不過就是嫉妒陛下寵愛我,所以一再欺負我、陷害我。等到有朝一日陛下查清楚事情原委,必定會還我清白,到時候究竟誰尊貴誰卑賤,可就未可知了!」
尊貴?
卑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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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又想起了阿娘。
所以我開口:「朝野上下眾說紛紜,對於前太子之死,有傳言說是陛下身旁一個女暗衛所害。隻是抓到的,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你說好不好笑?」
盛若雪眼神有些閃躲。
「究竟是真的手無縛雞之力,還是假裝做戲卻被發現,那也是未可知的。」
我心中冷笑,然後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倘若那婦人當真隻是無妄之災,你說罪魁禍首究竟有沒有那麼一絲的良知,會感到後悔和歉意呢?」
我盯著她的眼睛,企圖從她眼裡看到一絲愧疚。
可沒有。
一點都沒有。
有的隻是她因為這件事情幫助蕭枕登上帝位的揚揚得意,從未有過半分對我阿娘的愧疚和歉意。
「一個婦人而已,值得你這個貴妃如此激動嗎?」
盛若雪滿不在乎的模樣,似乎這條人命對她而言,沒有任何所謂。
既如此。
那就讓我來送她最後一程吧。
8
我帶著盛若雪去了一處假山後。
蕭枕正陪著楊妃在涼亭當中畫畫,兩個人郎情妾意,隻單瞧著那副身影,便能感覺般配不已。
她看見了。
還為此差點咬碎了一口銀牙。
「貴妃娘娘,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用手指輕壓住她的嘴唇:「噓,好好聽著就行。」
涼亭離假山並不遠。
所以他們之間所說的任何一句話都能夠被聽到。
亦如此刻。
楊妃興高採烈地展示著自己的那幅畫,又不知怎的扯上了盛若雪:「陛下對她可當真寵愛。」
語氣很是酸。
但帝王最會做的是什麼?
便是——
虛情假意。
所以蕭枕臉上甚至看不出一絲撒謊的神色,極其自然地將眼前的楊妃攬入到了自己懷中,語氣溫柔,眼中是滿滿的愛意。
「她不過就是個消遣的玩意兒,哪能跟愛妃你相比呢?」
楊妃眼睛亮了一瞬。
「對陛下而言,盛若雪當真隻是個消遣的玩意兒嗎?」
蕭枕點頭,又重復了一遍:「不然朕難不成還會愛上一個宮女?養著好玩罷了。」
盛若雪臉上滿是淚痕。
有些想要衝出去,卻又硬生生忍了下來。
她抹幹了自己臉頰上的淚,然後自顧自地搖頭:「不,陛下最愛的肯定還是我。」
「你是如何能夠自欺欺人的?」
我笑了。
「你總說陛下最愛你,可哪一次出事,陛下有為你說過一句話?好像一次都沒有吧?若總是如你口中所言為大局著想,那這大局也忒大了些,裝得下後宮無數妃嫔,卻偏偏容不下一個你,一次又一次因為大局而拋棄你,你覺得他當真對你有愛嗎?」
女子陷入情愛時,往往是最不清醒的。
因此隻是三言兩語地挑撥之言。
就能很輕易讓她喪失了所有的理智和清醒,變得有些瘋癲,甚至不像最初的自己。
然後……失控。
9
那晚,盛若雪將自己重病的消息傳了出去。
蕭枕知道後,竟然在床榻上棄了楊妃,趕忙去見盛若雪。
隻是並非兩個人纏綿如初。
而是盛若雪一聲又一聲的質問,這些時日以來,於她而言所受的委屈和苦楚,在這天晚上都想得到宣泄。
本以為是心愛之人重病,所以蕭枕甚至都顧不得所謂大局穩定,匆匆趕來。
卻未曾想隻是一個想要見他的借口。
他心裡攢著氣。
但也並沒有第一時間想要對盛若雪宣泄。
可她還在鬧,聲聲質問。
眼前之人許了她一顆真心不假。
可偏偏那人是帝王,帝王最是薄情,習慣了別人的阿諛奉承,偶爾的叛逆,會覺得新鮮,可若一再哭鬧不休,帝王會厭倦。
所以隔天蕭枕來我寢殿用午膳時,我一眼便瞧見了他脖子上的抓痕。
女子指甲鋒利,就那麼淺淺地撓上幾下,在從小金尊玉貴養大著的蕭枕身上,那傷口也觸目驚心。
我連忙招呼宮女拿來藥膏,然後親自替他塗抹。
「陛下金尊玉貴,可不能有半點損傷。」
和從前的驕縱胡鬧不同,如今的我極盡溫柔。
昨晚才面對過歇斯底裡的盛若雪,如今再瞧著我這般乖巧的模樣,一番對比之下,蕭枕倒是難得對我露出了真心的笑。
「貴妃,當真和從前不同了。」
我順勢坐在他身邊,然後緊握著他的手。一腔真情皆流露出來,便是宮外唱曲的戲班子也看不出我半點在作假。
「從前臣妾胡鬧,也無非是看著陛下疼愛別人,心裡委屈而已。可如今臣妾想開了,您是天子,天子怎麼可能隻有一個女人?而作為後妃,最重要的便是讓您開心,又怎麼敢再去要求些什麼呢。」
一句又一句。
皆是在點盛若雪昨晚的胡鬧。
瞧我這般任性的貴妃,也當真能夠認清楚蕭枕是帝王的事實,為此願意收斂所有的小脾氣,做個乖巧女子。
但盛若雪不僅不依不饒,甚至還損傷龍體。
從前情義在時。
這些磕磕碰碰總是很容易被忽視掉。
可偏偏有了對比,那麼如今再瞧就會發現問題良多,蕭枕一再搖頭感嘆著她的不懂事。
「若雪要說你一半的乖巧,朕的後宮,也不會被她攪得一團亂了。」
他這話才說出口。
就被來我宮殿裡拿賞賜的盛若雪恰好聽了個正著,昨晚本就鬧了一場,如今情緒尚未穩定,偏又聽了這話。
當真是不管不顧地衝了過來。
眼眶猩紅,那神情委屈不已。
「我陪著你從皇子一路成為帝王,你許我後位,說要同我並肩看遍萬裡江山。可如今一再讓我妥協,又一直在其他女人那裡貶低我。你究竟是真心愛我?還是同對這些女子一樣,不過都是逢場作戲。你可知當初我為了你,單槍匹馬殺了太……」
她話都未曾說完。
蕭枕立刻抬手就甩了她一巴掌,硬生生打斷了她的話。
原因無他。
盛若雪不該將兩個人的謀謀,清清楚楚地攤到明面上說,恨不得告訴所有人,陛下心中隻愛她。
後宮其他女子,不過是為了穩定朝局而不得不寵幸。
而最重要的是。
那句未曾說完的話,極有可能會讓蕭枕的皇位不保。
「你打我?」
盛若雪瞪大了雙眼,眼淚直直掉落在地,像是遭受了極致的背叛,整個人心灰意冷。
「你有些瘋癲了!」
蕭枕愛美人,但作為帝王更愛江山。
若是江山穩固,美人便可以成為證明他成功的點綴。
可如今偏偏朝局動蕩。
美人,便在這時候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
尤其是掌握了他所有秘密,同他綁在一條船上,並且極有可能隨時會將秘密公諸於眾、害死自己的美人。
從前的心心相印,到這一刻心有餘悸。
或許他會想:盛若雪會不會一朝將這件事情說出去呢?
這是我第一次。
從蕭枕眼中,看到了對盛若雪的殺意。
她也看見了。
那是比直接用刀殺了她還痛的存在。
可這還遠遠不夠。
她死得太痛快,我又怎麼能夠對得起阿娘的在天之靈呢?
10
我被診出有孕的那天。
蕭枕下了早朝就直接來到我的宮殿,他臉上其實並沒有多少笑意,卻還是強撐著擺出一副期待這個孩子到來的神情。
「陛下希望是皇子還是公主呢?」
我輕撫著平坦的小腹,靜靜地看著他臉上的神色。
緊張、糾結。
還有殺意。
我腹中是同他血脈相連的孩子,可偏偏這孩子有一個強大的外祖父,是會讓帝王忌憚的存在。
那麼這個孩子,蕭枕又怎麼可能想要呢?
所以我故意說:「還是要個皇子好,能夠和陛下一樣聰明呢。」
他眼裡地殺意更深了。
當晚就派人送來了安胎藥,還說什麼都要親自讓太監盯著我喝完,說是為了我腹中孩子著想。
我沒有任何猶豫,端起那碗藥便一飲而盡。
喝完小腹並沒有什麼感覺。
隻是殘留的那麼一點藥汁,被我迅速派人送了出去,隔天我便拿到了一張紙。
紙上寫著那藥的作用。
「想讓這胎虛弱。要麼胎死腹中,又或者被迫流掉,還查不出半點蹤跡,這當真是個好藥呢。」
碧兒低聲問我:「那娘娘還要繼續喝嗎?」
喝,當然得喝了。
這孩子即使出生,也是會被爹爹忌憚的存在,而他娘親也絕不會歡迎他的到來。
既如此。
又何必要來這個世上辛苦走一遭呢?
所以送來的每日安胎藥,我都會一飲而盡,半滴不剩。
我如此乖巧。
蕭枕自然很是開懷,又不想讓我發現出任何問題,便日日都陪著我,一時之間我倒是成了宮中獨寵的存在。
盛若雪,看我的目光殺意更甚。
所以,在得知她下午會經過御花園那條小路時,我特意拿著手中那個白色的瓷瓶,然後同碧兒說:「這個藥你可得仔細收好,這可是爹爹花了大價錢從西域買來的。摻在陛下每日的膳食中,陛下便會對我情根深重,從此無法自拔。」
碧兒點點頭。
然後將那個瓷瓶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裡。
我不動聲色地瞧了一眼不遠處的盛若雪,一個為愛癲狂的女子,若是有了那麼一絲的可能,能夠讓情郎重新愛上自己。
或許,是會拼了命地抓住吧。
所以當我在碧兒的攙扶之下準備回宮時,盛若雪突然間衝了過來,直直地撞到了碧兒,兩個人瞬間亂作一團。
等到其他宮女慌亂地將兩個人分開拉起時,盛若雪立刻開口解釋:「臣妾隻是有些急事想要快些回宮,衝撞了貴妃,是臣妾的錯。」
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低下了頭,乖順得不像話。
我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碧兒。
她點點頭,我便又將目光轉移到了盛若雪身上:「那便罰你在這跪上兩個時辰再回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