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薛北宸是什麼時候被告知我是男兒身的,更不知道他丟了那麼大的人以後又發了什麼瘋。
我隻知道,三年後我入宮伴讀時,他看我那憤怒的眼神,恨不得當場將我給宰了。
那支箭離弦的時候,我便想,若我死了,那身份自然便瞞不住了。
屆時他目瞪口呆,必然十分好笑。
隻可惜,我看不到了。
北宸策馬而來,我衝他笑笑,閉上了眼。
……
但預期的死亡卻並沒到來。
我一睜眼,看著旁邊一個叛軍中箭倒下。
薛北宸在馬上冷冷瞅著我。
「安難養,就那麼想死嗎?」
這外號是薛北宸起的,多少年沒聽見了。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說我兩樣基本都佔了。
13
有北疆大軍協助,叛軍被殺的七零八落,一場叛亂還未豎旗出谷,便被迅速平復了。
行軍帳內,北宸面如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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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在下面默默數羊。
「就那麼想死?」
誰會想死,還不是局勢所迫。
北宸嗤地一笑,「是,殺了你,再順便收了外面那群野兵,從此天下太平,你安子羨為了家國社稷犧牲自己,可真是一代賢臣啊。」
我低頭沒說話。
倒也不必冷嘲熱諷,賢臣什麼的,其實我壓根也沒想當。
「你想做賢臣,朕卻不想做明君。」北宸道。
他起身,走到我跟前一把將我薅起來,瞅著我。
「安子羨,不如你來猜一猜,為什麼朕沒殺你。」
不猜行不行?
我扭過頭去,薛北宸卻不讓。
他一手按住我的肩,一手託起了我的下巴,強迫我看著他。
「你說,否則,朕就殺了外面那幫人。」
「你敢!」
「我怎麼不敢?你私自調兵,他們暗中跟你來西涼和叛軍無異,朕隨時都能將他們都斬了。」
我急了。
「薛北宸,你要不要臉?他們是跟著我過來平叛的!」
「我不要,朕本來就沒想過做這個皇上,他們憑什麼?安子羨,你又憑什麼替我安排一切?」薛北宸怒道。
「他們從沒問過我願不願意,就硬將我推上了皇位,你也沒問過我想不想要這天下,就急著以死明志,安子羨,朕膩了,朕不幹了。」
我有點生氣了,都這會兒了,居然給我鬧小孩子脾氣?
「薛北宸,先皇……」
可我後面的話沒能說出來。
因為這個瘋子,將我的嘴堵上了。
用的還是他的唇。
微涼的觸感覆上唇角,我腦中一個霹靂,渾身僵住不動。
他的嘴唇和身體都在微微顫抖,兇狠中又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地試探。
短暫的嘗試後,他微微後退看著我,隨後又唯恐我將他推開般,迅速將我摟住了。
「子羨,你若敢死,朕就做個昏君給你看。」
半晌後,他又道:「子羨,朕心悅你,朕完了,朕喜歡的是男子,都快喜歡瘋了。」
……
14
我的內心從未有過如此的慌亂。
我爹說,我打小就是個沉穩性子,他鮮少見過我情緒外露過。
我對這點甚是滿意。你看那易怒之人多失智,不僅於事無補,還會讓人失去理智做出錯誤的決斷。
我自奉當得一個睿字,泰山將崩而面不改色,多大的事兒都能做出最好的應對。
可此刻,我覺得自己大概是中了什麼心魔,有些壓抑不住。
我的手不聽使喚不肯推開他,渾身上下也唯有這張嘴還算有幾分理智。
「北宸,你我君臣,豈可如此荒唐。」嘴說。
北宸松開看我,眼中卻帶了幾分惱怒,「安子羨,分明是你將朕勾來的,你膽敢不負責?」
這就是冤枉人了。
「臣不曾記得有上書請陛下親徵。」
我自認做臣子還算盡職盡責,這種蠢事絕不可能幹。
北宸松開了手,默了一會兒緩緩道:「子羨,桃花樹下那酒朕去取了,你猜,我看見了什麼?」
我心頭一驚,頓時方寸大亂。
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身後傳來他一聲輕笑,和有些飄渺地聲音。
「當年春日宮宴,你我初遇,朕一見傾心,卻錯將你認作女子,還送了你一枚玉佩做定情信物,你還記得嗎?」
我又沒得失心症,怎麼會不記得?
我低頭看自己鞋尖兒。
那時,少年北宸被先皇後戲弄,以為得了彩頭日後便真能娶我。
於是,整整二十箭,箭無虛發,博得滿堂喝彩。
少年滿頭是汗卻滿臉歡喜,雙手託著枚蝴蝶玉佩走到了我面前。
「好妹妹,這是我親自贏來的,送給你,就當咱們的定情信物可好?你答應我,長大以後可千萬不能嫁給旁人,一定等我去娶你!」
一旁先皇後拍著扶手笑得直不起腰,一眾夫人們也都捂著嘴不敢笑出聲。
我捏著那個玉佩不敢看他,可滿心都是之前他跳下樹時,桃花紛飛的場景。
或是出於同情這被戲弄的少年,居然還在心中,默默應了一個「好」字。
薛北宸繞到我身前,掏出那枚被我埋在樹下的玉佩晃了晃。
「子羨啊,你不是說這玉佩早就丟了嗎?」
後來入宮伴讀,北宸曾逼我交出這令他蒙羞的玉佩,我告訴他,玉佩早不知被我丟到哪裡去了。
我這半輩子自持穩重,沒怎麼臉紅過,但此刻耳朵熾熱,大概臉上也好不了多少。
就像稚兒偷吃被抓包,竟被這混球抓到心事,怕是要一頓難纏。
當真是羞惱。
北宸又是一聲輕笑,隨後居然上前一步,又貼近了我。
「子羨,你喜歡朕。」
這話如魔音入耳,我心下一顫,隨後繃了多少年的情緒,就忽然如同野馬般徹底脫了韁。
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由復雜的情緒一點點侵蝕掉最所有理智,喜怒哀樂都來了一個遍,最後居然剩下滿心悲愴。
眼眶就有些湿潤。
「子羨,」北宸輕輕託起我的臉,「對不起,是朕明白得太晚了。」
我雙唇一動,眼角有一滴淚落下來,可才到臉頰,就被北宸吻了去。
微涼的唇再度順著臉頰來到唇角,輾轉反復,無限溫柔。
安子羨為大泱盡心竭力多年,片刻不敢松懈,卻也從未坦然遵從過內心。
北宸說的對,沒有誰有權力替別人做決定,我背上的枷鎖,又何嘗不是我自己套上的。
罷了,哪怕是一刻也好,便從了我,也從了他吧。
我摟上他的腰,有些笨拙的回應,這似乎令他大受鼓舞,情愫愈發熱烈,引導著我不斷加深這吻。
……
不知過了多久,我腦中昏沉沉一片,渾身有些發軟,最後隻得攀附在他身上。
北宸的呼吸在耳邊加重,待他的雙手從我腰間向上遊走的時候,理智才堪堪回到腦中。
我停下,睜開眼是北宸深情炙熱的雙眼,和不斷起伏的胸口。
不能再繼續了。
我拉開些距離,「你還沒說,怎麼就來西涼了?」
北宸笑笑,「本想與他們再周旋幾日,可我看見這玉佩後,便一刻也等不了了。」
我心道失策,居然還是這玉佩惹的禍。
「都處理幹淨了?」
「該處理的都處理了,有些無關緊要的,等你回去咱們一起收拾。」
我點頭應允,心裡卻有些茫然。
我還能回到朝堂上?
回去後又該以何種心情面對他?
這些都還沒想好。
北宸自顧道:「那蕭塵,也不知道薛懷之從哪找來的,我看著他學你的樣子就來氣,他還敢.....」
我一瞅他,北宸頓住了,隨後咳嗽一聲,繼續道:「總之,被老子一刀砍了。」
我有些狐疑,北宸卻不肯解釋。
門外更鼓催人歸,我看了看燭光,打算告退。
可北宸卻不情不願,一把將我拉坐在他腿上,抱住了不撒手。
「子羨,今晚不走行不行?」?
15
我沒動,「你就不怕外面的人看出什麼來?」
北宸一曬,「朕看誰敢說什麼,子羨,秦王遠在西涼都看出來了,你覺得這事兒還能瞞多久?」
這確實是個問題。
我自認能隱能忍,但眼前這人,卻是個瘋起來就不管不顧的主兒。
「朕就索性當個昏君,你就做個邪臣,朕就是要和你出雙入對!」
您瞧瞧。
北宸說著氣就上來了,「朕被他們硬生生推上這個位子,一天到晚看那麼多折子,還要耐著性子跟那幫老不死的打太極鬥心眼兒,累都快累死了,朕不過就喜歡了個男人,怎麼了?」
那倒也沒怎麼,就是您喜歡這個男人,是大泱右相而已。
「誰要是敢不樂意,朕就不做這個皇上了,讓他做!」
這就是混賬話了。
以前我從未想過與他能有今日,所以一時間竟也毫無對策。
但,他真喜歡上男人了?
還是說因為我是個男人,所以認為自己喜歡男人呢?
這是個問題。
我既心悅他,那便也不打算再瞞,是時候找個機會告訴他了。
方才他說今夜要我留下。
若是留下,那一會兒情到濃時難免露餡,到時候我來個順水推.....也不是不行。
也不知他會做何反應。
我內心反倒有些期待起來。
就在我思量間,北宸卻不知忽然想到了什麼,居然推開我,自己尷尬了起來。
「那個,朕、朕想了想,愛卿還是先回去,容、容朕準備好了,再、再.....」
嗯?
我一腦門子狐疑。
他要準備什麼?
男人還真是善變。
**
皇上帶北疆大軍親自平叛,這事兒自然掀起軒然大波。
秦王竟一手遮天,誅殺刺史、扣押大小官員親眷以做要挾,西涼大小官員被查辦,一時間天翻地覆。
所幸北宸早有安排,新官走馬上任,還推行新政減免三年稅款安撫民心,西涼很快就平定了下來。
君王不在京,久恐生變。北宸先行回京,我又在西涼待了半個月,待大小事宜都安排妥當了,這才回了京。?
隻是這日回京面聖,卻發現他並不在宮中。
怎麼,不過去了一趟西涼,心都野了,微服還上了癮了?
我正要返回府中,一個不知打哪冒出來的小太監卻急匆匆衝過來,撞到了我。
小太監年紀不大,但是膽色過人,不慌不忙跪下了,還自報了家門。
「小的是瑜容殿伺候的,近日陛下喜歡聽民間小曲兒,於是貴妃娘娘就特意尋了柳曲傳人進宮,這不,吩咐小的來瞧瞧陛下散朝沒有。」
民間小曲兒,柳曲傳人?
噢,我懂了。
這是給我報信兒示好來了。
我笑笑,這瑜貴妃倒是個聰明的。
此次秦王牽扯之人甚多,宮中妃嫔廢了不少,除了瑜貴妃,宮中隻剩下兩位貴人。
也不知道那些老頭子最近逼他選妃沒有。
我出宮換了便服,直奔河正街。
京城聽小曲兒的地方不少,但恰好我知道北宸對哪兒熟。
16
南風館與昔日無異,寒竹看見我吃了一驚,但很快便明白我來做什麼了,趕忙前面帶路。
青涯的房門緊閉,我站在門口就聽見了裡面傳出來的聲音。
「爺,您這樣會疼……」
一時間,火氣直衝腦門兒,我氣不打一處來,抬腳就踹開了房門。
房間內倆人同時扭頭齊齊看向我。
北宸吃了一驚,迅速將桌上的東西蓋上起身,「子羨?你怎麼來了?不是說還要幾日?」
青涯也慌亂起身衝我施禮。
我鐵青著臉看著他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