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黛取出玉牌,找到秋成蹊留下的傳聲印。
那邊接得很快,聲音還帶了些睡意,朦朧問:“姐姐?”
“秋公子,我有件事要請你幫忙,你現在有空嗎?”
秋成蹊那邊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他再開口說話之時便有些急促了:“你說,你是遇到什麼事情了嗎?嚴重嗎?妖王在你身邊嗎?”
一連好幾個問題,桑黛急忙解釋:“不嚴重,我想問你一件事,你是否有在玲瓏塢城主府留下機關術?”
“玲瓏塢?”
“是。”
秋成蹊沉默了會兒,忽然道:“有,幾十年前吧,烏城主來請我幫忙布下個機關,在一間密室當中。”
“那機關如何關掉?”
秋成蹊想了下,說:“應當是連環陣,有八十一個關卡,你找到乾位和坤位搗了,先拆了它外圍的機關,然後找到坎位把中樞給搗了,它就可以暫停了。”
他一點沒有背叛了客人的意識,桑黛問什麼便答什麼,將為烏寒疏布下的機關賣了個一幹二淨。
桑黛頷首:“多謝秋公子,我這邊還有事,便不叨擾了。”
秋成蹊茫然:“啊?哦哦,姐姐你先忙。”
掛了玉牌後,他還是有些回不過神,看著掌心中的玉牌神情凝重。
而玉牌對面,桑黛收起玉牌便要離開。
“沈宗主,我還有事便先離開了,你先回住處吧,莫要讓城主府查到有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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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完便要轉身離開,沈辭玉一急下意識扣住她的胳膊。
“桑黛!”
桑黛回眸,輕巧用勁別開了他的手。
沈辭玉面色一白。
桑黛淡聲道:“沈宗主,有些事要向前看,你如今當了宗主身上便有需要承擔的責任,放下過去的事情,莫要讓執念毀了自己的修行之路,我如今過得很好,未來也會很好,希望你也是如此。”
她說完便走,毫不猶豫,沒有回頭。
纖細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視野中,沈辭玉過去曾經看到過很多次她的背影,一次比一次果斷。
她如今徹底放下,也根本不在乎仙界,更不在乎他。
桑黛絕對不會原諒任何背叛,當他選擇聽從仙盟之命前去追殺她之時,無論是否回頭,他們都隻能陌路了。
沈辭玉捂住肩頭,唇瓣毫無血色,血水一滴滴落下濺在地面,他的神情茫然。
***
柳離雪翹腿坐在高處。
入夜後倒是有些冷了,孔雀揣著手吸了吸鼻子,掏出自家尊主之前給的業火球暖身。
他的視力很好,整個城主府盡收眼底,哪裡有異樣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今夜城主府格外太平,他算算時間,如今這些人應當都去到了自己該去的地方,如果沒有發現的話,他們應當過會兒便要回來集合了。
腳踝上有些痒,柳離雪縮了縮腿。
可那東西還在攀著他,這下連帶著小腿都痒了起來。
柳離雪惱怒,以為是隻死蟲子,一巴掌拍上了自己的小腿。
掌心觸碰到的卻並不是他以為的蟲子。
空氣有一瞬間凝滯,晚風吹拂起孔雀的烏發,他的神情冷漠,眼底寒意驟現。
折扇一轉,自扇間探出彎刃,鋒利的刀光劈向小腿上的藤蔓,蔓身應聲而斷。
紅影迅速遠離,柳離雪瞬移至對面的屋頂。
他掀開自己的外袍,薄褲包裹著修長有力的小腿,靠近腳踝的地方扎進幾個血口。
孔雀沒什麼表情,放下衣擺抬眸看去。
方才他站立的地方此刻多了個人。
一身黑色華服,不同於他家尊主那般奢侈,這人的衣服很簡單,沒有任何花紋裝飾,面上戴了個面具,面具下的唇唇色蒼白,似大病初愈一般。
他勾唇在笑,高牆之上爬上來幾根粗壯的藤蔓,似蛇一般在屋頂蜿蜒爬行。
柳離雪凝眸去看,饒是他見過精怪無數,也認不出來這是個什麼東西。
“你的反應倒是靈敏。”
對面的人施施然說話,神態悠闲散漫。
聲音聽不出來是誰,但是很討厭,邪裡邪氣的,柳離雪最煩這種裝模作樣的人。
他一邊拿出手中的玉牌,一邊應付著面前的人:“你是那幕後布局要殺桑姑娘的人?”
來者挑眉笑著問:“你不是認出來了嗎?”
“城內散修失蹤是否與你有關?”
“啊……這個嘛,沒必要告訴你哦。”他忽然彎起了眼眸,輕笑道:“不過,你剛才是要傳信嗎?”
柳離雪瞳仁驟縮,後知後覺察覺到周圍被布下了隔絕結界,外人聽不到這裡的聲音。
藤蔓忽然變大,原先隻有幾根的藤蔓變為數十根,從四面八方朝他湧來,不給他一絲緩神的機會。
柳離雪反手召出折扇,十八根扇骨皆化為利刃,加持了靈力朝藤蔓打去。
黑衣青年坐在房檐之上,撐著下颌笑盈盈看藤蔓群中的紅影,一陣陣刀光斬斷藤蔓,卻又滋生出更多的藤蔓。
他收回目光眺望遠處寂靜的城主府,面具下的眼眸越來越彎,笑意也逐漸濃厚。
***
沈辭玉說的密室在西邊林中,桑黛橫穿整個城主府一路瞬移過來。
城主府的西邊是一處密林,門口守著一隊守衛,桑黛到的時候卻隻發現了橫七豎八躺在地上昏睡的人。
她自屋頂躍下,蹲下身探查身旁一人的脈搏。
還活著,就是被打昏了。
手段溫和,並沒有下重手,應當是檀淮。
若是宿玄動的手,這些守衛八成骨頭都得碎幾根。
桑黛起身朝密林中追去。
林間幽深似乎不常來人,種滿了鬱鬱蔥蔥的竹子,路途中掠過一處涼亭,裡面一張四方石桌旁卻擺了六張凳子。
桑黛沒有停下來去看,隻匆匆瞥了一眼,心下擔心檀淮應付不來那機關術,隻能先行追過去。
果不其然,剛靠近密林深處還未停下,一陣罡風朝她砍來。
桑黛用靈力凝出防護罩,拔劍替倒在地上的佛修攔住一道罡風,抽空替他打了個防護罩。
檀淮冷冷抽氣,眉頭皺在一起:“嘶……疼死貧僧了,貧僧記得小時候城主府沒有這石室和這東西啊,烏寒疏什麼時候搞了個這玩意兒?”
桑黛沒空搭理他,秋成蹊制作的機關大有來頭,不同於修真界其他陣法機關試駕造出來的機關術,他的機關還結合了陣法,這種防護機關便是化神境修士也得磨上一陣子。
劍修躲過罡風,找到這機關的範圍,拔出知雨劍捅了秋成蹊說的幾個方位。
第一輪罡風停下,但石門依舊沒有打開。
她又找到坎位一劍捅碎。
事到如今他們夜闖城主府的事情八成瞞不住,既然都得暴露,該查的事情便一定要查清楚。
機關陣被碎,石門轟然震動,原先緊閉的大門旋轉出半圓的弧度,正在悄然朝他們打開。
檀淮捂著被擦出一道血痕的肩膀上前:“哇,桑姑娘你好厲害。”
他指著那扇打開的石門,氣衝衝道:“你都不知道,我就碰了它一下它差點把貧僧腦袋給削了,可惡可惡,實在是有失風度。”
桑黛看了他一眼,瞧著和尚锃亮的腦袋上都被罡風的餘威擦除幾道血痕。
“檀淮……我終於知道你為何老被拂悟大師打了。”
因為檀淮是整個禪宗最不穩重的佛修了。
檀淮摸摸鼻子尷尬一笑:“慚愧慚愧。”
桑黛沒有多說,率先走了進去。
剛進去便察覺到一陣陰冷,寒意如跗骨之蛆般。
“檀淮,拿著暖暖身子。”
桑黛掏出宿玄給的業火球,正要分給檀淮一個。
檀淮卻停住不動,並未接過業火球,安靜仰頭看向對面,神情恍惚,周身溫和的氣息陡然間有些低沉。
“……檀淮?”
桑黛眼眸一沉,循著他的目光看去。
這間石室很小,除了大門的位置外,其餘三面牆壁光滑,像是整塊石頭直接打磨出來的。
光滑平整的牆面上掛了整整三幅水墨畫,畫布寬敞,畫工精湛。
栩栩如生,能看到每一個人的神情,乃至於眸光都清晰可見。
左右兩面牆上掛的畫上是一處竹林,桑黛認得出來這是她來時路過的那個林子,左邊的畫上還有處亭子,正好對應她方才見到的那個亭子。
亭中一張四方桌卻坐了六人,兩位男子對立而坐,剩下兩男兩女成雙成對,姿態親密,像是夫婦。
即使沒有細畫五官,桑黛僅憑衣服和姿態便能認得出來其中一位單獨坐著的男子的是應衡。
應衡不管何時都是白衣,這六人當中隻有他自己是白衣。
她的呼吸隱隱顫抖,垂下的手也在抖。
可一人卻握住了她的手。
桑黛長睫輕眨,來者與她十指相扣。
“黛黛,我來了。”
桑黛惘然看去。
宿玄應當也是一路瞬移過來的,銀發被風吹得有些亂。
“你……你怎麼來了?”
宿玄撥開她的鬢發:“我找的那兩間屋子沒什麼異相,察覺出你的靈力波動便來了這裡。”
桑黛隻顧點頭:“好……好……”
宿玄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情緒,捧住她的臉問:“你還記得來之前我跟你說過什麼嗎?”
“記得……保持冷靜。”
宿玄的指腹輕輕觸碰她的眼尾,“黛黛,我們正在一步步逼近真相。”
桑黛閉上眼,長呼一口氣,再睜眼之時眼底已經看不見一絲慌亂。
她頷首:“抱歉。”
劍修轉身,直視對面的石牆。
上面是六個並肩而立的人像。
造牆的石頭打磨到毫無瑕疵,掛在上面的花也格外平整。
那六人當中,兩對道侶站在最中間,最左邊站著烏寒疏,最右邊……
一身白衣,眉目清俊溫和,眼底像有一汪春水一般。
劍宗應衡仙君。
宿玄道:“一人是烏寒疏,一人是應衡仙君,兩對道侶,其中一對道侶……”
小狐狸回眸,去看身後的佛修。
宿玄問:“檀淮,你覺得呢?”
檀淮從進來就沒說過話,安靜仰頭看向對面牆壁上畫的人相。
檀淮這人說穩重也穩重,關鍵時候從不掉鏈子。
但即使過往再穩重的時候,他身上總有種脫不了的少年氣。
此時應當是他這麼多年來最安靜的一次。
桑黛回眸,與檀淮對視。
佛修緩緩收回視線,面無表情看著桑黛和宿玄。
他的眼眶在悄悄變紅,俊秀的臉上滿是悲傷。
“……那是我爹娘。”
那身著金色華服的二人,是他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