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辭玉看了會兒,接過後吃了一顆。
那人站了許久,久到桑黛的腿都要蹲麻了,他終於有了些動作。
他抬手撫上桂花樹的樹幹,聲音很輕:
“我們六人的百年之約,你們沒有一人來赴約。”
第57章 玲瓏塢(四)
今夜月光太過昏暗, 院中種了好幾棵樹,桑黛和沈辭玉躲在樹影之下,視線受阻根本看不清那人到底在幹什麼。
他伸手觸碰那株桂花樹,動作能看出來很輕柔, 像是在觸碰自己的老友一般。
“都過去這麼多年了, 隻有我自己來赴約了。”
那人並未久站, 他喝的醉醺醺,身上都是酒氣, 轉身便要往回走。
桑黛和沈辭玉忙往陰影處縮。
沈辭玉牽到傷口,那傷口也不知是何東西貫穿的, 血窟窿反復崩裂,血水湧出看著格外駭人。
他一言不發, 沈辭玉這人和桑黛一樣是個鋸嘴葫蘆, 往往能忍就忍。
桑黛看了他一眼, 點了他傷口周圍的穴位, 幫他止住血後又塞給了他幾顆丹藥。
沈辭玉的聲音很輕:“多謝。”
桑黛沒有回話。
她跳下屋頂繞到後面的窗戶旁, 方才沒有將窗戶關嚴正好留了一條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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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的人推開門進來, 踉跄來到屋內的桌子旁,打開火折子點亮了桌案上的燈。
他因為喝醉了動作有些不受控制,單純點個燈都點了好幾下。
火光映襯出他的側臉,五官挺拔, 瞧著模樣生得倒是不錯。
身後來了一人離她還有一段距離, 桑黛知道是誰便沒有回頭。
他們兩人隔著那道開了一條細縫的窗戶去看裡面的人。
那人半跪在矮桌前,也不顧上面的灰塵, 趴在上面一動不動。
到這時候桑黛也猜出了他的身份。
烏寒疏這般戒備的人, 城主府往往不會留旁人過夜,能大搖大擺從正門進來, 還喝成醉醺醺的模樣,而烏寒疏本人好酒,這人便是他。
玲瓏塢城主烏寒疏。
桑黛微微側首去看烏寒疏的手,她這才發現他不是一動不動,而是一頭枕著胳膊,另一隻空闲的手去逗弄桌上的一盆……
桑黛微微眯眼,有些看不清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像是一盆花,但那花還未開放,隻有一個花骨朵,因此她也看不出來這花的品種。
烏寒疏輕輕撥弄那盆花。
他呢喃出聲:“這花開的時候,便是約定結束之日。”
說完這句話便再也沒有說話,他很安靜很安靜,安靜到桑黛這個大乘境修士險些察覺不出來他的呼吸。
又過去了一刻鍾左右,烏寒疏的呼吸已經規律了。
桑黛頭也不回道:“你在這裡等我,我進去看看。”
“嗯。”沈辭玉輕輕回應。
桑黛輕輕拉開窗,小心跳了進去。
她可以察覺到烏寒疏的呼吸規律,身上的靈力波動沉穩,應當是睡著了。
桑黛接近他之時,他也沒有一點反應。
化神和大乘之間有著境界的隔閡,桑黛刻意壓制氣息,便是烏寒疏醒著都不一定能察覺到她,更別說如今睡著了。
桑黛繞到他身前,借著燈火觀察他。
烏寒疏生了一張英氣周正的臉,算不上格外俊美,但於常人中也是十分出挑的。
桑黛的柳眉微微擰起,修士的容貌往往會停留在結丹之時,烏寒疏一個地級靈根結丹時候應當也得有四五十歲起步,為何容貌看起來這般年輕?
她半蹲在烏寒疏面前,側首去看他懷中抱著的那盆花。
根莖呈現暗綠色,細弱匍匐,像是風一吹便會倒,連頂端的花骨朵都格外萎蔫,看起來快要死了一般,怎麼可能會開花?
花盆上用金色寫了一行小字。
字體太小,桑黛隻能單膝跪在烏寒疏身邊,小心探頭去看花盆上的一行字。
——徴景十三年,於玲瓏塢城主府共栽之。
徴景十三年,那是距今三百年前了。
共栽之,和誰栽的?
答案還沒得出來,身側的呼吸忽然一亂。
桑黛抬手便要劈過去,卻對上一雙朦朧模糊的眼睛。
烏寒疏依舊側趴在桌案上,但不知何時已經醒來。
沒有一點動靜,甚至呼吸依舊規律,隻是睜開了眼。
可他並未清醒,目光仍舊混沌,明明在看桑黛,卻又像透過她在看別的人。
他微微抬手,試圖去觸碰桑黛的側臉。
桑黛後退,窗外的沈辭玉眉梢緊蹙便要跳進來。
劍修看了他一眼,示意讓他不要動。
桑黛收回視線與烏寒疏對視,這位城主瞧著一點都不老的樣子,桑黛覺得他比桑聞洲看起來還年輕。
烏寒疏枕著自己的胳膊,目光落在桑黛的臉上,卻並未有冒犯的意味。
“真像。”
他低聲說道。
雲裡霧裡的一句話,桑黛聽不懂。
烏寒疏微微撐起身體,仰頭看著桑黛道:“眉眼也像,身形也像,便連神態都像。”
桑黛小聲試探問:“……像誰?”
“像……一個故人……一位很久未見的故人。”
烏寒疏說完這句話重新趴下,抱著那盆奇怪的話閉上了眼,周身的氣息安寧平和,桑黛不用探他的脈搏便知曉他已經睡了。
不知道他明天醒來會不會記得這件事,但烏寒疏應當沒有見過她本人長什麼樣子,不知道她是桑黛,他今夜也隻看到了她一人。
桑黛再次俯身看了眼那盆花,將它的樣子牢牢記住。
她小心在這間屋子裡翻找,沈辭玉一直在外面等她 。
這間屋子遍地灰塵,起碼有幾月沒有人住過,也無人打掃,整間屋子也沒什麼東西,隻有一張榻和書案,連個衣櫃都沒有,桑黛謹慎到一塊地磚都要敲上一遍。
這裡沒有什麼異樣,起碼桑黛什麼都沒有查到。
她又看了眼伏案昏睡的烏寒疏,走上前在他身旁單膝蹲下,指腹小心搭在他的腕間,操控著自己的靈力遊走在他的經脈中。
許久後,桑黛收回手,轉身翻出了窗。
她關上窗,輕聲道:“走。”
沈辭玉頷首跟上她。
桑黛躍上屋頂,卻並未離開,而是翻到了前院。
她來到那株桂花樹前,方才烏寒疏站立的地方。
“應當得有幾百年了。”
身後的青年道。
桑黛沒有回頭,其實從樹幹也能看出來這株桂花樹的年歲久遠,但被人精心照看,種在整個城主府陽光最充沛的地方,經歷著日月與風霜的洗禮仍舊屹立不倒,反而生的粗壯又高大。
她走上前便能聞到濃鬱的桂花香,桑黛取出乾坤袋中的夜明珠,舉起明珠在樹幹上來回繞著。
沈辭玉沒有說話,也取出了個夜明珠在另一面查看。
當夜明珠滑過某個地方之時,溝壑反射出光亮,桑黛端著夜明珠湊近去看。
沈辭玉與她一起。
字跡是用黑色的墨跡寫的,因為樹幹便呈現深沉的墨色,所以字跡有一些看不太清。
兩人看了許久,也沒認出來那一行字到底是什麼。
桑黛沉聲說道:“應當是人名,這株桂花樹興許是他和其他人一起栽的,隻是時間太久了,這些字跡有些看不清。”
沈辭玉道:“是。”
桑黛抬眸看他一眼。
沈辭玉直起身,“我方才要與你說的便是這件事。”
桑黛收起夜明珠放入乾坤袋,看向沈辭玉的目光依舊是禮貌疏遠的。
“我們找個地方說吧,烏寒疏在裡面不一定什麼時候會醒。”
沈辭玉頷首:“好。”
桑黛飛身上了屋頂,來到城主府中的假山之上,確定這附近無人。
沈辭玉跟了上來,白衣上的血跡太過明顯,桑黛看一眼也覺得有些觸目驚心。
她禮貌問:“沈宗主傷的有些嚴重,我先幫你療傷吧。”
沈辭玉唇角微抿,將自己往陰影處藏了藏:“不用麻煩了。”
他怎麼有臉讓桑黛為他療傷,便是她看他一眼,沈辭玉都覺得無顏面對她。
“……嗯,行。”
桑黛無意與他拉近距離,既知曉沈辭玉的心思便更不應該與他太過友好,大家禮貌相處便是最好的選擇。
沈辭玉微微垂首,沉默了一瞬後道:“我知曉你還有事,我便長話短說,烏寒疏確實與城內散修失蹤一事有關。”
桑黛並未太過驚訝,點頭承認:“是,我們原先也猜測了這些。”
“我本是來尋他修補心境的……”沈辭玉快速抬眸看了眼桑黛,發現她並未有什麼很大的情緒,依舊冷靜沉穩像是以前的那個桑黛。
他心下自嘲一笑,聲音也低了些:“我來到城主府內見到烏寒疏便發現了不對勁,你方才應當察覺到了他身上的修為,你不是為他把脈了嗎?”
桑黛頷首:“嗯,他的經脈沸騰,修為有些壓不住,像是忽然湧入了大量的修為。”
“我也察覺了,來之前我便聽說了玲瓏塢散修失蹤一事,仙盟那邊得到的消息是,似乎是高境精怪在作祟,直到今日見到他後我察覺了他身上也留有屬於精怪的氣息,才懷疑到這件事上。”
“沈宗主接著說。”
“他邀我晚上一起喝酒,我拒絕了,在假意回房休息後跟上了他,趁守衛換班之際潛了進去,來到了一處竹林。”
桑黛:“……竹林?”
沈辭玉點頭:“對,但我最初沒有進去,他在裡面我不敢進,便守在外面等候,他待了有近一個時辰,等他出來後我便潛了進去,那裡有間石室,外圍布有機關,而且那機關術很奇怪,我壓根沒有見過,肩頭的傷也是在那裡闖關之時傷的。”
機關術。
桑黛心下一沉,“你就算心境大跌也畢竟是化神滿境修士,即使修為隻有初境,也不至於被一個機關術傷到,這烏寒疏又不是秋成蹊——”
說到這裡她頓住,神情有些復雜。
秋成蹊好像經常接仙界的單子。
沈辭玉垂首道:“應當是秋公子布下的機關術,有九曲八十一關,我負傷闖了進去,不敢久留隻停了一會兒,於是便逃了出來,恰逢路上見到城主府守衛,便一路躲著他們來到這裡,準備從這裡繞到我的住處。”
“你在密室可看到什麼東西?”
“……畫。”
桑黛:“什麼畫?”
沈辭玉:“人像壁畫,六個人並肩,兩位女子,四位男子,其中有……應衡仙君和烏寒疏。”
桑黛喉口幹澀,鳳眸微眨,原先清醒的腦子現在也有些糊塗了。
隻有沈辭玉的話一字一句清晰傳入腦海中。
“應衡仙君與烏寒疏認識,其餘四人我認不出來,畫上還畫了桂花,所以我猜,你方才見到的那株桂花樹是他們共同栽下的。”
應衡與烏寒疏認識?
要是算起來,應衡比烏寒疏還小上兩百多歲,烏寒疏幾百年前就是玲瓏塢城主了,桑黛不知道應衡來過幾次玲瓏塢,她與應衡在一起的時間隻有短短十年,在他漫長的五百多歲中根本算不上什麼。
沈辭玉看得出來她的驚愕,桑黛藏不住一點情緒,心裡想什麼面上便表現出什麼。
他小聲道:“桑黛,我要告訴你的事情便是這些,那畫上有你的師父應衡仙君。”
桑黛忽然抬眸,冷聲問他:“密室在哪裡?”
“在西邊林中。”沈辭玉頓了頓,又皺眉勸阻:“你不能去,那裡的機關破除需要很久,很容易受傷,也容易驚擾守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