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他道。
我撇了撇嘴,將鑰匙交給了他,他讓屬下去開祠堂的門,又丟了一份公文給我,「拿回去,抄二十遍,明日交給我。」
「昏官。」我拿走了公文,又想到自己荷包,回去取了就走。
一文錢我都不想讓他佔到便宜。
抄了一夜,好不容易抄了二十份,第二天中午送去了衙門。
我剛到,便看到我家叔伯居然都在。
不但如此,還各個都送了禮,一眾人正和顧憬之談風月談詩文,十分熱鬧。
合著不收我的禮,卻收別人的。
這就是嫌我禮輕了。
6.
顧憬之看到了我,但並未搭理我,依舊認真聽著我家叔伯們在說話。
「大人出身世家,又曾是本朝最年輕的吏部侍郎,可見聖上對您很重視,學生以為,要不了幾日,大人就會被聖上再委以重任調回京城的。」
這話,是我一位正讀書的堂哥說的。
他讀書的本事我不知道,但他搶我家東西,落井下石的本事很大,現在看,拍馬屁的本事更大。
顧憬之含笑聽了很久才送客。
一屋子的禮他也沒有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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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抄寫的二十份公文遞交給他,笑著道:「大人既收禮,為何不收我的?是嫌民女的禮輕嗎?」
顧憬之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大人才來慶安,還不知道慶安的溫泉很有名吧?」我往前走了一步,低聲道,「而慶安最大的泉眼,在我家的莊子裡,若大人有空,民女可以安排。」
說著,我衝著他擠了擠眉眼。
「你年紀輕輕,歪點子怎麼這麼多?」顧憬之收了公文,淡掃我一眼,「若本官再聽到你說這樣的話,就罰你再抄一百遍公文。」
「大人,民女沒別的意思。」
他坐去桌案後,開始看文書,我走上前低聲道,「女子做買賣不易,民女隻是想要求個庇護。」
他停下來看著我,沉聲道:「你要奉公守法,本官就是你的庇護。」
我撇了撇嘴,沒說話。
「怎麼,覺得本官在騙你?」
「不敢不敢。」我擺著手,衝著他笑,「您是大人,一言九鼎,民女怎麼會不信呢,信得很!」
顧憬之掃了我一眼,勾了勾嘴角,
「本官還有事,你且暫回吧。」
我本來想問問我的鋪子您怎麼不做主幫我拿回來,但一看他這態度,還是算了。
他身世好,背景大,十之八九在慶安留不久。
我且忍他一段時間,等他走了我再要回我的鋪子。
我悻悻然回了藥行。
由於崔仁故意進了很多質量差的藥材,敗了藥行名聲,現在要挽回名聲,要做的事還很多。
連著忙了半個月,藥行的生意終於有了起色,以前的老顧客又陸續回來了。
我坐在大堂裡喝茶,忽然我大伯衝了進來,將三張地契放在桌子上,「以前是大伯不對,你千萬不要生大伯的氣,以後我們還是一家人,你有事盡管來找大伯。」
我將地契拿起來看了一眼,是我家偏院,早先大伯借口堂哥成親沒地方住借走了,後來又哄著我將地契一並給他了。
另外兩張則是兩個鋪子的。
他怎麼突然送回來了,還將姿態擺得這麼低。
但讓我更意外的是,大伯走後二叔和三叔也將當年拿走的東西都送了回來。
「小姐,他們信佛發善心了,怎麼主動將東西送回來了?」杜鵑一臉的狐疑。
「他們當然不會發善心,而是不敢不送回來。」我道。
7.
我提著謝禮去衙門找顧憬之,但衙門的人說外面出了案子他去出公差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我就託人將禮物送進去,第二天一早,留了兩個人守著藥行,其他人都跟我一起去莊子裡。
「最近辛苦大家了,今兒大家盡管吃喝玩樂!」
我們支著桌子打馬吊,又架起鍋烤鹿肉吃,杜鵑則和幾位姐姐躲在房裡泡溫泉。
「小姐,煙花送來了,等天黑了放?」
「那肯定,白天放也看不見啊。」我磕著瓜子兒,丟了張牌出去,「這一把如果我不和牌,雙倍賠給你們。」
鬧到晚上,我們喝了酒待在院中放煙花,莊子裡的佃戶都過來看熱鬧分肉吃,這熱鬧的場景,還是我爹在世的時候有過。
我爹去世後,裡裡外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小姐,戴氏在您的主持下,一定會越來越好的!」杜鵑道。
「那是一定的。」至少比前世好。
前世的自己太傻氣,好好的日子不過,居然吊死在一個男人身上。
「小姐,您還想成親嗎?昨兒媒婆還來打聽您了。」杜鵑笑眯眯地道。
「就算成親,我也要招贅。」我靠在椅子上,晃悠著,「過幾年,找個年紀小聽話的。」
杜鵑拼命點著頭,「還要俊俏的,比顧延好看的。」
說起顧延,他自從上次離開後,一直沒有回來,顧靈毓鬧了兩回見佔不到便宜,便去找顧延了。
「提他幹什麼,晦氣。」我喝著酒,迷迷糊糊睡著,夢裡又回到那個廟,那個躺在我身邊的男人,安靜地閉著眼睛,我這才發現他左腿從膝蓋以下是沒有的,身上也滿是傷痕。
我想看清楚他的臉,但卻一直蒙著一層霧,怎麼也看不清。
我從夢中醒來,大家都回去了,隻剩下我和杜鵑。
「睡吧,你去將門鎖好也早點休息。」我打了個哈欠,「泡個澡,美美睡上一覺!」
我回房褪了衣裳,泡進了溫泉池子裡正要睡著,忽然聽到院子裡有重重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不是杜鵑的。
我剛要出池子,我的房門卻猛然被人推開,有人進了我的房間。
我捂住嘴不讓自己出聲。
那人慢慢朝我這邊走過來。
8.
那人停在池子前,一身黑色的衣服,手裡提著刀,刀尖滴著血。
他蒙著面,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狹長,猥瑣。
他咕咚咽了口水,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尤為可怖刺耳,「老子運氣真好,亡命天涯前,還能睡個好的。」
「大哥,」我雙腿發顫,幾乎蹲不住,「你既然要亡命天涯,那麼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女人,而是銀子啊。」
男人一頓,目光犀利地盯著我。
「你有了錢,去哪裡找不到美人,是不是?」我咽了咽口水,「正好,我、我家有錢!」
男人轉頭打量了一眼房間,又看到了我桌案上褪下來的首飾,「有點道理,人和錢都要也不是不行。」
他說什麼我不能反駁,隻能立刻表達自己的想法。
「錢,我讓我的丫鬟去拿,現在就去。」我道,「你能不能轉過去,讓我穿好衣服?」
男人盯著我咯咯笑了起來,「看在錢的份上,老子也不著急。」
男人將我桌案上一應的值錢首飾都塞進了口袋裡,而後在房裡四處溜達,我迅速穿了衣服,隔著窗戶喊杜鵑,「回去取一萬兩銀票來。」
「一萬兩就想打發老子?必須得……得五萬兩。」男人啐了一口。
「行,五萬兩。」
杜鵑聽到了男人的聲音,也明白了發生了什麼,嚇得跌坐在地上。
「小姐,那、那你怎麼辦?」
「大哥是好人,他有錢就不會殺我的,你快去快回,還有,千萬不要報官。」我道。
杜鵑哭著應是。
男人坐在房裡喝著茶,我站在不遠處,他一雙眼睛不停打量著我,正當他要開口的時候,忽然外面傳來凌亂的腳步聲。
男人忽然拍了桌子,「居然追來了!」
男人舉刀要拿我當人質,我忙道:「你拿我當人質,最後你我都活不成。」
「這樣,你躲床裡,我坐床邊,我幫你掩護。」
男人同意了,因為這樣的距離,他既能挾持我,又能用帳子做掩護。
「你敢耍花樣,老子立刻殺了你。」男人呵道。
他鑽進床裡,我放了帳子,坐在床邊。
來人查了別的屋子後,直奔我這裡,敲門我應了他們推門而入。
他們進來六個人,面對著亮光停在門口,我一眼便看到了中間的顧憬之,眼淚瞬間湧了出來。
顧憬之看到我也是愣了愣,他視線掃過房間,問我,「我們在抓兇犯,戴東家可見到可疑的人?」
「我一直在睡覺,什麼人都沒有見到。」我不敢動,因為腰後就頂著刀尖,隻能竭力穩住情緒,不讓身後的男人慌張亂來。
顧憬之微微頷首,「那你早點歇息,我們繼續去找人。」
他沒有發現床內的男人,我急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但也不敢喊他,甚至連個暗示的手勢都不敢給他,怕他不能領會意思,多問一句我幹什麼,那我下一瞬就成了刀下亡魂了。
「那大人您慢走,民女不送了。」
「嗯。」顧憬之深看我一眼,帶人走了。
門被關上,我長長松了口氣,對身後的人道:「他們走了!」
「小丫頭還挺聰明的。」男人陰惻惻地笑著,收了刀,從床內跳了出來,立在我面前,挑起我的下巴,「老子就喜歡聰明的。」
他說完,指了指我的衣裳,「脫!」
我聲音也開始發顫,「你、你的錢還沒拿到,一會兒如果我丫鬟來看到我受傷,她寧願撕了銀票,陪我一起死也不會把錢給你的。」
「少廢話,一個丫鬟老子要是怕,還混什麼。」
前一世的那些痛苦記憶,再一次向我襲來,我抖得不行,他也不耐煩,猛一下撕開我外衣……
就在這時,屋頂轟然一聲巨響,有人從天而降……
我本能後退,躲開男人抓我的手,下一刻,他後背便受了一刀。
打鬥聲響起來,我縮在帳子裡不敢動。
「不知死活!」顧憬之帶著怒意的聲音,語調裡的殺氣讓周圍生寒。
那人應聲倒地。
我想出去看看,但下一刻帳子被人掀開,顧憬之站在外面。
他蹙著眉頭,臉上的殺氣沒有散去,和他平時溫潤親和的樣子相差甚遠。
他問我,「有沒有受傷?」
9.
看見他,我的一顆心落了地,眼前一黑便暈了。
夢裡光怪陸離,那些長著獠牙的人不斷朝我撲來,我喊著救命可並沒有人理我。
我從夢中驚醒,手握著另一個人的手。
待看清對面的人,我又驚了一下。
是顧憬之。
他左手被我握著,右手正就著燈光在看公文,他眉頭輕蹙著,透著一絲隱忍的怒意,大約是察覺了我的動靜,朝我看過來,眉眼瞬時舒展開,又變回了溫潤的樣子。
「醒了,感覺可好些?」
「大人一直在這裡照顧我?我睡多久了?」
「沒多久,天還沒亮。」顧憬之不急不慢地道,「要不要喝水?」
我點了點頭。
他卻沒有動,視線在手上掃過,我這才後知後覺發現,我一直抓著他的手沒有松開。
「對、對不起。」我道。
「那個人窮兇極惡,在這一帶作案十幾起,前兩日我得了線報,說他可能要來慶安,便帶人提前去堵截抓捕,沒想到卻連累了你。」
他扶著我起來,倒水遞給我。
顧憬之才來慶安,那些案子也不在他治下出的,但他卻主動去抓人結案,要是換成其他官員,隻會避之不及。
「大人辛苦了。」喝過水,我的神魂終於歸位了,人也清醒了,「大人來慶安,是慶安百姓的福氣。」
他正整理散在邊上的公文,聞言笑著看了我一眼,「戴東家又開始說奉承的話了,看來是真的沒事了。」
我笑了起來,正色道:「民女說的都是肺腑之言。」
「知道了,戴東家的肺腑之言素來都很好聽。」他將公文收好,揚眉道,「這裡就是你說的溫泉別院?」
我點頭,「大人要不要泡澡?」
顧憬之失笑。
他起身,我以為他要走,「大人要走了嗎?能不能……」
我想問他能不能等天亮以後再離開,我還是心有餘悸,有他在,我才能安心些。
「我不走。」他開門出去,稍後又進來,杜鵑也跟著他一起,端著一碗清粥。
杜鵑哭了一刻,又骨碌碌轉著眼睛,說她去給顧憬之煮茶,小跑著走了。
「還沒謝謝大人,幫我解決了家裡的事。現在大人又救了我,民女無以為報。」我看著他,「大人在慶安是不是沒有宅子,不如……」
「戴東家,」他打斷我的話,哭笑不得,「是誰教你的這些賄賂人的手段?」
是顧延,他常說每個人做事都會目的,隻要弄清楚對方的目的,就能和他成為朋友。
我和顧憬之哪怕做不了朋友,但能讓他待我略有不同也行,那他在任的期間,多少也會給我些照應吧?
就算將來他回了京城,新來的官員看在他的面子,會不會也會高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