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觸發了某個開關,我開始頻繁地吐,吃藥吐,喝水吐,吃東西也吐。
短短一個星期,消瘦了十幾斤。
我照著鏡子長籲短嘆,「果然太瘦了不好看,男人還是要壯實一些。」
陸靜瑤把我的鏡子拿走,「吃藥。」
無情的喂藥機器。
我感覺陸靜瑤不該一直在這裡陪我,曾經好幾次我都讓她走。
她直接丟給我兩字,「不走。」
「你該不會喜歡上我了吧?」
她也很冷酷地說,「不喜歡。」
我感慨,「果然人還是該日行一善,現在不就多了個免費陪護嗎。」
然後有一天,我就趁著免費看護不在的時候,又跑到醫院隔壁的那家餐館去點了一碗米線。
可是這次沒等陸靜瑤來抓人,吵架的先來了。
溫暖鐵青著臉,「許辰,玩失蹤好玩嗎?」
8
我的手機被陸靜瑤沒收了。
電話短信消息一律接不到看不了,社交軟件的動態也沒法兒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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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動聲色將外套拉鏈拉好,把裡面的病服藏好,最後將口罩戴上。
不能現在就讓溫暖知道我準備死了,免得她高興太早。
我蓄足了力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中氣十足,
「幹什麼,想明白要跟我離婚了?」
「來看你到底是死是活。」
「抱歉,浪費你跟小情人寶貴的相處時間了,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溫暖冷笑,「你以為我是特意為你來的?不過是舒醒想來,所以順便過來看看。」
小男生從她身後出現,拉著她的手。
畫面很刺眼。
我的胃部一陣絞痛。
將想要抬手按壓胃部的衝動強忍下來。
我若無其事地從他們身邊走過,
「沃莊酒店別住,我跟靜瑤住過,床太硬,不合適。」
「許辰!」溫暖發怒地喊我名字。
我沒有回頭。
這局也沒輸。
或許是因為見了溫暖,晚上我疼得更加厲害了,凌晨的時候被送進 icu 搶救一次。
大概是人給疼糊塗了,我總是想起溫暖照顧我的時光。
哥哥和夢寒姐剛去世那一年,是溫暖陪著我。
也隻有溫暖陪著我。
爸媽雖然後來沒有再罵過我一句,但卻完全忽略我,仿佛我不存在於那個家。
在我意志消沉,水米不進的時候,是溫暖耐心地一點點用棉籤沾水,點在我皲裂的唇上。
後來又是她,為了我一個晚上做十幾道菜,隻是為了弄清楚我到底喜歡什麼口味。
到最後我願意自主進食,將她做的飯菜吃幹淨的時候。
她驕傲地抱臂自誇,「我做的是不是很好吃?」
說這話的時候,她身上還穿著粉色米奇圍裙。
小小的,不合身,看起來格外滑稽,卻又帶著可愛。
可是。
她對我的好,對我的關心。
怎麼能都是演的。
胃部的抽疼一陣陣傳來,我用手摁壓著,一時分不清究竟哪兒比較疼。
我清楚地意識到,時間好像不多了。
9
我又在醫院接受了各種各樣的治療,身體稍微恢復了一些。
陸靜瑤拿我的手機給我,「你手機提示後天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看了下備忘錄,是溫阿姨的生日到了。
我跟溫暖不管怎麼鬧,都心照不宣地不會鬧到長輩面前。
每年溫阿姨的生日,我們還是要回去跟她一起過。
往年這個時候我已經將禮物準備好了,但這段時間的昏睡讓我想不起任何事情。
我跟陸靜瑤說了非回去不可的理由。
她不再阻攔我,幫我辦了出院手續,不過還是加了條件,就是回去了不管去哪兒,都要她當司機。
我問她,「要錢嗎?」
她說,「要。」
我點點頭,答應了。
溫阿姨的生日並沒有大辦,隻是簡單的家宴。
我跟溫暖在大門口碰面,心照不宣地休戰,手挽手走進宋家。
雖然是生日,但其實氣氛並不活絡。
喪子的痛永遠籠罩在家庭上空。
我們沉默地吃飯,送了禮物,要走的時候,溫阿姨叫住我。
「小辰,你還好嗎?」
我下意識地想要掏鏡子確認自己的臉色,溫阿姨拉住我的手,
「瘦了很多。」
一宿一宿痛得無法入睡的時候沒有情緒崩潰。
被推進 icu 得知自己可能出不來的時候沒有情緒崩潰。
現在我卻再忍不住,放任自己哭出聲來。
「傻孩子,」溫阿姨抬手擁抱我,「不是你的錯,阿姨不怪你。」
「你也該放過自己了。」
我還是沒能控制住難過,點了點頭,「好。」
走的時候,我跟溫暖將戲做足,依舊手挽著手離開。
剛出大門,她將手抽出。
我拽住,「溫暖,我們好好談談。」
10
大概是我難得溫柔了點,溫暖也沒再執意將手抽走。
她低頭看我,「要說什麼?」
「我——」
「溫暖,」小男生走過來,溫柔地看著溫暖,「我們可以走了嗎?」
隨後他突然腳下一滑,猛地朝我摔來,伸手抓向我的手臂。
我沒動,想等他站穩。
他卻衝我笑。
我的手臂陡然一痛,下意識地將他推開。
他往後踉跄好幾步,然後摔在地上。
我剛想檢查我手臂上痛處的來源,一巴掌朝我臉上打來。
「許辰!你盡管再惡毒一些!」
溫暖這巴掌用了很大力氣。
我腹部的疼痛突然如山崩海嘯般席卷來,血腥味湧上喉嚨。
我拼命地告訴自己撐住。
可是最近的化療讓我的精力消耗殆盡,現在不過是強弩之末,外強中幹。
我疼得朝地上倒去。
腹部的疼痛讓我幾乎痙攣,我蜷縮著身體,疼痛如滔天巨浪一陣陣將我淹沒。
我用力地咬著手掌,不讓自己痛呼出聲。
溫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冷聲說,
「別裝了,剛剛推人的時候不是力氣很大嗎。」
我痛得哆嗦,手掌已經被咬破,我已經分不清嘴巴裡的血腥味是從哪兒襲來。
有急促的腳步聲朝我走來,一件外套蓋在我的身上。
陸靜瑤一巴掌扇向溫暖。
溫暖臉上瞬間出現清晰的巴掌印。
小男生大罵,「你怎麼打人啊!」
陸靜瑤走到我旁邊。
我深知自己現在多狼狽,用最後一點力氣將外套往上扯,蓋住腦袋。
「帶我、回去。」
「好。」
外套將我的狼狽裹得嚴嚴實實,陸靜瑤將我扶起。
路過小男生身邊時,我沒有猶豫,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溫暖在我身後大喊,「許辰!你說有話要跟我談!」
我緊緊閉上眼睛。
沒有了,溫暖。
以後,再也沒有話跟你談了。
陸靜瑤將我扶到副駕駛上,蓋在頭上的衣服被她扯下。
疼痛讓我面容扭曲,我依舊緊緊咬著牙關,不讓自己出聲。
陸靜瑤摸了摸我的頭,「許辰,難受就喊出聲吧。」
「疼……」
「好疼……」
「真他媽疼啊……」
我拽著她的衣襟喊出來。
「我誰都沒有了。我什麼都沒有了。」
腦子被震得嗡疼。
我好像說了很多話,很多沒有邏輯的話。
陸靜瑤一直在認真聽著,一句話也沒說。
等我平復下來,她才啟動車子。
可是車子調轉方向,並不是要回去的路。
我問她去哪裡。
車子有了目標,直線朝溫暖和小男生衝去。
她面無表情,踩下油門,
「讓他們給你陪葬。」
11
車沒撞上去。
我在車上陷入昏迷,陸靜瑤第一時間將我送去醫院。
我又一次進了 icu,被醫生從死神手裡搶了回來。
醒來的時候,陸靜瑤安靜地坐在床邊削蘋果。
我問她,「我還有多少時間?」
本來是連續的一整條蘋果皮突然斷了,陸靜瑤若無其事地繼續削,
「三個月。」
我點點頭,「三個月夠了。」
夠把離婚手續辦完。
這次陸靜瑤沒有再強迫我住院,不過條件依舊是要當司機。
我也有條件,就是她必須收錢。
我們達成交易。
我開始做自己的事情,通過一些渠道找到了小男生的聯系方式。
「許辰哥?」
「有時間吃個飯嗎?」
「可是溫暖不想我跟你私底下接觸……」
「你不告訴她不就行了。」
餐廳。
小男生還是來了。
一坐下就對我噓寒問暖,「許辰哥你身體還好嗎?上次溫暖打你,我看你倒在地上挺難受的。」
我看著他,「我怎麼挨的打,你不是最清楚嗎?」
那天他袖子裡藏著尖銳的錐頭,從摔向我開始,就已經做好了打算。
刺痛我,讓我推開他。
我是從他身上領悟到了,原來男生玩起綠茶那一套,也是如魚得水的。
他搖頭否認,「我沒有,許辰哥,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啪。
我抬手欲打他一拳,手被怒氣衝衝而來的溫暖禁錮住,
「許辰!你有完沒完!」
果然小男生是不會自己來赴約的。
當然,這也是我的目的。
「沒完。」我拿起桌上的水杯潑向她,「請你喝茶。」
溫暖巴掌舉起欲要扇向我,仿佛想起什麼,在距離我的臉還有三公分的時候又堪堪停住。
「我警告你,許辰,這是最後一次。下次別再找舒醒的麻煩。」
「很遺憾,我也告訴你,這是第一次,如果你不離婚,我還會找他第二次,第三次,無數次。」我回她。
溫暖咬牙瞪我。
「你這麼喜歡他,為什麼不離婚了嫁給他?還是說,其實你喜歡上我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繼續說,「可是你又恨我,恨我害死了夢寒姐,害死了哥哥。你覺得你不該喜歡我,你很糾結,所以你找了身邊這個小男生。」
「相比於像我哥哥,其實他更像我。他眼下那顆痣的位置,跟我一模一樣,但是我哥哥沒有。」
「你知道他耍的小性子,你故意縱容,因為那更像我。」
「許辰!閉嘴!」
「你不願承認自己喜歡上害死你姐的罪魁禍首,所以找了個差不多的,一邊將那份喜歡轉移到他的身上,一邊攥著我折磨我報復我。」
「溫暖,你就是個膽小鬼。」
「這輩子都不配獲得幸福的是你。」
「膽小鬼什麼都不配。」
溫暖瞠目欲裂,重重地喘氣,像隻發怒的野貓,
「簡直荒謬!你以為我不敢跟你離婚嗎?!」
我咽下喉頭的血腥味,手緊緊攥著桌沿撐著身體,不讓自己倒下去,
「對,你不敢。」
她牽起小男生的手,「明天我會讓助理把離婚協議給你,讓你知道你剛剛說的話有多荒謬。」
他們離去的背影逐漸模糊,喉頭的血腥味再也抑制不住。
我猛地咳嗽,手掌心鮮紅一片。
我看向窗外。
好像,準備要下雪了。
12
溫暖真的讓助理將離婚協議送來。
財產分割居然跟我當初給她的那份一模一樣,我跟她平分。
溫暖名下有公司,得到她一半資產是一筆不小的錢。
我又把錢分成了兩半,一半留給爸媽,一半給陸靜瑤。
「這是給你的陪護費和當司機的工資。」
她沒有推拒,收下了。
我松一口氣,「現在最窮的是我了,你可以拋棄我跑路了。」
陸靜瑤卻說,「A 市那邊已經下雪了,要去看嗎?」
A 市的雪落在我的肩上,也染白了陸靜瑤的頭。
我捏了一團雪丟向她。
除了第一次偷襲成功外,後來我再也沒能成功扔中她,於是我蹲下捂住肚子。
一直躲閃的陸靜瑤立即跑過來,「還好嗎?」
我偷笑,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將一團雪往她的臉上抹,「你被騙了。」
後來我玩累了,躺在雪地上望著天,任雪一片片落在臉上,冰冰涼涼。
「陸靜瑤,」我叫她,「其實你誰也不像。」
「嗯。」
「我死了以後把我的骨灰灑海裡吧,我不想待在小小的盒子裡。」
「嗯。」
「上次的故事,我再給你講一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