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突然出現在我生命裡的男人,我對他動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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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裡都在傳,那個「天菜」季情,退圈了,去音樂節傍上個高富帥,幫她還完債,一步登天了。
沒人問我留在 S 市在做什麼,沒人在意我消失了多久,人永遠都喜歡新鮮的。這個圈子就是這樣,每天會湧進來大批的年輕姑娘,她們面容精致,身材輕盈,從上到下的膠原蛋白多到溢出,她們前赴後繼地透支著自己的青春。
我的故事在這個圈子裡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不過就是背後有個填不滿的無底洞,靠我賺錢還債呢。
圈內很多人都有這樣悽慘的身世背景,有人是真的有人是假的。
我的是真的。
我父親是個賭鬼,從我記事開始,就基本沒怎麼見過他。我媽最常念叨的一句話就是:「他早晚死在賭桌上。」
我媽是個可憐的女人,當年她嫁給我父親的時候,我父親家裡還有點小錢,管得也很嚴,隻敢小賭怡情。後來爺爺奶奶相繼去世,他也放開手腳,在賭桌上一擲千金。很多個深夜,我媽都抱著咿呀學語的我,對著永遠打不通的電話默默流淚。
我媽也是個聰明的女人,她在看透我父親不可能回頭後,靠著自己尚可的風韻姿色,勾搭上了別人,毅然決然地改嫁,但她沒把我帶走。
我猜,她總得留一個人給我父親還債吧,如果把我也帶走,那債主就會找到她。
當時的我隻知道我的賭鬼父親欠了錢,但我對錢的數額還沒有概念,我隻知道每學期需要交的書本費,對我來講都是天文數字。
直到有一天,債主來了,帶走了家裡所有值錢的物件,一邊扇著我的臉一邊告訴我,我父親跑路了,現在隻能找到我,所以我要替他還債。
需要還多少?我不知道,他們隻告訴我,夠我還個大半輩子了。
那債主臨走前,用色眯眯的眼神上下打量我,說我生得一副美人坯子,如果需要錢,可以去找他。
我非常害怕,拼盡全力的生活,一邊學習一邊打工,但能還上的錢,對於我爸欠下的賭債數額來說,還隻是杯水車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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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有一段時間,患上了嚴重的躁鬱症。白天在打工的店裡笑臉迎人,深夜下班回家的路上,卻總會忍不住跪在地上痛哭。我抱怨一切我能抱怨的,抱怨我的家庭,也抱怨我自己。
我知道自己病了,但我無法治療,很簡單的道理,我沒錢看醫生,也沒錢開藥。
無數次的時刻,我都有一種衝動,想將自己的生命了結,活著太痛苦了,我早就不堪重負。
就是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時候,我看到了「安寧」的微博。
「每個人的身上都充斥著大大小小的傷口,新新舊舊的傷疤。但往好了想想,你總不能一輩子都不走運,亦或是一輩子都無法被拯救吧。」
「不要再流淚了,以後請你隻為自己而哭吧。」
「再撐一會兒吧,別總想著早早告別這個世界,你不再撐一會兒,又怎麼知道老天究竟待你厚薄。」
「不要再怨恨了,你無須與任何人和解,隻要你和自己和解,一切就都會好的。」
很多很多個快要熬不下去的深夜,她細膩的文字都像是治愈我的精神支柱,支撐我保留著心髒的跳動,直到次日清晨。
她一定和我非常相似,不然又怎麼能句句都安慰到我心坎裡。我總是想,如果有一天遇到她,我了解她的程度,一定勝過我了解自己。她在很多個我撐不下去的夜晚,救了我的命。
我的學習成績不錯,考上了重點大學,我一邊還債一邊交學費,透支著一切我能透支的自己。
有一天,舍友看著天天在宿舍啃面包的我,悄悄地問我,長這麼好看,身材也好,還年輕,要不要和她一起賺點錢。
就這樣,我進入了這個圈子,但我有條底線,就是絕不陪睡。
我知道,隻要我妥協一下,就足以讓我在還債這條又漫長又痛苦的長路上,少走一大段。但我不願意,人還是需要保留一點自己的底線吧。
我很窮,我缺錢,我靠賣笑掙錢還債,但我不出賣自己的身體。
憑著較好的容貌和身段,我在這個圈子裡的名氣迅速攀升,「不給睡」也被傳成了我營銷自己的手段。
我咬著牙在這個圈子裡挺著,一步一步,完善自己,變成了金字塔的頂端「天菜」。
直到我遇見了寧以恆,我就這樣留在他的大平層。
留多久,不知道,我沒考慮過,他也沒提過。
大概我們都默認,直到他不在了的那天吧。
不可否認,我一開始對他感興趣,純粹是為了掏空他的口袋。
但現在,每當我時不時想到,這個正在吃我做的飯,和我一起看書的男人,命不久矣。
我還是心痛到有些喘不過氣。
每次他突然去廁所吐血,每次他喘不上氣,每次他掉頭發的時候,這種難過都會更加具象化,讓我的心更疼。
我又開始在深夜一個人胡思亂想,抱怨老天的不公。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了,明明我的債要還完了,明明我的人生要開始新的起點了。
我甚至有些罪惡地想著,如果沒遇到過寧以恆就好了,如果沒上他的車就好了,如果沒對他動心就好了。
或者,隻要一個如果。
如果他不用死,就好了。
我開始在網上查詢肺癌,變著花樣地做健康餐,偷偷丟掉他的煙盒,拉著他早上出去晨練,呼吸新鮮空氣。
他面無表情地告訴我:「季情,這些沒用,我已經是晚期了。」
我又開始掉眼淚,但這次,「安寧」的文字無法安慰我了,眼前的寧以恆能,隻要他不死,他不離開我,就能。
有天晚上我情緒崩潰灌了很多瓶酒,跌跌撞撞地跑到寧以恆的房間抱著他哭。
「寧以恆,寧以恆。」我模糊不清地一遍遍念著他的名字。
朦朧中,我看到寧以恆通紅的眼。
他也舍不得我的吧?
5——寧以恆
我第一次在音樂節見到她的時候,就知道,她不是被金主包養了,就是等著被發的菜。
但她給我種不一樣的感覺,她的眼神裡好像有什麼東西碎了,零零散散,支離破碎。
我腦中浮現出一個小小的人兒,不停地拼湊自己,給自己裹上一層又一層,厚厚的繃帶,勉強站起身來,笑著繼續活。
她和我很像,但又和我不一樣。
我纏上再厚的繃帶也沒用,老天爺不讓我活下去。
我從小就患上嚴重的白血病,家裡人說,我是給家裡帶來厄運的人。
我的家境殷實,但父母不願把心思浪費在我這樣一個隨時會死的人身上,在那個家裡,我活著都像在浪費空氣。我不能上桌吃飯,家裡來客人的時候,我甚至不能出房間。
父母給的理由ťũ₋直截了當,我身上的厄運會傳染,也會給他們帶來不幸,所以他們希望,我能離他們遠點。
我有一個哥哥,父母對哥哥很好,盡心盡力培養他為接班人,而我呢,我是這個家裡不能見光的影子。ţų₃
我早就習慣了,傷心失望多了也麻木了。我開始一個人在房間裡讀書,寫作,發表在網上,漸漸地有出版社聯系我,要給我出書。
我的書成績還不錯,連續幾年都是暢銷榜榜首,我開始小有名氣。但我保持神秘,從不露臉,不參加籤售會,也從不在書上籤名。
我做過一次骨髓移植,病好了很多,家裡人也開始讓我在哥哥手下實習,父母說不想白養一個廢人這麼多年。
我沒有異議。
但不幸的是,病有復發的徵兆。三四年前,得知這個壞消息,我患上嚴重的抑鬱症,但我誰都沒說。
我開始發微博,賬號名字叫「安寧」,如果我不能平安,那我希望能看到我微博的人,都能安寧。
無數個夜裡,我寫下一些文字,想讓自己坦然,想讓自己釋懷,想告訴自己生死不過一線,糾纏已成定論的事情沒有意義。
沒多少人看,這無所謂,不過是一個將死之人的碎碎念罷了。
有一天,我收到一封私信,接下來的每天,我都會收到她給我發來的消息,她好像把我當成女人了,還是知心姐姐那樣的形象。
她沒有頭像,昵稱也是默認的「用戶」後面跟著一串數字。
她會告訴我她今天怎麼樣,開心還是不開心,今天的月亮是什麼樣子,今天路上的流浪狗可憐巴巴的,但她不能養。
我開始每天期待她的私信。
在她說今天陽光很好的時候,我也會拉開厚厚的窗簾,去面對我不願面對的明媚。
嗯,陽光確實很好,以前從來沒發現。
我從沒回復過她的消息,我不願打破她心裡對我的想象,更何況,即使回復了,也沒意義。
因為我再過不久,就永遠都看不到她的消息,也無法回復了。
我想給她留下一本書。
這個想法一萌芽,我就立刻開始動筆了。
這本書,我要以「安寧」來署名。
希望這本書,能代替我的微博,在以後的人生裡,給她一些安慰。
我遇到一個女人,有點特別。
我在夜店看見她,一身風情妖娆的打扮,我站在樓上透過玻璃看著下面的她,薄薄的金色紙片從她手上撒出去,又環繞在她周身,她好像昏暗空間裡唯一亮眼的精靈,周圍的一切,都聽命於她的美貌。
她說打賭輸了,要和我喝一杯。
近距離看她,更加明豔動人,晃得我睜不開眼。
她應該在下面的卡座已經喝了不少酒,整個人都透著緋色,眉眼間帶上了媚意,唇瓣泛著動人的水光,就那樣笑眯眯地看著我,香氣直撲進鼻腔。
我忍不住凝滯呼吸,心跳的振幅甚至讓胸口隱隱發痛。
你不能和她產生任何聯系,寧以恆,你快死了,我在心裡暗暗告誡自己,不能動心,不配動心Ṭù₊。
我在車裡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直到她緩緩走出來。
黑色布料緊緊包裹,微微搖曳地動人,一肌一理仿佛攢著盈盈水光,雨像斷了線的銀珠,在她周身,為她點綴。
她的眼神很特別,明明應該是身經百戰的圓滑世故,卻又混雜著一種怯生生的脆弱。
她的一顰一笑就像在我心髒上牽了根扯不斷的線。
再次遇見她,我還是覺得巧合極了。
那天我跟著哥哥去談合作,她就穿著幾乎什麼都遮不住的布料,坐到了一個禿頂男人旁,巧笑倩兮。
在她被人佔便宜的時候,我再也忍耐不住衝了出去。
她眼裡泛著淚光的樣子,讓我心裡發疼。
我不該和她扯上任何關系的,但我突然很想把她放在身邊。
我提出要她陪我走走。
我突然就想放縱一回,留她在我身邊,就陪陪我,可以嗎?
她穿我的西裝,並不合身,但很好看,她應該適合我衣櫥裡所有的衣服。
我看著手裡的煙,對她撒了謊,說自己是肺癌。
畢竟過不了多久,我就要開始脫發、吐血,整個人奄奄一息,那樣子實在太恐怖,她不該知道。
我們一起在海邊喝酒、漫無目的的聊天,她雀躍地傻笑著,碎碎念說了很多自己的事。
她說要喝酒,給我調了個什麼「便利店調酒」,遞給我的時候,她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好像得到我的認可,是當前她最最重要的事。
那酒味道很廉價,但我還是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還不錯。」我說。
她雀躍地傻笑著,給自己又調了一盒酒。
風把她的頭發吹得更散,蓬亂又乖順地搭在她纖細的腰肢,西裝滑下大半邊,白潤的肩頭在這渾暗的江水邊,晃眼極了。
她一直和我碎碎念著,講的話毫無邏輯,
我聽到了重點,她就是那個每天給我微博發碎碎念的姑娘。
這不是命運嗎?我聽見了命運的巨大轟鳴。
我認識一個姑娘,她每天跟我傾訴自己的心事,我想給她留下一本書。
我看上一個女人,我為她動心,我想留住她在我身邊,哪怕短短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