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毫無連接的兩個人,居然是同一個人。
這是命運對我的憐憫饋贈嗎?
這一次,我果斷地伸出手,貪婪的抓住她。
我用錢把她留在了自己身邊。
我知道她很缺錢,努力掙錢是為了還她父親欠下的賭債。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她現在在我家裡,給我做飯,那我替她還錢,更是天經地義。
我背著她還完了所有的欠債,給了那些追債的人兩倍利息,條件是這輩子,都不要再出現在季情面前。
她有資格獲得新生。
但這輩子,我都不打算讓她知道,我是安寧。
那本籤上了名,準備單獨寄給她的《沉浮》,也被我藏進了書櫃最裡邊。
即使我死了,我也希望微博上的那個名字,能多陪她一天就算一天吧。
季情住進來以後,我第一次感覺,這世間的一切,都活生生地發著光。
我開始愛上從窗外溫柔地打到她臉上的陽光,被她塞得五顏六色的冰箱,堆滿她瓶瓶罐罐的洗臉臺,甚至連被她搞得亂糟糟的廚房,也因為有了她的氣息而顯得可愛。
還有她帶回來的那盆花,紅潤得生機勃勃,像極了她。
她會和我一起看書,但那算看書嗎?她總是用餘光偷偷地看我,以為我沒發現,更加肆意地明目張膽,一動不動地看。
她住回來多久,我就有多久沒看得進去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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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症狀越來越嚴重了,那次不小心咳血,愈演愈烈,我幾乎以為自己瞞不住她。
但她隻是緊緊抱住我,埋在我肩頭大哭,害怕極了,像隻小貓。
我不該給她任何回應,我應該冷漠到底,應該面無表情,應該一聲不吭。
把她留下來,已經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自私的決定了。
但我還是抬手,圈住了她,她實在哭得太厲害,整個身子都隨著掉落的淚珠在抖。
「季情,別因為我傷心。」
一個從小被家裡當成厄運的人,一個壓抑的人,一個自私的人。
一個將死之人。
不值得你傷心,季情。
誰知道,聽了這句話,她哭得更厲害。
那晚,我知道她在客廳,沒睡,我也沒睡。
她給我的微博發了一大串一大串的私信,依舊是喝醉了的她,話語之間毫無邏輯,斷斷續續,零零散散地訴說著。
看得我想笑,又鼻頭發酸,喉間哽咽。
她跌跌撞撞的開門進來,撲到我身上,喋喋地喊我名字。
「寧以恆,寧以恆。」
「能不能別走。」她模糊不清地吐出這幾個字,就腦袋一歪,倒在我旁邊。
我知道她這段時間,過得壓抑極了,她不敢和我說什麼,隻能變著法地給我做營養餐,拿掉我手裡的煙,帶我出去晨練。
和一個病人談感情,是極其奢侈的事情,她知道。
我再一次後悔自己把她留下的決定,真是自私極了。
其實她來了以後,我抽煙的頻率降了不少,尼古丁的攝入顯然沒有她能帶給我的愉悅那樣多,那樣盛。
她總會說,我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神壇上的人物。
雖然搞不清楚,她究竟是從哪點覺得我像什麼神壇上的人物。
但即便神,面對她,應該也會忍不住動凡心。
可我更希望,如果神真的存在,不說我,至少對她動些惻隱之心。
她曾在江邊那晚說,安寧救了她的命。
其實不然,她對我而言,更是。
她救不了我,但卻又勝似救了我一命。
可我的時間差不多了。
我不想病死在家裡,病死在她面前。
我已經默認,這是我和季情,兩個人的家了。
季情,我想和你好好告別的,但我不想看你再哭了。
6
那晚,寧以恆在落地窗邊坐了很久,什麼也不說,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他就維持著一樣的姿勢,像尊雕像,一直到天亮。
「季情,我出門一趟。」
他就這麼走了,除了鑰匙,什麼都沒帶。
但就是因為他帶了鑰匙,我總覺得他會回來的。
我等了他一周、兩周、一個月。
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我覺得,他可能不會回來了,永遠。
一個半月了,兩個月,三個月,他卻一直沒回來。
我收拾著自己的東西,準備回家。
我沒拿太多東西走,我收拾的時候總覺得,那些東西上都染著寧以恆的味道,尤其是在他不常抽煙以後,沒有煙味蓋住,他身上有股好聞的氣息。
不知道在哪看到說,如果你能聞到一個人的體香,那就證明,是你的基因選擇了這個人。
我知道他得的是什麼病,白血病嘛,從他吐血那次我就知道了。
其實我悄悄百度了他吃的藥,知道他的真實病情,但他不想說,我就不問。
我也順著他的謊,給他做清肺的營養餐。
我知道這都是無用功,可是如果不做這些,那我還能做什麼呢。
我早就知道,他就是她,他就是安寧。
他是不是真的以為我愚笨得要命,他藏東西的地方也是劣極了。
安寧沒舉行過籤售會,又怎麼會獨一份籤給他,還是首發紀念版。
喝醉酒的那晚,我更加確認。
我在他的房門外,給安寧發微博私信,他手機一下下的震動,很細微,但我全都聽到了。
知道這些事,我更加痛不欲生,我多想一直陪著他啊,可他卻時日無多。
日子一天天地過,我越來越不安。
直到他說,要出門一趟。
我盡力讓自己冷靜。
但免不了心裡絕望地想,這一天還是來了嗎。
同時又忍不住期待,他是不是還會回來。
在等他的時間裡,我努力地維持著這個家的樣子,我們一起生活的樣子。
現在我要走了,我想把這間房子恢復成原本的樣子,可是我做不到。處處都是痕跡,有他的,也有我的。
我帶走了他以前披在我身上的那件西服,還有他藏在書架深處的那本書。
像矯情的小女生,睹物思人吧。
可是真遺憾啊,我們連個好好地告別都沒有。
7
我在 S 市留了下來,我還抱有期待,如果他是去治療了呢,如果他痊愈了呢。
如果,這個世界上存在奇跡呢?
如果這些如果成真,我不希望他找不到我。
我在他公寓的那條街上,開了家寵物店。
如果寧以恆真的不在了,那我就等他的靈魂回來。我不貪心,就偶爾回來看看我好嗎?
如果靈魂都不行,那我就等他轉世。
如果能轉世成人最好,如果轉不成人,不是說有可能會變成小動物嗎?
那我開家寵物店,會不會遇見他的幾率大一些。
從前,我是不信這些迷信,更不信轉世輪回的。
但現在,我格外地信。
我想永遠對他抱有期盼。
但我沒遇見寧以恆,卻等來了寧以恆的哥哥。
他衝我點點頭,我們在會所見過的。
他說,寧以恆是一個人在病房裡死去的,他自願放棄了搶救。
他死前,找了律師,他名下的所有財產,都在他過世後贈送給我。他甚至給我買好了大大小小十多份保險,大到重病,小到磕碰擦傷。
我的醫療卡,我的社保,我一直沒整理過,他找律師一樣一樣替我補齊費用,梳理清楚。
他替我安排好了我的後半生。
我看著對面那張和寧以恆極度相似的臉,泣不成聲。
寧以恆的哥哥走後,我Ťṻₛ看著窗外。
一整年過去了,現在 S 市的季節,又到了我和寧以恆相遇的時候。
直到最後,我們都未曾互相表明過心意。
現在想想,真是幼稚極了。
以為不曾說出口,愛就不存在,離別時也不會痛苦。
可是愛都愛了,怎麼會不存在呢?
寧以恆,我們真的是兩個大笨蛋,尤其是你,笨極了。
我們還有那麼那麼多的話沒說。
這場相遇,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沒有結局。
但寧以恆,比起轉世輪回,我更希望時間能重來一次。
即便我知道結局,我也想勇敢點,再勇敢點靠近你。
我想以愛人的身份陪伴你、擁抱你、親吻你,哪怕一次。
隻有這樣,我們都才能算是不負此生,對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