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嘉和我同歲,杜家在尚未起義時就是我家鄰居。
父皇登基後,杜家跟著水漲船高,杜嘉她父親還被封了侯爺。
但按理說,我和杜嘉也沒什麼利益衝突,隻不過是兩看生厭。
以前我追至純時,她還跑過來湊熱鬧,主動勾引至純,被小和尚暗地裡收拾了一頓才肯罷休,當時她把那筆賬,還算到了我頭上。
至純沒出聲。
我便以為是默認,輕輕「啊」了一聲,表情糾結,「杜嘉應該沒有這麼不長眼吧,她眼光再差也不至於看上蕭問思啊。」
「不是她。」至純走過來,坐在我身邊,「是另一個人。」
「誰啊?」
我好奇心被勾引起來。
至純抿著嘴巴不說話。
我拽他衣服,「你快說。」
「佛子。」一個胖嘟嘟的小和尚跑進來,說,「太子想要一間廂房,說是如姨娘忽然犯病,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我知道了,你去安排便可。」
等胖嘟嘟的小和尚走了,至純嘆了一口氣,對著我說:「走吧,我帶你去看看,你自己看了便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我咕哝一句。
我和至純站在廊院前,看著蕭問思抱著懷裡的女子,一步一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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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熱天的,不累死也得熱死。
但他絲毫沒有任何怨言,連身旁小廝想要分擔都不願意。
隻可惜那女子戴著帷帽,我實在是不能看到她的臉。
見至純一路沉默是金,我稍稍有點擔心,忍不住戲弄他:「你看看,蕭問思雖然不是個東西,但對待女人是極好的。你都從來沒有這麼抱過我。」
他目不斜視,「抱過的。」
「什麼?」
他轉頭看我一眼,眼睛帶著一丟丟控訴,「隻是你喝醉了,不記得了。」
我:「……」
蕭問思最後爬上來時,滿頭大汗。
他看著至純,至純頷首,算是打招呼。
蕭問思快累死了,他本來就是文人,體格偏弱,因而也懶得計較至純的無禮。
胖嘟嘟的小和尚在前方引路,「太子,東廂房第一間。」
蕭問思呼吸沉重,雙手青筋浮起,他忽然一個踉跄,差點沒站穩,旁邊小廝連忙扶住他。
一陣微弱的風吹過,女子的帷帽被吹起,足夠我去看一眼她的正臉了。
我悄悄湊過去,看了一眼。
隻一眼,便覺天旋地轉。
許多想不通的事,忽然想明白了。
我站不穩,坐在地上,幹嘔半天,什麼也嘔不出來。
明明是酷暑,我卻覺著每一個根頭發絲都泛著冷,汗毛豎起,手甚至都在顫抖。
至純蹲下來,垂著眼看我。
我瞪著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聲音尖銳,帶著偏執。
一出口,我都覺得不是自己所發出來的聲音。
他沒說話。
我扯著他的衣領,「你說是不是?」
「是。」他嗓音沙啞,像一個獨自跋涉,穿越沙漠的旅客。
好像被隱藏了許久的秘密,突然曝光了。
情緒激動之下,我忽然覺得困了,想閉上眼睛睡一覺。
是不是我睡一覺,就會發現一切都是一個夢境。
我閉上眼睛之前,看見了至純一臉的懼意。
7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
昏昏沉沉間,我聽見黑無常嘆了一口氣。
至純聲音冰冷,似乎是裹了一層臘月的雪,「你確定這樣她能醒?」
黑無常拘謹道:「這已經是最後的辦法了……」
至純不再言語。
他伸手過來摸了摸我的眼皮,手指溫熱。
等等?溫熱?
我居然能感受到他的手指觸感。
我睜開眼睛,他驚喜道:「你醒了?」
「我……」我想爬起來,卻渾身酸軟。
至純小心地抱著我,「你身體尚未恢復好,慢一點。」
我瞪圓眼睛,至純懷裡太溫暖了。鼻翼間盡是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味道。
我湊過去,小心翼翼地親了他一口。
他嘴唇軟軟的,但比桂花糖還甜。
「我真的活了?」我興奮道。
至純笑著點點頭,唇邊小小的梨渦,「嗯。」
黑無常在一邊,非常做作地咳了一聲。
我並不覺得不好意思,斜眼看他,「你怎麼還在?」
黑無常氣狠了,臉更加白了幾分。
高興完那個勁之後,我又問:「我怎麼活過來了?」
黑無常道:「你塵緣未了,又系無數亡魂之願,閻王看不下去,便改了生死簿。」
說得一本正經。
「真的?」我轉眼看至純。
他一臉嚴肅,抿著唇點點頭。
我沉下臉,「說真話。」
黑無常嘴裡的話,翻幾籮筐都找不出一句真的。
「你果真不會上當。」黑無常一臉失望,「其實,是我曾遇到一個貴人,他是上神,以煉丹藥出名,我幫過他一個小忙,他便贈了我一枚丹藥,可以使死人復生。」
「沒有什麼代價嗎?」我靠在至純懷裡問。
「有。」黑無常糾結道,「就是……就是你下輩子,要投入畜牲道。」
我張大嘴,看看黑無常,又看看至純。
眼淚差點流到嘴角,「別騙我,我很單純的,真的會信。」
黑無常盡量彎起嘴角,露出一個笑,可惜他常年冷著臉,笑容顯得非常怪異,「沒騙你,本來也沒打算讓你吃下這丹藥,但你差點神魂盡散,這是不得已而為之。」
至純摸摸我的耳垂,「別難過。」
我:「……」
這是一件可以不難過的事情嗎?
我悲傷又難過,待在至純懷裡,默默發呆。
黑無常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我抱著至純的脖子,「純純,我好痛苦。」
至純拍拍我後背,「我會陪著你的,你入畜牲道,我便跟著你入。」
我萬分感動,「純純,你真好。」
「獎勵一下。」我說完,抬頭親在至純喉結上。
他扯開我,「佛門重地。」
至純表情有些嚴肅,我知道他對佛祖的敬畏,作妖的心也沒了。
一覺醒來,正是晌午。
昨日的一切好像都隻是一場夢,但是我的嗅覺告訴我,我真的活過來了。
滿屋子檀香,我坐起來,四處看了看,都沒有找到至純。
我捂著心髒那裡,聽著它怦怦跳著,一聲比一聲有力。
那跳聲沉甸甸地告訴我,生命可貴。
至純拎著食盒走進來,看我醒了便道:「去洗漱一下,過來用膳。」
我點點頭,洗漱完,便興衝衝去吃飯。
整整十年了,都快忘記用膳是一種什麼感覺了。
飯菜都是我喜歡的,唯一可惜的便是,都是素菜。
用完膳後,至純一邊收拾一邊似不經意地說:「蕭問思今日要走了。」
自從醒來後,我就努力地不去想這件事,但事情該來的還是會來。
我退縮也沒有用。
「他要走了?不是說……她……她生病了嗎?」我咬著嘴唇,始終沒有把稱呼喊出來。
至純嘆了一口氣,過來敲敲我額頭,「你之前昏睡了兩日,如今已經是第三日了,她的病已經好了。」
「哦。」我後知後覺,然後撲過去抱住至純的脖子,「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
我是真的有悔心了,想起昏迷之前看到至純的神情,我的心髒跟著難受,頭一次見到他竟然會害怕成那樣。
換位思考,如果是至純昏睡兩日,天我都得捅穿半個。
「這次還可以,沒有上一次衝擊大。」至純低頭繼續收拾。
這小和尚,最擅長不言不語放大招。
我知道他說的「上一次」是哪一次,我死的那日。
這也是我一直不敢提及的事情。
提一次,就是再扎他一次。
刀刀見血。
一陣沉默,至純收拾完,站起來看我,「不去看看嗎?」
「去,好久沒見了。」我拍拍衣服站起來,忽然愣住,「但是我如今有了肉體,她會看見我的,蕭問思也會看見。」
至純去了外間,拿了一件白色帷帽,「戴著,別人便看不見了。」
8
我戴著帷帽從至ṱṻ³純閣樓裡出來,正好遇見之前見過的那個胖嘟嘟小和尚,他眼睛直勾勾盯著我,脖子和身體成九十度角。
我出聲提醒:「小心!」
他腳步沒有停下來,於是硬生生撞到那棵歪脖子樹上。
「……」
我忍笑,想過去看看他的傷勢。
至純難得強硬地牽著我,「無礙,他武功不錯,肉體結實。」
見我們牽手,那胖嘟嘟的小和尚眼睛差點要瞪出來。
至純帶著我去了一個高處,不用和蕭問思打招呼便能看見他們。
幾個小廝收拾好他們的包袱,率先下了車。
蕭問思和如姨娘拉著手走出來,趁著四下無人,蕭問思掀起如姨娘的帷帽,親了她一口。
如姨娘攥起拳頭打了他一下。
蕭問思笑著抱住她。
他牢牢牽著如姨娘的手,然後肩並肩下臺階,偶爾有風吹起,女子的裙角飛揚起來。
看背影確實是一對璧人。
如果不是我父皇被蕭家陷害,埋骨沙場的話。
「不行。」我盤腿坐下去,「我還是很惡心。」
至純跟著坐下來,抱著我。
這次我終於能哭出來了。
我緊緊貼著至純的脖子,眼淚沾湿帷帽,「她怎麼能這樣啊?蕭家害死了她的丈夫,又殺死了她的女兒,連她的兒子都被害得隱姓埋名十年。她還能跟個沒事人一樣,和蕭問思甜甜蜜蜜。」
至純沉默著拍拍我的後背。
我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抬起頭,眼睛裡帶著希冀,「你說,她是不是失憶了?」
至純的僧衣被我緊緊拽著,他伸手捂著我的後腦勺,低聲道:「沒有,我一直都派人跟著她的,當年宮變,她被蕭問思帶走,一直都在府裡好生伺候。」
我喉嚨一堵,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至純順著這個姿勢,把我擁入懷裡,「哭吧,我陪著你。」
眼淚滾滾落下,我哭著問他:「那我父皇呢?我父皇對她多好,頂著壓力,連妃子都不要。她現在和仇敵好上了,她跟誰在一起不行?偏偏是蕭問思。」
至純安靜地抱著我,等我哭得差不多了,才說:「我嘴笨。」
他掀開我的帷帽,用下巴蹭蹭我的頭,「但我永遠都是你的,不要太難過。」
沒ẗűₒ多久,我又睡著了。
十年前,那個我一直努力遺忘的日子再次重復在我夢境中。
父皇在一年前便御駕親徵去了漠北。景佑才十歲,於是便父皇便命我監國。
那一日,先是我苦苦隱瞞的父皇Ţú₈戰死沙場的消息傳遍朝野。
諸臣惶恐,早朝我便搪塞幾句,草草散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