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輪轉的每個科室都有勁爆的真人故事上演,患者和患者家屬的、醫生和護士之間的以及醫生和制藥公司之間的。
我和他寒暄了兩句,就打算繼續回去等待早上下班。
今晚應該不會再有什麼事了。
上層樓的事兒,我也就懶得去坐電梯了。
然而就在樓梯抬腳幾步後,我目光觸及到一雙黑色的皮鞋,在光線下泛著光澤,順著往上是黑色的西褲,我抬頭去避讓。
也就那麼一瞬間,眼前人的臉映入眼簾。
熟悉又陌生。
陳書嶼身上的氣質和九年前真是判若兩人,但時間這把殺豬刀明顯善待他,面容隻是比十七歲時成熟,但在時間的沉澱下,整合成了一個英俊且氣場強大的男人。
他穿著黑西褲和白襯衣,很簡單的搭配。
我心底湧動的情緒遠比想象中要洶湧復雜,其實有那麼一瞬間,我的眼睛甚至有些酸澀。
一別經年。
我們斷聯的時間太久了,久到大概應該形同陌路才對。
光一個照面,我就知道我們早就不是一個圈子的人了。
我還沒想好是應該打個招呼還是若無其事走開,就聽見跟前的人垂眸落在我身上,似乎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周嘉辭,你也沒混得多好嘛。」
這是闊別九年後他開口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帶著點嘲諷意味的,但我的情緒反而平和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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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一個苦逼醫學生能混得多好,也就拿點補貼拿點獎。
和他這麼光鮮亮麗看著是不太一樣,手腕上那隻手表都能抵我一年賺的錢了。
這句話不知被我打了多少次腹稿,還是說出口了:「陳書嶼,好久不見。」
他看我的眼神裡透著疏離,和疏離之外還有我看不懂的復雜。
「陳總,吳總洗胃結束了,醫生說沒什麼大礙。」陳書嶼身後驀地有人出現對他說了話。
我聽了兩句,原來那位逞強喝到酒精中毒被甲方送來醫院洗胃的是陳書嶼的合作伙伴。
「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工作了。」我對陳書嶼道,隨後和他擦肩而過,壓下了舌尖的苦澀。
我很努力扮演著不在意了。
我不知道陳書嶼這些年都經歷了什麼,但他走到今時今日怕也不容易。
九年的時間足夠消磨太多。
他現在看著功成名就,說不定已經娶妻生子。
挺好的。
15
早上交班後,我拿著手機往外走。
準備坐地鐵回去。
我媽年初說想給我買輛代步車,我拒絕了,還不如攢著過幾年給我妹付個首付。
小姑娘夢想當個室內裝修設計師,想給自己設計一套房子。
剛出醫院大門沒走幾步,我驀地頓住腳步。
醫院前面那排停放的車輛,有輛黑色的大 G,陳書嶼就靠在車門,不知在等誰。
看得出來,他是真發達了。
陳書嶼還穿著昨晚的衣服,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晚上沒回家。
說起來,昨晚後半夜我腦子都是亂的,我沒想過陳書嶼會出現在淮城。
「周嘉辭。」他喊住了我。
看樣子確實在等我。
我遲疑片刻,還是往他的方向走了過去。
「你有事?」我問他。
他又露出了那種冷淡且復雜的神色。
伸手打開了車門,他說:「上車,我送你。」
我有點不解地看著他,但那張英俊的臉似乎更冷了些。
糾結幾秒,我還是上了他的車,這個夜班上得太累了,有免費接送還是別不知好歹。
總歸,陳書嶼不會對我做什麼,仔細想想,我們無仇無怨的。
「地址。」陳書嶼再次纡尊降貴般開口。
我住的地方離醫院不遠,很快就到了,陳書嶼路上沉默得像個啞巴,我也不好開口說什麼。
車內的氛圍壓抑得我有點想逃離。
「到了,就在這停吧,謝了。」車緩緩停下,我抬手就要去開車門,結果發現陳書嶼沒開。
?
陳書嶼對上我的目光時依舊冷淡,他沒開車門的意思,而是對我伸出了手。
「手機。」
我愣了一下。
他又催促我:「手機給我。」
我也不知自己是什麼想法,莫名其妙地就將自己的手機解鎖遞了出去。
現在流行的社交軟件和九年前不一樣,我看見陳書嶼在我手機上點開了微信,拿我的賬號去掃描他的二維碼,緊接著在我手機裡輸入一串號碼,撥打了他的電話,一聲鈴響後掛斷。
就這樣我們重新擁有了聯系方式。
他將手機還給我,車門這次可以開了,但他也跟著下車了。
陳書嶼很執拗地要將我送到門口,看著我開門,他沒進去,但掃了一眼裡面。
其實沒什麼,我一個單身狗租的一室一廳小房子而已。
他似乎還有事,給我留下一句:「我遲點聯系你。」
沒說聯系我幹什麼,但就是這麼一句話,像湖面投入的小石子,砸在我心上,又泛起層層圈圈的漣漪。
讓我胡思亂想了很久。
我已經很久沒夢見過陳書嶼了,在上大學期間,對他曾經微妙不明的情愫愈發清晰,白天尚且能控制思緒,但夢裡不行。
從前夢裡是十七八歲時的少年陳書嶼,穿著幹淨整潔的校服,身上永遠是淡雅的洗衣液味道。
經年累月後,夢境中陳書嶼的形象終於更新,穿著白襯衣的更加成熟穩重的陳書嶼儼然在我夢裡攪動春心。
醒來時,我認命地起身去處理身上的狼狽。
對陳書嶼,我分不清是喜歡還是執念了。
太久了,對一個人的情愫怎麼能維持九年?
16
我盯著陳書嶼的頭像看了很久,是一張狗的照片,看著有點像網圖。
他的朋友圈僅三天可見,我更無從去了接他的過去。
好奇與糾結填滿了我的心,重逢後陳書嶼扔下的那句話讓我忐忑又期待。
可他第二天沒有聯系我,我看著空白的聊天窗口,到底沒有發消息過去的勇氣。
第三天傍晚,在我即將下班時,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看著那串號碼,我眼皮跟著一顫。
陳書嶼的號碼一直沒有變過。
「喂?」
對面傳來淡淡的聲音:「周嘉辭,你在哪兒?」
「醫院。」我回答道。
「什麼時候下班?」
「二十分鍾後。」
陳書嶼沉默了兩秒,他說:「我等下去接你,敘敘舊。」
又是那種讓人忐忑的心情。
我難得下班前去照了照鏡子,鏡子中的青年皮膚很白,模樣比十七八歲時肯定是有變化的。
同事進來上洗手間,看見我在鏡子前撥弄頭發,喲了聲:「小周,晚上有約會啊?都這麼帥了,還打扮呢?」
「……」
陳書嶼其實很好認,當年走出那個小縣城之後我才發現他的臉即便在大城市也是難得的。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襯衣,最上面的兩顆紐扣沒系好。
向他走過去的路不遠,又仿佛走了很久。
我被陳書嶼緊緊盯著。
陳書嶼帶我去了一個高檔餐廳,這個餐廳明顯不符合我的日常消費水平。
但他請客,就隨他吧。
我看著侍應生將紅酒端了上來,提醒了一句:「你要開車。」
陳書嶼嗯了聲,面色不改地將酒倒入我的酒杯:「你喝,我不喝。」
「……」
我平時不怎麼喝酒,酒量一般。
但喝點也沒什麼。
我總覺得我和陳書嶼既然能坐下來一起吃飯,就不至於是老死不相往來的局面。
所以我像尋常久別重逢的寒暄一樣說了一句:「你現在發展得很好啊。」
陳書嶼說:「大學時學了計算機方面的專業,跟學長和同學做了些項目,後來和學長一起開了個工作室創業,就開起公司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我總覺得聽著心酸。
他這麼年輕擁有這些成就,背後不知付出多少努力。
喝下喉嚨的紅酒讓我視線變得有些模糊。
陳書嶼的視線如影隨形,我想看他的眼睛,又害怕對視。
我們說了一下這些年的經歷,我說起我的媽媽、繼父和妹妹,以及大學和醫院。
走出餐廳時發現外面下了雨,還不小。
我努力維持著走路平穩,盡量不讓陳書嶼發現我有點醉。
在車上時,周圍好像又安靜下來了,除了雨聲,好像聽不見其他聲音。
我視線有些模糊,心裡有點難受,我意識到我和陳書嶼回不到以前那樣無話不談了。
原來歲月這樣現實且殘酷。
但我怪不了任何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終於,車停下來,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問出了那個想知道卻一直害怕知道的問題:「對了,忘記問你了,現在成家了嗎?」
「你覺得呢?」他將問題拋回給我。
「應該結婚了吧,」陳書嶼畢竟優秀,我又順嘴問了句,「孩子有了嗎?」
這個問題問得我有點心堵。
陳書嶼沒回答,半晌才冷笑了聲:「你還挺看得起我。」
17
雨滴打落在車窗上,又順著滑落下去,這狹小的空間裡,沉默蔓延,一些想象讓我正緩慢走向窒息。
我想下車了。
但抬手後才發現,陳書嶼像上次一樣,沒開鎖。
「為什麼學醫?」我聽見他這樣問我。
這個回答我斟酌過的。
「學醫不是很正常嗎?穩定,等我規培期過留院薪資也不低,還有各種人才政策,挺好的。」我說。
我頓了一下,張了張嘴:「那你呢,你當初不是說想學醫嗎?」
又是一陣沉默。
「因為錢,」陳書嶼說,「我需要錢,而當個醫生的回報周期太長,回報率達不到我的期望。」
不知為什麼,他這個回答好像給我膝蓋來了一箭。
陳書嶼拿起了手機,屏幕亮起,光打在他臉上,不知道他都按了什麼,隨後抬眸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