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是有人吃狗肉的,自然也有狗肉館。
周大成說賣去狗肉館了,我不知道他話裡有多少真的,但我賭不起。
我小時候保護不了我媽,後來保護不了自己,現在連條狗都護不住。
早知道那天晚上我就不該收留它,反而害了它。
出門的時候我沒留心看路,和路上的陳書嶼撞了個滿懷。
「周嘉辭,你怎麼了?」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臉上。
我甚至沒發現自己的聲音哽咽了:「我爸將狗賣去狗肉館了!」
他愣住,然而下一秒,他就將自己的自行車調轉方向:「上來,我載你過去。」
剛剛太急,我甚至隻想靠雙腿跑去狗肉館。
這是我第一次坐陳書嶼的後座,以前也沒見他載過誰,我的體重應該和陳書嶼是差不多的,但這趟自行車他還是快蹬出火花了。
周大成常去的狗肉館隻有兩家,我們去了最近的那家。
路上我的腦子不停胡思亂想,那隻活蹦亂跳還認家的傻狗,我想象不出最糟糕的結果。
陳書嶼還沒完全停下,我就衝了進去,直接走向店後面關著狗的地方,一個個地按照籠子找狗。
老板認得我,走過來:「你不是老周家的兒子嗎?有什麼事?」
「老板,我爸今天是不是送了隻狗過來?」
「對,送了隻三個月左右的狗過來,問能賣多少。」
Advertisement
我著急道:「那狗呢?還在嗎?」
「不在了。」老板說。
我的心涼了半截,跟著進來的陳書嶼也聽見了這句話,他走過來拉住我:「周嘉辭,你冷靜點。」
「那它還剩下什麼嗎?」我的聲音都不由地低下去。
「什麼都沒剩,」老板頓了一下,「沒宰呢。」
我驀地抬頭看他。
「對面街尾的徐老頭路過看上了那隻狗,我就轉手賣給他了,」老板嘀咕了句,「我這都是飼養的肉狗,一般流浪狗和別人養的寵物狗都不要,要不是你爸非要塞過來要點錢,我也不收。」
我和陳書嶼按照老板指的方向找過去,他口中的徐老頭住在一幢低矮的老舊房裡,就隻有他一個人住,兒女都在外面打拼。
透過那扇沒關好的門,我看見那隻記吃不記打的傻狗被頭發花白的老頭抱在懷裡撸著腦袋,旁邊有個不鏽鋼鐵盆,裡面裝著老人買來的狗糧。
不富裕的老人為一隻從狗肉館贖身的小狗買了狗糧。
「還要狗嗎?」陳書嶼問我。
我轉過身去,隨後抹了把眼睛:「要什麼要,這不挺好的嗎?」
他沉默地騎自行車將我送回去。
周大成已經走了,帶走了我所有現金積蓄。
我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丟錢的傷心,眼淚又控制不住跑出來了,完全忘了陳書嶼還在旁邊。
他僵住,不熟練地給我遞了張紙巾:「狗不是已經找到了嗎,哭什麼?」
「我爸將我的錢全拿走了。」太難過了,想想我都心疼。
我寧願拿錢出去丟也不願意給周大成拿去賭。
「……」
陳書嶼站著說話不腰疼地來了句錢沒了還能再賺。
還不如閉嘴呢。
08
一個暑假到底給我和陳書嶼培養出了更深厚的革命友誼。
以往我和他的交情中間都有他奶奶作為樞紐,現在好像不需要了。
因為成績相當,我和他不出意外又被分在一班。
高二這一年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
我始終以超過陳書嶼為第一目標,有時候甚至是不是第一都不太重要,能壓他一頭就是很爽。
吸取教訓,我將獎學金和兼職賺的錢都辦了卡存好,我想要出人頭地的路不多,讀書已經是最簡單的了。
我必須要上個好大學。
那隻被徐爺爺收養的傻狗,我和陳書嶼找時間去看過它,還記得我倆,衝我倆小聲汪汪叫,尾巴搖得像撥浪鼓。
它有了個名字,叫平安。
徐爺爺偶爾在傍晚牽著它在江邊散步,小狗快樂起來看著更傻了。
我看著它從毛絨絨的小狗變成毛絨絨的胖狗,不知徐爺爺怎麼喂的。
高二一整學年,四次月考,兩次期中考試,兩次期末考試。
我考第一有三次,陳書嶼三次,還有兩次是一位隔壁班的女同學。
我們三個形成了相對穩定的鐵三角。
但令我耿耿於懷的是,陳書嶼在我前面的次數更多。
高三開學,年級那邊決定重點培養有機會考上重點大學的學生,全年級成績最好的那批被分在一個班。
我和陳書嶼成了同桌。
這種感覺還挺微妙,我和陳書嶼多年同學,還是第一次坐在一起,班主任讓我倆學習上互相幫助一下,譬如我英語差點,他語文差點。
其他科目還好說,這兩門,有時候真得看悟性。
坐在我倆前面的鐵三角成員之一,那位女學霸,她才是當之無愧的全面型選手,經常是我倆問人家借筆記看。
人家偶爾也轉頭跟我們討論數學題物理題,但她不是不會,就是想看看我們兩個的解題思維,最後再若有所思地轉頭回去。
不知她在解題上到底打通了什麼任督二脈,高三前兩次考試,她都在第一。
「……」
她的修煉秘籍……學習秘籍到底是什麼?
和陳書嶼成為同桌後,經常他來到課室一坐下來,從包裡掏出倆大肉包和一瓶牛奶遞給我。
「奶奶讓我帶給你的。」他神色淡淡。
有時候不是肉包子,是他奶奶做的粉卷、肉夾馍、花卷這些。
我吃早餐的習慣硬生生被他和陳奶奶培養起來的。
有時候路過他家,他或者他奶奶喊住我,又塞了點吃的過來。
有那麼一段時間,我懷疑他們祖孫從投喂我這件事上得到了什麼奇怪的樂趣。
今年冷得很突然,這天出門被風一吹清醒了,但冬天的衣服在箱底,我懶得回頭,想著中午就不冷了,幹脆就這麼騎車去學校了。
班上的同學大多都套了外套,陳書嶼踏進教室門口時也穿著外套,目光落在我身上兩秒,將手上提著的早餐放我桌上,又自然而然從他難得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裡掏出一件外套,就這麼搭我身上。
「?」
外套上沒有壓箱底的霉味兒,反而有股和陳書嶼身上平時差不多的淡淡的洗衣液和陽光混雜的味道。
「奶奶說你肯定沒添衣,讓我給你帶一件。」
後座上關系不錯的男同學沒忍住調侃了一句:「哎呦喂,你倆比早戀的小情侶都曖昧。」
他的同桌也犯賤道:「書嶼哥哥,我也冷,外套能給我也帶一件嗎~」
陳書嶼面無表情:「滾。」
外套帶來的暖意仿佛隨著這些調侃慢慢湧上我的臉頰。
有點熱了。
09
高三,年級主任加強了抓早戀的力度,班會上班主任在講臺再次強調早戀的危害。
同學間誰早戀其實我們大家都有眼睛看,但一般沒人去舉報。
不是成績好就不早戀的。
班上有一對,班主任未必不知道,但又生怕有什麼舉動搞得兩人成績下降,隻要倆人成績穩定進步,睜隻眼閉隻眼也沒什麼。
老師也很為難的。
課間,我身上披著陳書嶼的外套,拿筆帽戳了戳他的手肘。
「陳書嶼,你現在多高啊?」我覺得他的外套穿在我身上有點大。
「不知道,沒量。」他說。
他是比我高點,怪讓人不服氣的。
至於具體的數值,等到高考體檢時才真正揭秘。
他憑什麼高我 3 釐米!
吃別人家的飯吃習慣了,我臉皮厚到還會提前一晚問第二天吃什麼早餐。
有時候陳書嶼能說出來具體吃什麼,有時候問我想吃什麼。
我總覺得有些很朦朧的東西在心底生根發芽,但我和陳書嶼都沒有意識到。
在我和陳書嶼商量著高三畢業後去哪個補課機Ṭù₋構賺點外快時,某個晚自習中途,他被班主任喊去辦公室,整個晚上都沒回來。
我一開始沒留意,畢竟臨近高考,老師們喊學生去說說話是很正常的事。
直到下晚自習,我去辦公室看了眼,陳書嶼不在。
給他發消息也沒回。
等回到家後才聽到鄰居說,陳奶奶住院了。
我趕到醫院找到陳書嶼時,他坐在長椅上,額前的碎發擋住了眸子,看不出神色,但我就是能看出他在悲傷。
那種壓抑的氛圍似乎瞬間蔓延到我心底。
我仿佛和陳書嶼一樣喘不過氣來。
他身邊還站著我們的一位鄰居,我們喊他東叔。
東叔說:「小嶼,醫院這邊叔給你看著,你現在最重要的是高考,你奶奶之前一直念叨著想看你上大學,你別讓她失望。」
陳奶奶身上是老毛病了,之前一直保守治療,也花錢,但這回醫生說,要有一線生機,必須得動手術了。
還得轉醫院,上大城市做,這裡做不了。
醫藥費是個問題。
他們家這麼多年來確實不缺錢,但也隻夠生活和陳書嶼讀書,沒有太大的抗風險能力。
陳書嶼知道他奶奶存折的位置和密碼,那些錢是不讓動的。
可現在哪怕全部拿出來,說不定還不夠。
我看了眼自己那點存款,也是杯水車薪。
我在醫院陪著陳書嶼坐了一晚上長椅,他讓我回去也沒走,最後到天蒙蒙亮,我和他互相靠著對方睡著了。
陳書嶼推醒我:「周嘉辭,醒醒,去上課了。」
我睡眼朦朧:「那你呢?」
「我請假了,」陳書嶼說著一頓,「你記得去買早餐吃。」
陳書嶼家裡的情況連班主任也密切關注著,陳奶奶已經醒了,精神不錯,就是不願意去動手術,不許陳書嶼在醫院守著,讓他回學校復習。
六月了。
10
周大成最近在家裡,賭錢輸了不少,他脾氣暴躁得很。
我盡量無視他的存在,但還是免不了被他當出氣筒。
在我的房間再次被翻個底朝天,他沒找著錢,滿身酒氣地一巴掌扇了過來:「你個賠錢貨將錢藏哪兒了?快給我吐出來。」
周大成說我要是個女兒,早嫁了我拿彩禮,是個男的反而是賠錢貨。
他是人渣這件事我早就知曉,我是男是女都不重要,作為他孩子這一點就足夠不幸。
不過我已經長大了,到了能還手的年紀,我惡狠狠地瞪著他:「我沒錢,更沒錢讓你去賭,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你個小畜生,真反了!」他將桌上的煙灰缸往我的方向砸,砸中了我的左手,那臺用舊的手機「啪」一下摔在地上,屏幕當場碎裂。
「你發什麼瘋?」我面無表情看他。
「別以為你高考了就能出去上大學,」周大成指著我,「想拋下你老子,沒門兒!」
說著,他又猛地撿起我的手機,怒氣衝衝地扔進了院子的水缸。
這一泡算是徹底報廢了。
周大成到底沒下狠手揍我,一來我已經會反抗,二來他想盡辦法想將我留在這個小縣城,怕沒人給他養老。
可笑的是,他當初也沒怎麼給爹媽養老,啃老不說,現在五十不到就想著讓兒子養老了。
我沒多少心思放在他身上,高考近在咫尺,我護好我的身份證和準考證才是正事。